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旭辉跳楼

　　　
　　那一瞬，她几乎停止呼吸，脚也软了。
　　她用尽力气奔到天台边，往下看。王旭辉趴在气垫上，似是昏过去了。一大帮医生护士抢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往救护车上搬。
　　莫邪足足有两分钟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天哪，怎么会到这一步?
　　王旭辉被送到医院，医生诊断说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骨折，休息一阵子就可以了。
　　他躺在病床上，小腿和右手打着石膏不能动。他只能用左手吃东西。他费力地拿叉子去叉盆子里的酱牛肉，没拿稳，牛肉掉到病床上。
　　莫邪在一旁看着，就是不帮忙。看牛肉一次又一次地掉下来。王旭辉累得满头是汗，他干脆把盆子拿过来，往嘴里倒牛肉。
　　吃完牛肉，他又拿过保温瓶，仰起脖子要喝汤。
　　莫邪一把夺过保温瓶。她说：“你想烫死啊?”
　　她用小勺舀了汤，先放在嘴边吹一吹，再喂他。
　　王旭辉像个小孩，一边喝，一边咂嘴。
　　“你赢了。”莫邪道，“你知道我会忍不住的，你看死我了。”
　　王旭辉不吭声。
　　“今天跳楼，明天又会是什么?”她问他，“去卧轨吗？”
　　他一言不发地喝汤。
　　“你如果这么死了，我最多开始一两个月里良心上会不好受，时间一长就忘得精光了，而你却赔上一条命，你说你值吗?”
　　他还是不吭声。
　　莫邪把保温瓶重重地放在桌上。她道：“王旭辉你听好，我们两个不合适，无论你怎么做，我们还是不合适。你要是真的不想活，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家附近寻短见，随便找根绳子上吊，或者吃毒鼠强，或者跳河都可以，就是别让我看见。”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他拿起桌上的药瓶，打开盖子，一仰脖子，药片哗啦啦一股脑儿往嘴里倒。
　　莫邪脑子里“嗡”的一下，奔过去抢他的药瓶，同时用尽力气，尖叫道：“来人哪!”
　　李学琛觉得，莫邪不该刺激王旭辉，可以表现得更加策略些。
　　“有些人就是爱钻牛角尖，你要是跟他硬拼，非弄出人命来不可。万一真的弄出人命来，你说多不好。你跟他好好说，别再刺激他了。”
　　莫邪很听不惯李学琛这些轻描淡写的风凉话。
　　“我不知道要好好说吗，我又不是一开始就让他去跳楼，好话温柔的话都说了一箩筐了，他不听有什么办法！”
　　“那也没必要去刺激他。”李学琛说。
　　“我怎么知道他会真的往下跳，我想换种方式敲醒他，说不定他就乖乖下来了。这世界上想不开的人有很多，可是真正会跳楼的又有几个?那个时候，我真是没想到他会往下跳。”
　　“现在你知道了，他不光会跳楼，还会吞药片。他吞的是什么药片?”
　　“不知道，反正是帮助骨头生长的。”
　　“会吃死人吗?”
　　“吃一两粒当然不会死，那么一瓶倒下去，就算是仙丹也吃死了。”
　　莫邪心里很烦。她觉得李学琛一点儿也不能帮她点什么。她本来把这件事告诉李学琛，想听听他的意见，可他的态度让她不舒服。
　　莫邪琢磨李学琛的语气——他好像完全是局外人的语气，不只这样，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莫邪看他一眼。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牛肉干。莫邪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你那边呢，怎么样?”她问。
　　“我还没跟她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哦，还没说。”
　　“她是女孩子，我怕说的不好伤她心。”
　　莫邪点点头。
　　“很为难对吧?”她问。
　　“是啊。”
　　莫邪想说：“那就别跟她说了。”忍住了没开口。
　　她拿出烟，取出一支点上，抽了起来。

