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子轩

　　一天之间总有那么一二分钟，你的心底会特别柔软，似水。
　　黄蔷薇觉得她最柔软的时光是在清水港的小木屋里，一边坐在藤制摇椅里慢慢转动，一边品着冒着香气的咖啡，一边听着空灵的音乐，一边写她的小说。这一刻的黄蔷薇，纯净又宁静，像朵白茶花，散发出柔美的内涵和女人独有的味道。
　　这是她和“天然居文学会所”蔷薇四姐妹们的约定，期限半年，半年后各自呈上自己的力作。
　　三姐妹已找到要写的题材，撇下她努力去了。而她是在最后一个月才决定要写的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早在半年前曾经写过，因觉得文字太幼稚太朴素就弃之一边，如果让阿玉或小麦来写肯定能拍成一部好看电视剧。
　　那么，半年后重新拾起，难道是因为她的文采有了一个华丽的转身？非也，现在的黄蔷薇反而追求朴实无华的文字，她觉得语言含着泥土的气味与自然的芳香，才能令人顿悟，开人心智。这是她从阿玉的“轮回”，小麦的“清水港”，玉芳的“原始溪流”领悟出来的经验。
　　自从加入“天然居文学会所”，黄蔷薇惊奇地发现，自己也有那么些文学细胞，她写的小诗，竟然一首首全部刊登在会所杂志上，难道真如程少楠所说，清水港是一块集财富与灵魂的宝地？这一发现令她欣喜若狂，思想被激活到颠峰，她终于也可以跟小麦、阿玉一样舞文弄墨了，以前，她是何等羡慕她们啊。
　　当然，这还得归功于少楠跟小麦，他们把清水港画成一幅精美的油画，走到哪都是文学素材，再不懂诗的人，只要一踏上这片丰盛的土壤，也会“啊”出几句诗来。
　　当然，也得归功于阿玉跟玉芳，自从文学会所建成，这两人恨不得一月来十次，一会儿诗歌赛，一会儿小说征文的，把清水港推到文学前哨。文字，令她们优雅从容俏丽无比，兰玉心痒得发抖，终于凭一首“那一抹嫣然”小诗，从一名烧水端茶工晋级为会所一员。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首诗刊登在会所杂志《蔷薇园》头版，为激励她，程少楠还在会所朗诵了这首诗，他带有磁性的朗诵，生生让这首平凡的诗开出一朵花来。
　　这期《蔷薇园》上发表的全是她和小麦、阿玉、玉芳写的诗，她们四人从此结成蔷薇四姐妹：白蔷薇——小麦；红蔷薇——阿玉；黄蔷薇——兰玉；紫蔷薇——玉芳。
　　创作过程中，黄蔷薇手边不能少二样东西，一是咖啡，二是音乐。她觉得咖啡能给它血脉，音乐能给它气脉，有了这两样她才能给它生命，让文字鲜活起来。
　　小说名字还是取“蔷薇姐妹”，虽然她非常钟情“柔软时光”，觉得后者比前者感性，但考虑小说的特殊背景与情节，还是舍弃了。
　　……
　　
　　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每一个人一生中都会有一个忧伤的故事，比如小麦和程少楠，比如玉芳和一帆，蔷蔷的故事就发生在蔷薇花开的季节……
　　出生于江南水乡的蔷蔷，水乡女孩子的特性她都有，水灵、妩媚、温柔、善良，还比一般女孩子多一条——诗意！诗意的女孩子都是浪漫的，爱好幻想的，甚至于有点儿小资，不满足平淡的生活，一定要欣起点波澜才觉得生活有味道，哪怕这味苦涩，也觉得比平淡美好。
