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可找着你了！”
　　凌涛急忙走上前，凌飞燕也跟在后面。
　　江雨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急忙转头在人流中审视。
　　这里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
　　路边排满了商铺和货摊，哪里都是做买做卖的。
　　“这是菜市街，你找不着的。”凌飞燕说，“凡城中买菜卖菜的都到这儿来，还有左右的商号，京城就数这里的人最多。他跑到这儿来，别想追。”
　　“飞燕说得有理，姑娘，还是算了吧。今天他也应该知道厉害了，以后一定会吸取教训的。这也是姑娘的功劳。”凌涛彬彬有礼地说。
　　“什么叫也是她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干哪？要不是我先堵着的，她能赶得及吗？”凌飞燕道。
　　“飞燕……”凌涛刚要教训两句，发现凌飞燕故意向他做鬼脸。
　　这个丫头！
　　“哥，我先回镖行了，一会儿你带雨晴回去吧。咱们回见。”
　　她又做个鬼脸儿，然后没影了。
　　
　　“喂，你猜，百川跟那白衣姑娘说什么呢？”
　　“那谁知道。”
　　“你这猪头脑袋，不是让你猜吗？”
　　“猜不出来呀。”
　　“笨死。”
　　“我笨，你猜！不总觉得自己聪明吗？”
　　“这事儿，我不没经过么。”
　　“我也没经过呀。”
　　“就你，想得美。”
　　“就许你想！”
　　“哎，不对呀。”
　　“什么不对。”
　　“你看。”
　　“怎么了？”
　　“光见百川说个不停，人家理都不理，看都不看他。”
　　“说不定不好意思呢。”
　　“有道理呀。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嘛。”
　　“本来我就不笨。”
　　“是，本来不笨。猪头吃多了就笨了。”
　　啪！
　　“哎呀！”
　　
　　方月华翻着记述，眉头紧锁。
　　蔡猛那一路镖吃了大亏，死伤这么重。
　　发丧银子是小，又要添了许多孤儿寡母。
　　她自己的那一路镖情形也好不到哪去，毕竟在路上节外生枝出了一档子事儿。
　　一阵谈话声传进大厅。
　　“月华姐，你回来了，路上顺利吧？”
　　凌飞燕和吕楠先进来了。
　　“还好吧，有人劫镖，有几个伙计受了伤。”方月华叹了口气。
　　“我的那一路还好，”一提到这种事儿，凌飞燕也叹起气，“可蔡大哥……”
　　“我知道了，”方月华打断她，“百川呢？”
　　“在后面。”
　　正说话间，凌涛走进来。
　　“百川，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不是……”
　　方月华话讲了一半儿，急忙停住了。
　　她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
　　一个外人。
　　一个一身白衣的姑娘。
　　“月华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江姑娘。”凌涛接着向江雨晴指引，“这位是月华姐。”
　　“月华姐好。”江雨晴规规矩矩地施礼。
　　“怎么回事？”方月华问。
　　“这件事情飞燕比较清楚。”凌涛道。
　　“是这样，仲木在路上救了她，她又救了仲木。我看她武功很好，就让她来当镖师，而且还能找她师兄，一举两得。”凌飞燕道。她说得颠三倒四的，不过大体还能让人听明白。
　　“镖头是什么意思？”有江雨晴在，方月华对凌涛用了体面的称呼。
　　“当然是留下做镖师。”凌涛道。
　　“镖头，我有下情回禀。”方月华说着，规规矩矩地向凌涛施了个礼。这是在外人面前有意做出的恭敬。
　　凌涛和飞燕都一愣，马上凌涛明白过来。
　　“好，有什么事咱们到后面说。”他转过身道，“江姑娘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凌涛和方月华去了后堂。
　　
　　“不行，她不能留下。”
　　“为什么？”
　　“现在镖行处在多事之秋，我们死伤了不少人。”
　　“就是因为死伤了人，我们才需要新的人加入。”
　　“不错，但必须是可靠的人。”
　　“她舍命救了仲木和飞燕，这难道不可靠？”
　　“百川，你知道她是谁？哪里人，从哪来？甚至，她长什么样？你是不是糊涂了？”
　　“月华姐，这都没来得及嘛，我不能见面就刨根问底，但飞燕和仲木一定都清楚。”
