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骨肉分离

　
　　“啥？”李继根拍腿而起，正要辩驳护士长的眼睛朝走廊的另一端一瞥，“你瞧那儿。”
　　“咋了？”
　　“他们俩夫妻，一早就看上你了！”护士长又叹了口气，“他们的命运到和你真的类似。”
　　“膝下无子，夫妻俩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却一直没能如愿。”
　　“你！你走开啊！”李继根发了怒，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竟会在这种时候，愤怒难平。“他们要领养，找其他家的去，我女儿大病未愈，他们……他们干嘛不去找个健康的娃儿呢？”
　　护士长也不见气，“你要想清楚，他们家，要养活她，绝不是问题。女孩要是能活下来，对她也是种交代，对你们也有好处！”
　　“至于你说的，他们就是这么讲的，心里喜欢，看着可怜。”
　　“你记住喽，这是好事！”
　　李继根的怒气被护士长喋喋不休的话语彻底的煽着。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凶光。他，结实的肩膀，似乎已经要抬起。护士长立即住口，知趣的走开了，“真是不知好歹，还凶神恶煞的！”她或许真的不明白，即使她感觉到李继根因为自己残忍地要求他抛弃刚刚踏入尘世的幼女，也万万不可能想到，李继根会在自己火冒三丈之后，哀嚎不已。
　　话一出口，他就已然后悔。
　　“我这是在干什么呀？”李继根疯了般的把拳头砸向椅子面，“孩子能找个好人家，这是能对得住她。”
　　他立起身来，不习惯地整了整身上穿的衣服。他找了找口袋。一包烟。他点上了一根。
　　“我不能再对不住小娃儿了。做人爹的，总不能亲手害死自己的娃儿啊，找个好人家？”这根烟像是在摧折自己的灵魂。他每吸一口都在自己劝解自己，努力让自己平复，让自己相信。
　　他走了上去。没有去找那位护士长。那对夫妻，在不远处。看地清清楚楚。可以说，他们分明地听到李继根抓狂的怒吼，也看到走廊中椅子发出过沉闷的重响。没等李继根走上来。那个丈夫笑了。
　　他的笑，不是自己企图的得逞。他甚至不愿意李继根主动上来，他所想的并不期望去抢走他人的至爱。但是他的笑，和善的，涣然冰释。
　　“李先生，您好。我姓莫，叫莫天魁。”接着，他伸出了手。
　　李继根惊愕地站在他面前，看着她的笑容。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透露出十分的英气。
“我……”李继根在一愕之后，还是缩回了手，“我想谈谈。”
　　莫天魁理解的笑了笑，“好，您随便！”他手比了比身边的一位女士，“这位是我太太。”
　　女士友好地点点头，“您好，李先生。我姓张，您可以叫我香玉。”
　　她的手臂上挎着一个红色的皮包。闪闪的拉链，明晃晃的直逼李继根的眼睛。
　　这反而让他安了心。
　　“你们……是不是……”
　　莫天魁又笑了笑，打算制止他，再好好的解释，仔细商榷。可是张香玉显然急不可耐，她急切地接过了李继根吞吐不出的话语。
　　“是的！李先生。我们，我们想要领养娇儿。噢，就是您的女儿！”
　　莫天魁有些失态地点点头，从表带里拈出一张名片，“我们不是本地人，但老家在这儿。香玉和我一直都没有孩子。想到乡下抱养一个，可是……”
　　“可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李继根神色紧张地望着他们。他希望自己是听错了，也多么担心这一旦真的听错了，自己又会陷入如何境地。
　　“不不，我们就要娇儿！”张香玉激动的面庞，粉底和护脸霜都盖不住，那丝丝憔悴。
　　她动情不已。
　　“李先生，你不必担心，我们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平常家的女儿也好，但总归难以割舍心中骨肉亲情的念头，我们不怕你生气，如果真是上天安排娇儿做我们女儿，我希望是我们两家从此两清，断绝来往。”
　　莫天魁的语气很坚决，“如果带走娇儿，你们将永远不准见她。”
　　张香玉见此，插上一句，“这也是为了两家好！”
　　“至于钱的问题，只要你同意，我们绝对满足你！”
　　李继根摇摇头，冷冷地笑道：“要钱干嘛？要钱救孩子的命？孩子都给了你们，你说我要钱干嘛？”
