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个女人

　　“从前的一切回不到过去，就这样慢慢延伸，一点一点的错开来。也许错开了的东西，我们真的应该遗忘了。”
　　莫邪打算在这里多住几天，她总感觉自己被这里什么所牵引。李学琛回到阔别日久的家乡，看到莫邪有如此的兴致，也别提多高兴。
　　“那好，我正打算到我爸妈坟前去祭拜。”
　　“我陪你去吧，要不？”
　　“当然，你是我家的媳妇吗！”
　　“说来也是，我到城里之后，已经快有十年没有给我妈上坟了，还有我爸，没想到这么快也来陪我妈。”
　　莫邪拍拍李学琛的肩膀，满目柔情的依偎肩头，“遗忘是我们不可更改的宿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对齐的图纸。学琛，原谅我一直以来都对你这样的不近人情，而我，站在这片凝结着劳动的热土，才明白你内心的一丝一毫的宽广。”
　　“我哪有这么好，只是，岁月使得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明白了许多城市里都不能体会到的生活真谛。也仅此而已。”
　　那些发生在曾经的事情，像是退色的电影，荒草被时间无尽地一掠而过。剩下曾经照片里清瘦的男孩和悲伤的女孩。没人记得，也没人会问他们何时走的？他们何时再来？风尘.迷藏。那些年代，淹没在人海，曾经唱过的歌，有几首剩下来。站在汹涌的人海，有多少还在开？
　　山风拂过原野与山岗，秋草枯蓬，带着远方天际的一阵惊啼。旷野中的人们抬头仰望，只有声音还在耳畔。那只不知哪来闲情逸致的纸鸢，孤独的摇曳在半空，线断了，被风撕扯，兜在了电线上。
　　李家的坟地在一座不高的山丘上，这座孤丘，这座孤坟，与那电线上缠绕的孤独的纸鸢，像是在互相嘲讽，却又互相感慨。
　　黄土高原上，黄色是最平常的颜色，满目黄沙，一种透过历史扑面而来的沧桑凝聚心头。太古老也太沉重。记忆想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
　　他们结伴登山，来到许久未有人来的坟前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孤坟上纸钱遍地，灰烬在坟前集聚了一堆又一堆。像是常年有人来打扫祭拜。
　　“这——怎么回事？”
　　“难道是你的亲友？”
　　“这村庄大部分都是李姓，亲友自然不少，但是把我家的坟地打扫成这样的，也不太可能。要不是我大伯？可是大伯早年也搬到了城里，不应该有时间常常来打扫。”
　　“这就奇怪了。”
　　李学琛环顾了四周，踩着一块高于四周的石块，踮起脚尖四下望了望，山脚下，一个女人，匆匆离去。
　　“哎——”
　　李学琛想喊，可是，喉咙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啊——”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你怎么了？”
　　“没事——”
　　他看见的背影，匆匆的消失在视野里，他敢说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是总感觉自己曾被她无数次的在远处观望。她就像一个梦中出现的影子，这下子，使得原本的梦境，变得支离破碎，而现实却更加迷影重重。
　　莫邪看着李学琛，“这个人会不会是你们家的什么亲戚？”
　　“不会，我们家的亲友都是农村人，你瞧她的装束，单从背影看，气质上就体现出与众不同。”
　　“呵呵，看不出来嘛，挺有眼力。”
　　“哎，算了，不管了，只要没什么恶意，有个人替我打扫也不是一件坏事。”
　　回到亲友家里，李学琛还是问起了那个女人的来历。
　　“大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是不是常常有一个女人去我爸妈坟头啊？”
　　大妈一听，似乎想起来什么，悔不当初似得，“咋滴？你瞧见她了？”
　　李学琛点点头。大妈似乎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也该说明白了，却在张嘴的时候，被一旁的兽医阿爸一扯衣角，“胡说什么，来来，学琛，你别听你大妈乱讲，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越老越糊涂。”
　　“阿爸，不别介啊，让大妈把话说完。”
　　“就是，孩子已经大了，也该知道啊。”
　　事情的头绪越来越乱，为什么兽医阿爸总是阻止大妈说出真相，李学琛越听越着急，他总感觉事情有些蹊跷，背后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李学琛后来也尝试问过多次，都是无果，他久而久之，他心头又蒙上了一桩心事，总是这样凝望那些日升月沉无家可归的忧伤。
　　人生，像是表面上的针，不停的转动，一面转，一面看着时间匆匆离去，却无能为力。