　　四月，是蔷蔷生命里活得最灿烂的岁月，人间四月天是油菜花的天，那不夹一丝混浊的黄，那轻得没有质地、娇怯而透明的小花瓣，令她着迷。在那招摇的油菜花面前，她心无杂念，犹如面朝大海。
　　人间四月天更是蔷薇花的天，她家房子后面有一条蜿蜒小道，尽头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河岸边长满开白花的野蔷薇，一簇簇，一灌灌。野蔷薇奇香无比，这里的水、泥土、小草、空气由于长期被她蹂躏、浸淫，全是她的气味。这是属于蔷蔷的私人小胜地，在这里，她可以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只有她一个观众，饱餐着蔷薇的秀色，在目光所及的地方，一株株开得正盛的随风飘动的密密层层的金黄色油菜花在向她微微点着头，而旁边的红花草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沉甸甸地压弯了纤细的草茎。它们如此执着地盛开着，所有的花朵像着了魔似的争相绽开，完美无瑕，就像是一幅油画。
　　在这片无与伦比的美景中，她的思想无比的活泼，常常出现这样一个画面，有一个帅气的男人向她迎面走来，眼神是欣赏她和懂她的……而且这画面还反复出现，冥冥之中，蔷蔷开始了固执的等待。过了结婚年龄还在默默等待，等待懂她的这个男人出现，给她一份能回味一生的爱。
　　她不着急父母亲着急，看着她身边的女伴一个个坐上彩车，他们心急如焚。他们就纳闷了，那些在他们眼里都相当不错的男孩子，为何女儿能列出众多条不足甚至缺陷来，有口若悬河的，有口出狂言的，有口惠而实不至的，有……母亲气得口不择言把她骂了一通。
　　“就没有一个是好的？你以为你是仙女下凡？人家七仙女不还嫁给老实的董永......”
　　蔷蔷笑了，“至少董永口惠实惠，实在！”
　　“你交个底。”母亲逼问
　　“要求不高，懂我就行。”
　　“他们不懂吗？你说出来他们不就懂了？”
　　“懂的人不说也懂，不懂的人说了还是不懂。”
　　母亲被她的懂与不懂论气得差点岔过气去。
　　最终，蔷蔷没能等到懂她的人出现就随随便便嫁了，嫁的理由很可笑——为母亲而嫁！
　　不过随便一嫁的她还算幸运，丈夫久东是个要求上进的男人，在女儿5岁时，32岁的久东当上了村书记。
　　在村里锻炼了几年，又被送入党校进修，回来后，担任开发区主任。
　　那几年，阳光温暖，蔷蔷过着衣食住行都很有格调的生活。
　　渐渐，她发现生活不按常规运行了，久东三天二头出差，回来后的态度也不同往日，变蛮横，变生硬，有时变得不可理喻。蔷蔷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一味地安慰，一味地谦让，后来从久东的司机口中得知，久东出差的国家，除了泰国就是韩国，她想更深地了解，司机只对她说一句话：“不可忽视。”
　　蔷蔷听说过这两处，很多人都是杨百万进去杨白老出来，蔷蔷联想到久东的变化无常，心一下沉到脚底。
　　翻开工资卡，上面的存款不翼而飞，包括蔷蔷的，包括几张定期存折，也就是说，家里目前没有一分存款，那可是好几十万啊!
　　更令她不可原谅的是，在党校进修那年，和一个女服务员好上，还利用权力，把该女子安排到开发区接待办工作。他去赌城，都是该女子陪在左右，赢了，与她一人一半，输了，回家拿存折.
　　进了修，升了职，怎么反而不成人形了?
