第38章 相约死亡

　　
　　走过斑斑树阴的时候，李学琛像是走过了心中明明灭灭的悲喜。从蛹破茧而出的瞬间，是撕掉一层皮的痛苦彻心彻肺，很多蝴蝶都是在破茧而出的那一刻被痛得死掉了。
　　他纵喜欢找一条漂亮的马路，然后在上面气定神闲地走，总是爱蹲下来看地上时光的痕迹，像一行一行蚂蚁穿越我的记忆。他拿回了莫邪丢弃在病房里的东西，包括那一封信，以及她从未注意过的验血单。
　　他反复看了良久，上面的白纸黑字的确正如领导所说的那样，莫邪接受不了这个结局，正如自己当时面对自己的身世真相一样。
　　“天空的飞鸟，是你的寂寞比我多，还是我的忧伤比你多，剩下的时光，让我陪你、好不好，这样你不寂寞，我也不会忧伤……”
　　李学琛心底里的话，就是希望在这个时候陪在莫邪身边，“我落日般的忧伤就像惆怅的飞鸟，惆怅的飞鸟飞成我落日般的忧伤。我的眼泪留了下来，灌溉了下面柔软的小草，不知道来年会不会开出一地的记忆和忧愁。”
　　莫邪蹲在路边，哭泣的像个孩子。
　　“莫邪，放心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离开你了我也会在你身边，有地狱我们一起闯。”
　　他们一起走回家，素芬焦虑的站在门外等候，她已经知道了事情，她独自承受着二十多年的伤痛，眼见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心中如似刀搅，“闺女，别难过！”
　　她眼神中的殷切，是灵魂的对白。
　　李学琛扶莫邪到房间里休息，“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如果你不想，那就让他忘记！”
　　回到客厅，李学琛看到素芬正在看着他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妈，这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我就给带回来了！”
　　“孩子，你过来！”
　　“怎么了？”
　　她的神情有些奇怪，李学琛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坐下！”
　　她手上捏着那封信，手有些发抖。李学琛坐在她身旁，有些纳闷的讲，“好端端的，妈，你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哆嗦着拿起这封信，有些后怕的说，“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甚至有些浑浑噩噩，她有感如深受折磨之后，失去了生活坚定信念而惶恐终日的人一样，“不，不，不，你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李学琛问道，“我们彼此相爱，我们一直在寻觅，寻觅，那个我们都有的结局。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您不能因为她的身世就这样拒绝她！”
　　“就是因为这个身世——所以你们决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李学琛满脸疑惑，不禁把声调提高了几个分贝，“不行！我必须要合理的解释！”
　　“否则，我不会听从你这样无理的指令！”
　　素芬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滑落了，只道一句，“作孽啊！”
　　再后来，她开始哭泣，哭泣的样子，就像是希望流干眼泪，结束一生一样，如此憔悴，如此干脆。“妈，妈，你别哭，你有什么事就说啊！”
　　莫邪轻轻的开启房门，她闻到屋外的争吵，开启一道门缝，母子两人的对话，她听得半懂不懂，可能是因为自己，也可能是另有原因，可是，她的脑海里，除了自己身世的沉重，也不会再听进去什么其他的风吹草动。
　　风吹草动，虽然可以忽略，但是当晴天炸响惊雷，她心头在一阵刺激之后，在时光的洪流中，永远的奔溃。素芬掩面哭泣了一阵，然后终于提气勇气说了一句话，“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年如果不把你带给你爸爸，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情发生了！”
　　“妈，都过去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孩子，你听着，莫邪她——就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呵呵，呵呵，妈，你开什么玩笑啊，这玩笑也开的太大了！”