　　莫天魁和张香玉互相看了看，“我看，李先生，这事你究竟，是同意还是……”
　　“我来找你们，就是想看看你们家到底怎么样？”
　　张香玉很激动的站出来，向他保证一定善待李娇。李继根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些怅然若失的东西，曾经他也在翠娥眼睛里看到过。“张太太，你这样说，我就没啥好问的了。”
　　“这么说，您同意啦？”
　　李继根不语，看了莫天魁一眼。失魂了又好似解脱了。他转身要走，“等一等，李先生。”
　　“我不要你们的钱！”
　　头也不回，每一个字，都是来自心底。
　　张香玉站在原地，眼中闪着泪花，激动不已的，也忘记了身边发生的一切，念叨着，呢喃着……
　　只有莫天魁追了上去，“李先生，我觉得，钱一定要给的。”
　　李继根不停的摇头，执意不肯接受。莫天魁没有罢休，“听着，多了你也不会要，这些钱，给嫂子补补身体，不为过吧！”
　　李继根不知道他往自己口袋里到底塞了多少，只是觉得沉甸甸的，揣在兜里，让他无法安心。
　　大雨依旧。
　　没有泥泞。
　　没有沼凹。

　　夜雨丝毫没有眷顾失落的人儿，反而变本加厉的撕咬沉沉的夜幕。城市的街道，璀璨的灯火，笔直的通往远方，消逝一片温存。水泥路面上，看不到的那些坑坑洼洼，看不到的那些凹凹凼凼，每一点雨滴都在前赴后继地赶着前去那无休无止的下水道的黑暗之中。
　　李继根一个人从医院溜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沉痛，已经难以在医院的白色氛围中平复。黑夜笼罩着心扉，却依旧替人们保留着洞开它的罅隙。黑色的眼眸看不透无尽的黑夜，不过人们可以用它寻找光明。
　　人流随着雨势骤密骤疏。李继根再一次成为奇葩。一个人。没有打伞。行人在各式各样的雨伞下，摆出一副一致的表情，惊疑之后，还暗带一丝嘲弄的怪讽。余光一瞥，总将时光的流动滞留的很长很长。这一路，就像是卡地难再播放的光碟。
　　李继根心中琢磨着：翠娥知道自己送走孩子的事，会怎么样？结果可想而知。李继根自觉愧对妻子，不想再让翠娥再疯狂劳作中殒灭自己的芳华。
　　“我该怎么办？”他低声自语。
　　不一会儿，他就不再能够沿着街道踱步，他反反复复地绕着一根电线杆子转，手搭着手，思考力竭。
　　隔着围墙看到医院病房中亮白的日光灯，李继根心中依旧没有办法。唯有隐瞒。但他不知道那什么去遮住天大的谎言。“医院里不能再住了，赶快回家去。”
　　“就算翠娥知道了，这生米熟饭的道理，也没办法改变！”
　　他咬咬牙，一跺脚，走了。走到医院，直接找到了护士长，说是要出院。护士长惊奇地看着他，“你怎么想的啊？这时候出院，你老婆不要命了。”
　　“不会的，乡下人命硬得很！”
　　“这，这，你要考虑清楚。”
　　李继根不再多说，“今天晚上就要走！”
　　“你！”
　　“医生，你就行行好吧，别再难为我了。”
　　“没人难为你，是你在难为我们。这是你自个的决定，要走你自己负责！”
　　李继根嘴角似笑非笑的动了动，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也有万般的不忍，用心良苦却成空，泪水止不住了，在心底里滑落。
　　翠娥再颤颤巍巍中被李继根半背半扶着离开医院。麻药在她体内滞留了强大的药性，昏昏沉沉的，裹着棉被，瑟缩在凄风苦雨中。他们的脚步停留在了医院门口。没有伞，淋雨意味着翠娥的身体必然难以支撑。李继根犯了难。
　　迷迷糊糊的翠娥，嘴巴里一直嘀咕着孩子，声音微弱的就如同蚊子的声响，可是每一声都撕裂了李继根的心。然而，就在此时，护士长站在了他们面前，“我看你们可怜。”她手上拿着一把伞，一件雨披和一个袋子。“这……”李继根喉咙凝噎了。
　　“别这个那个了，袋子里有热水和毛巾。”
　　“谢谢医生！”李继根喜出望外。
　　“车子就在门口，我替你们叫的，送你们回去，产妇行动不便！”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好了，也是我不好，行了，走吧！”
　　李继根点点头，把雨披罩住翠娥，自己打开伞，拎着袋子走向门外。
　　车子在雨天里开着雨刮器，玻璃窗上朦朦胧胧的，车内还结着水汽。司机抽着烟，不屑的打开了车门，“快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