　　蔷蔷本来对他没有深的感情，主动让位，久东却不肯，不肯离婚又不肯跟对方分手，活像个无赖。丑恶嘴脸一旦在蔷蔷面前暴露，他越发肆无忌惮，有时当着蔷蔷的面都敢跟那女人调情，蔷蔷忍无可忍，带着女儿离家出走，搬到一处闲置的公寓楼生活，只要分居满半年，蔷蔷就可以提出离婚。
　　凡是与丈夫有关联的地方，蔷蔷一概不去，她把文广局的工作也辞了，虽然她非常热爱这份工作，但不想沾丈夫任何荣光。
　　五月初，蔷蔷经人介绍，到一家贸易公司做财会工作，这一去，让她和生命里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这天清晨，蔷蔷把从河边剪来的野蔷薇放入瓶子里，正爬在桌子上陶醉地欣赏，经理带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当蔷蔷从花枝间隙向他看去，不觉目瞪口呆，那似曾相识的面容让她怦然心动。那男人先是用欣赏的目光凝视香气扑鼻的蔷薇花，接着用阅读的目光凝视她，蔷蔷一阵慌乱。
　　“蔷蔷，认识一下，这是新来的付经理。”
　　“你好，我叫陈子轩。”他落落大方向她伸出手。
　　“你好。”蔷蔷害羞地把手放入他手掌。
　　他轻轻握了握，放开后竟然放到自己鼻尖闻了闻，爽朗一笑，“手有余香，好闻。”
　　蔷蔷脸羞得通红。
　　他的办公室就在她隔壁，她常常会听到他爽朗的笑，是真正的男子汉的笑声，堂堂正正，不带一丝杂念和邪气。
　　在陈子轩来后不久，又来了一位叫小慧的女孩子，坐在蔷蔷对面，做出纳工作。
　　公司在郊区租了一套二层楼公寓，一楼做办公室，二楼做宿舍。除了她其他人吃住都在公寓里，还请了一位阿姨做饭。每天一起上班一起吃饭，相处得极为融洽，当他们了解了蔷蔷的状况后，对她很是同情，尤其是陈子轩，在某些方面就额外的照顾她。那段日子虽然艰难，心情却不是特别糟，因为有他们。不论是上班还是吃饭，欢快的笑声总是在蔷蔷身边萦绕，他们让她领悟到，生活中除了烦恼和忧伤还有欢笑，蔷蔷的心开朗起来。
　　然而她的开朗没能维持几天，她被人连夜从她的房子里赶了出来。
　　原来，久东把这幢房子抵押给了放高利贷的人。
　　茫茫黑夜，蔷蔷拖着箱子，满街找出租房，最后，在郊区找到一处简陋的住所，好在女儿住校，要不然，无辜的孩子会经历一场何等黑暗何等悲惨的命运啊。
　　打扫好房间，天已放亮，蔷蔷却眼前发黑，瘫痪在地。
　　第三天，她接到陈子轩的电话，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陈子轩吓坏了，一定要她说出住址，一个小时后，他和小慧站在她的租借房门口。看见他们，蔷蔷像看见亲人，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淌，看着她一嘴水泡，看着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间，陈子轩生气了：
　　“糊涂，真是糊涂，为什么不来公司？为什么不打电话？”
　　“突然的，一茫然忘记还有你们了。”
　　“走吧，跟我们回去，这哪能住人？”
　　“没事的，我收拾收拾就行。”
　　“去跟我住吧，我房间比这大一半。”小慧说。
　　“女儿星期天也要回来住，会不方便。”
　　“你住我房间，我跟老华住一间。”子轩说。
　　“不用了，住这儿只是暂时。”
　　见蔷蔷坚持，子轩和小慧只好作罢。
　　“吃过东西没有？”子轩问。
　　蔷蔷摇摇头。
　　“想吃什么？”他又问。
　　“想喝水。”
　　子轩四周看看，发现什么都没有，心一酸差点落泪，他去房东那要了点开水，吩咐小慧道：
　　“你留下来，记住，多让她喝水，我去一下公司。”
　　两个小时后，子轩提一个保温杯回来了，扭开盖子，只闻见一阵香气。小慧好奇地问：“什么呀这么香？”
　　“粥，加了几朵蔷薇花，可以清热。”
　　“在我们办公室摘的？”
　　“是啊。”子轩向蔷蔷笑笑，“不会骂我是采花贼吧？”
　　蔷蔷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吃啊。”
　　子轩说完坐到床上不由分说把蔷蔷抱起来，让她靠在他身上，然后让小慧一口一口喂。蔷蔷觉得不好意思，苦于没有力气挣扎，在子轩的命令下，努力地一口一口喝了大半碗。蔷薇花粥还真是碗神粥，一会儿功夫，她一张灰白的脸渐渐泛红，说话有了些底气。