　　长假也终于结束，他们告别，回到了城里。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因为有爱，才会有期待，所以纵使失望，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李学琛回到城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了大伯家。大伯李国华现在经营乡镇企业，虽然一直没什么声色，但是在城里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常年不与弟弟一家联系，李学琛的突然到访，这使得大伯李国华分外惊喜。
　　李国华一方面招呼大婶给李学琛端茶上果，一方面和李学琛嘘寒问暖。说起李继根的去世，他也情不自禁，泪盈眼眶。
　　“阿琛啊，我跟你爸啊——哎，我们两兄弟从小到大啊，关系一直很好，以前在老家，我们都是相互照顾，几十年的兄弟情义啊，几天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泪水流下来。”
　　“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我们的兄弟之情啊。”
　　“大伯，你也别伤心了，我爸这辈子也是苦命，这么早就去陪我妈，这不，我刚从老家回来的。”
　　“你去上过坟了？”
　　“是啊，对了，大伯，我正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阿琛啊，大伯真是对不住你爸，你爸和我一起来城里，可是——好吧，你说吧，有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她一直在给我爸的坟头上香打扫？”
　　“啊？”
　　李国华惊愕了一下，眼神中似乎被什么禁区所触碰，“哦，这个，你看，我们也好久没回去了，这个我真不太清楚啊！”
　　李学琛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故意的回避，“大伯，我爸妈都过世了，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李国华想了一会儿，“孩子，要不先吃饭，边吃边聊？”
　　李学琛点点头。
　　李学琛的婶子摆出满桌好菜，“阿琛啊，多吃点，好久没来了，想死我们了。”
　　“婶子，你就别忙活了，我又不是外人。”
　　李学琛一脸猴急的央求李国华告诉自己疑窦不解的秘密。李国华本来为难的脸色，也渐渐在酒精的作用下散去，“阿琛啊，我和你爸都有一个习惯，借酒浇愁。”
　　“行，你长大了，我就实话跟你说吧。”
　　李国华看了一眼婶子，“你觉得呢？”
　　李学琛转而看看婶子，“婶子——”
　　婶子没有做声，点点头。李国华一开口，就是一句足以让李学琛遭遇天崩地陷的话，“你当和你爸躺在坟里的那个人是谁？”
　　“我妈啊！”
　　“是啊，是你妈，你喊了二十几年的妈妈，可是她不是你亲妈！”
　　李学琛的脑子里一阵混乱，“大伯，你不要开玩笑，好吧。”
　　他有点神经质的放下筷子，看着一脸正经的李国华，有看看为难的大婶，“不不，这不是真的，你们干嘛开这样的玩笑啊！”
　　“你问的那个女的，她才是你亲妈，不然你以为谁会常常去给你爸妈上坟，谁会啊？”
　　李学琛彻底崩塌了，心底毫无预设的防线被一阵洪水海啸冲溃，这个打击来的毫无预兆，“怎么可能啊，大伯，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
　　他挤不出一点笑容。他为了骗自己，骗的没了自己。风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而梦中的笑容摇晃摇晃，成为命途中最美的点缀，看天，看雪，看季节深深的暗影。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声音，忘记了笑容，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那个女人，此刻在李学琛的心中越来越触手可及。“孩子，这没什么，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和你爸爸原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你爸爸和你妈妈结了婚，而她也最终回到了她的城市，他们最后成了没有交集的路人。”
　　“大伯，你知道怎么联系她吗？”
　　李国华为难了一阵子，“说句实话，我们其实一直有联系，她多少年来一直对你爸念念不忘，对你更是牵肠挂肚。但是无奈啊，我们一直不打算让你们相认，你们的生活，本不应该再有交集。”
　　那些以前说着永不分离的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了。因为内心是温暖潮湿的地方，适合任何东西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