　　李学琛根本不信，“莫邪她虽然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人，但是也不会就是我爸当年的女儿啊！”
　　“我没有骗你，信里，信里，这里都写的清清楚楚，她叫李娇，他的养父叫做莫天魁……”
　　李学琛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难道——”
　　不过他立即否认了自己的答案，“不会，不会，这怎么会呢！”
　　“孩子，你清醒一点，她真的，真的是你妹妹！”
　　李学琛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些木讷了，摇着头说，“不是，她不是！”他走向房门，看着眼神同样不敢相信眼前事实的莫邪，“你说啊，莫邪，这不是真的！”
　　莫邪没有再说一句话，失魂落魄般的瘫坐在地上，眼神中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失去了光泽，浑噩着，迷离着……
　　带走别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忆。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
　　夜已深，人未眠。李学琛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酒瓶东倒西歪的堆满一地。借酒消愁本来就是愁上加愁。对月长叹，无非就是风月故事，此时风尘，彼时风尘，一觞酒影千古月，一月千古照旧人。
　　莫邪静静地坐在李学琛身边，“怎么办？就想要死一样了！”
　　“呵呵，我们是什么？兄妹？情人？”
　　“你希望是什么？”
　　李学琛看了看月亮，月光朗照大地，银辉流泻在脸庞上，“恋人！”
　　听完这句话，莫邪毫不犹豫的靠在李学琛身上，“好，那我们就做一辈子的恋人，一辈子，无怨无悔！”
　　李学琛看看她，看看她执着的表情，“好，一辈子，就做恋人！”
　　“我不期望什么天长地久，即使下一秒我们就会死，即使我们死后会有无数的唾弃，我不在乎，死生契阔，执子之手。”
　　“死生契阔，执子之手！”
　　李学琛静静的拉住莫邪的手，“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你愿意吗？”
　　“没有什么不能割舍，没有什么愿不愿意！”
　　“好！”

　　月光下的影子，拉的很长，挽手携行的恋人，走过繁华的街道。城市公园里那沿河的安静一角，原本都是情侣集聚的地方。夜深人静，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栖息在书上的鸟儿赶到了惊吓。离开枝头，明月惊鸟起，夜上晓雾浓。
　　“给！”
　　莫邪的脸在树荫的黑暗里变得模糊不清，李学琛只看到她拿出一个瓶子，“好久没有吃这个了，自从有了你，我以为我不再需要这个来告别黑夜。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我竟要靠他来告别这个世界！”
　　李学琛一把抓住她拿着药瓶的手，“莫邪，这辈子，在一起是幸福的，幸福的确不算长久，但是我们却短暂的结束悲剧。”
　　“对，让这悲剧，永远消逝！”
　　李学琛盯着莫邪的眼睛，义无反顾的吞下半瓶安眠药，“让死为我们铭记！”
　　“铭记着彼此，来世我们还是恋人！”
　　李学琛感到月亮不再圆，它像是水中被船桨划过一样，扭曲变形。他脸上保持一丝笑意，在黑夜中静待——
　　莫邪仍由自己顺着斜坡往下滑，知道冰冷的水将会漫过她腿和侧身。这是，她内心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就像是人群屏住呼吸看表演平衡技巧的杂技演员到达晃晃悠悠的梯子的最后一阶。她最后的一点意志也消失了，顺从地往前爬行了几步，一只手还撑在池塘边上。手掌的压力足以支撑她浮在水面上，何况水也不是很深。但是，莫邪好像在做游戏一样，突然把头向后仰去，眼睛盯着高高在上的天空。阴险的睡顺着她的脖子流淌，灌进了她的耳朵，还发出节日般欢快的嘘嘘声。莫邪轻轻翻了个身，觉得生命开始在自己身子底下崩塌，流进鼻孔的水让她问到了坟墓的气息。
　　“噶，噶……”
　　寒鸦啼鸣，鸠巢凄寒不蔽风雨。小雏鸟在寒夜里发出阵阵哀鸣。
　　一瞬间，在和着那声声哀鸣里，耳膜里有一种沉闷的跳动声。
　　这个声音，又让这个悲剧在短暂中终结，在风尘中越走越长，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