　　“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不行。”子轩一口回绝。
　　“我想睡一会。”
　　听见她想睡觉，子轩同意了，“嗯，吃饱了睡一觉，力气就会回来。这样好了，把门钥匙给我，一会我们来时你就不用起来了。”
　　“不用来了，水和粥都有，我可以自己吃。”
　　“换了你你能放心？”
　　在他固执的眼神下，蔷蔷无法抗拒。
　　这一觉蔷蔷睡得从没有过的踏实，是因为他们会来？还是蔷薇花粥继续产生着效力？睁开眼睛，天色已暗，忽然看见房间有人影在晃动，蔷蔷惊叫起来。
　　“我，是我，子轩，陈子轩。”
　　陈子轩把灯打开，眼前一幕令蔷蔷终身难忘。
　　简陋的房间变了模样，靠窗多了只书桌，上面还有一束开得正盛的蔷薇花，陈子轩弯腰正摸摸索索在安装一台电视机，电饭锅丝丝冒着热气，飘着鱼汤的鲜香味道。
　　蔷蔷嘤嘤哭了。
　　陈子轩听到哭声身子僵住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敢回头，蔷蔷的哭声虽然很低沉，但是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力量，他的心被撕碎了。过了好久，他才擦干眼泪，回过身来安抚蔷蔷。
　　“你为什么不开灯？”
　　“不想惊醒沉睡中的蔷薇，结果还是吓着你了。”
　　蔷蔷擦了擦泪，“你今天没去上班？”
　　“你尽快好起来我才能安心上班。”
　　蔷蔷听了，竟不敢去看他眼神，岔开话题：
　　“小慧呢？”
　　“放心，一同回的公司，找个借口再出来。喝点鱼汤吧，你需要补补元气。”
　　陈子轩说完拿来碗筷，伺候她喝好汤，服好药后，开始收拾锅子杯子碗筷什么的，在做这些家务时一点也不生疏，甚至比蔷蔷还要细心，蔷蔷看着高大的男人一会儿弯腰做这一会儿弯腰做那，心里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
　　“好了，早点休息，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再有不舒服一定要打我电话，记住了？”
　　“我......我......”
　　“怎么？”
　　蔷蔷看看房间的一切，电视机、书桌、热水瓶、水壶、电饭煲一应俱全，且被子轩摆放得井然有序。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也不知道，”陈子轩笑，“就是想帮你。”
　　蔷蔷向他投去一个感动的笑容，他让她觉得亲近。
　　“想听听我的事？所有的。”
　　“想，但不是今天。”
　　“我想说。”
　　“不行，你现在必须休息。”
　　“过了今天……或许就不想说了。”
　　陈子轩淡淡一笑，“不说也罢，何必要去回放痛苦，你每复述一遍就像又痛苦一回，意味着事情过去之后，你每天还在继续痛苦。”
　　他向蔷蔷俯下身子，继续道：“蔷蔷，记住我的话，当一个不幸降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尽快过去，这样你才会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你才会活得更有效率，更有好心情。”
　　眼泪不听话地在蔷蔷眼里滴溜溜转。
　　子轩叹息一声：“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就听不明白我说的话？”
　　蔷蔷吸吸鼻子：“听明白了。”
　　“还是没明白。”
　　“真明白了。”蔷蔷向他轻轻一笑。
　　“这下明白了，虽然笑容很浅。”
　　蔷蔷不好意思地笑，陈子轩也笑：“这下真明白了。”
　　“讨厌。”蔷蔷用手捂住脸。
　　“不错，能说出这二字说明彻底明白了，我可以放心走了。”
　　临走，他又摆了个通话姿势，蔷蔷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早上，陈子轩打电话来询问了一下她的状况，知道有了明显好转才放下心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