　　王旭辉的手臂和大腿恢复得很快。自从那次洗肠之后，医生不敢在他旁边放药了，催促莫邪是不是可以让他早点出院。莫邪说可以。
　　王旭辉的老外婆要把外孙接回家，莫邪说：“让他住到我那儿去吧。我照顾他。”
　　莫邪把自己的卧室收拾一下，床单和被套都换上新的，让给他住。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每天早上，她在卧室的窗台上放一束新鲜的花。钟点工一天来两个小时，打扫房间和买菜择菜，莫邪自己上灶烧。她的手艺不算好，但那些清淡的菜，蒸条鲈鱼，炒个豌豆鸡片，或者再炖点骨头汤什么，她还能应付。
　　王旭辉躺在床上看报纸听音乐，她在旁边写作。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扶他下楼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莫邪不再提那件事，王旭辉也不提。俩人似是都忘了。他们看上去比过去还要好，简直有些居家过日子的意思了。
　　莫邪等着——等李学琛先把问题解决再说。如果他无所谓不慌不忙，那她还着什么急。莫邪这么想着，心里挺难受。
　　李学琛给她打过几次电话，都是问王旭辉的情况。他不说任晓婷，莫邪也不问他。有一次俩人谈了几句后居然没话说了，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谈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告诉她，任晓婷加了薪水，为他买了一只手机，诺基亚最新款，五千多块。她自己那只老式的摩托罗拉用了六七年都舍不得换，却给他买了款贵的。接着，李学琛提议去看电影，他说最近有一部奥斯卡得奖大片在放映，很值得一看。莫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还有一次，李学琛到她这里来。他应该知道王旭辉在她这里，可他居然大大咧咧地来了，事先还不说一声。莫邪让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给他倒了一杯水。他钻进卧室和王旭辉聊天。莫邪担心他们弄得不愉快，可事实上他们非但没有不愉快，反而十分投机。两个男人在武打书这一点上找到了共同语言。他们谈金庸和古龙的不同，李学琛偏爱金庸，而王旭辉更喜欢古龙。他们为这个争执得很凶，王旭辉甚至还用他那条断臂重重敲打了一下床。他说，古龙的文笔很精彩，有味道。李学琛说，味道是有味道，可惜主角都是神经病。
　　莫邪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很可笑。她想，好吧，就这样下去吧，谁要是再吵，谁就是神经病了。
　　
　　李学琛最近事业上很顺，新做的几份计划书，大老板看了都赞不绝口。他所在的这个部门副经理上个月刚刚跳槽，有传闻说会让他顶上去。李学琛也听说了，他心里估算了一下，凭他现在的能力，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果然不久，上面就下文了，任命他为部门副经理。李学琛被同事拉着去达伶港吃了一顿川菜，当然是他埋单。吃完饭，大家还要唱歌，李学琛便叫了几辆出租到“钱柜”歌厅。他天生五音不全，话筒都没碰，缩在角落里听歌，跟大家一起瞎闹。刘燕坐在他旁边。她现在已经升做公司大老板的助理了。她问他什么时候结婚。
　　“结什么婚呀，这么混混不是蛮好嘛。”他笑道。
　　“放着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就不怕她跑了?”
　　“怕什么，赶她她都不走。”
　　“哎哟哎哟，转什么转，嘴硬骨头酥。我要是你，赶紧把她娶回来再说。这么好的女孩，跑了就可惜了。你以为你真的是帅哥啊?”
　　李学琛觉得刘燕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他很快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不是东西!

　　莫邪一连几天都没和他联系，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事态发展到现在，好像已经有些不尴不尬了。他几次想和任晓婷摊牌，但最终都没有说出口。凭良心说，任晓婷真的不错，人家一点没有对不起你，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莫名其妙就要提出分手，别说她了，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忍心。
　　如果莫邪对他再体贴一点就好了。他可以更加义无反顾，偏偏莫邪还是和以前一样硬邦邦，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难道她不明白吗，大家现在都很为难，毕竟他和任晓婷也交往了两年多，有感情的。从道义上说，完全是他不对。
　　李学琛烦的时候，忍不住会想：把我惹急了，明天就和任晓婷去领结婚证!
　　人就是容易跟自己过不去。和任晓婷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想起莫邪；现在和莫邪好了，又觉得对不起任晓婷。当然，在他心里，莫邪和任晓婷还是不一样的。正因为莫邪是自己人，他这阵子才不太考虑她，而把心思更多的放到了任晓婷身上。这个道理非常简单，他觉得根本无需对莫邪解释，她应该懂的。——可她就是不懂。
　　她用林黛玉对贾宝玉的那种态度，让他苦恼万分。贾宝玉是喜欢林黛玉没错，但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林黛玉怎么会有薛宝钗善解人意呢?自己累，别人也跟着累。
　　李学琛气呼呼的，还有些心灰意冷。他给莫邪打电话，听到她电话里故作矜持的声音。她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无精打采的，像个慵懒的少妇。
　　“中午吃什么了?”他问她。
　　“速冻饺子。”
　　“在干什么?”
　　“剪脚趾甲。”
　　“晚上出去吗?”
　　“不了，累，想睡觉。”
　　李学琛挂掉电话，就想，没意思，真没意思。不就是找个伴儿嘛，简单，谁对我好，我就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