　　“百川，就算她真是好人，我们也不能留她。”
　　“为什么？”
　　“我在路上碰到一件事，收了一件没接货人的镖。这件镖引来一队神秘人，他们对镖队下手。我们伤了好几个伙计。”
　　“这跟江姑娘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出什么事，所有人都会埋怨镖行收了不可靠的人。所以，不管她是不是应该留下来，现在都不行。怨，就怨她来得不是时候。”
　　“月华姐……”
　　“百川，我一直在路上后悔自己不应该出这趟镖。担心你在京城会被人算计。可你处置扬威镖行这件事情就很好。对于这位姑娘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要像个龙头一样考虑，不要意气用事。”
　　“月华姐，我没意气用事。我二十四岁就当龙头，不是武林里的前辈顶着，根本就没有人服我。可现在，推我上来的老师傅们退的退，老的老，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蠢动不休。本领高强的武林同道加入镖行，更能让镖行如虎添翼。只有镖行壮大了，才可能镇住他们。”
　　“百川，有天下第一镖的金字招牌，有先皇的亲封，一样镇得住他们。镖行是要壮大，但要讲时机。”
　　“什么时机，所有镖行都来看我笑话的时机？”
　　“百川，你不要这么想。你当了几年龙头，还不是好好的？有许多人说你是一个好龙头，而且，他们也愿意跟着你，相信你。”
　　“月华姐，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当然了。”
　　“好，你要是相信我，就留下江姑娘。”
　　“这是两码事。”
　　“我就知道。”
　　“百川……”
　　“好，不说信不信。说万一。万一江姑娘是好人——按你说的，先把她当成坏人，但我说的是万一——她一个女孩儿家，无依无靠，你让她去哪？”
　　“百川，我已经想好了，对她来说，也很好。”
　　“去哪儿？”
　　“去仲木那儿。”
　　
　　凌涛回来了。
　　回到了大厅。
　　他，走得很慢，很慢。
　　月华姐在后面，他知道。
　　现在，他停下了。
　　仲木和飞燕在看着他。
　　他则看着江姑娘。
　　她也在看他。
　　她的眼睛真亮啊。
　　就像清泉一样。
　　清澈，通透。
　　他还看到更多。
　　忧伤。
　　柔柔的，却又是深深的。
　　这忧伤攫住他的心。
　　他感到一股痛。
　　然后——她的眼光转开了，看他的身后。
　　看月华姐吗？一定是的。
　　她垂下了目光。
　　她的睫毛在扑闪。
　　她猜到了？
　　她一定猜到了。
　　一定。
　　现在，他得说了。
　　说吧，说出来。
　　必须。
　　让她走。
　　他深吸一口气。
　　“江姑娘，欢迎你加入镖行，从现在开始，你是四义镖行的正式镖师了。”
　　他说得很自然，他想，就应该这样。
　　“镖……头……”身后，月华姐的声音涩涩的。
　　“好了，不必多言，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自己都奇怪，就像另外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发号施令。
　　他没回头，他在想，月华姐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吃惊，生气，无奈？或者，都不是？
　　他不知道。
　　他不想猜。
　　也猜不到。
　　他现在只等江姑娘的回答。
　　然后。
　　万事大吉。
　　“镖头，谢谢您收留。”
　　她的声音不大，而且，并不爽快。
　　怎么？
　　她不愿意？
　　还是……有顾虑？
　　“江姑娘，镖行的师傅都是好人，你不必担心。你的饮食起居都会安排。”
　　“谢谢镖头，谢谢。”
　　看起来她比刚才要安心多了。
　　“江姑娘，也许我这样有点儿失礼，不过，能让我们一睹芳容吗？”他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
　　“百川。”吕楠忽然叫他。
　　“什么？”他问。
　　“不……没什么。”吕楠吞吞吐吐地。
　　没什么？
　　他觉得一定有什么。
　　仲木知道什么呢？
　　算了，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在等。
　　等面前的江姑娘。
　　她迟疑着，摘下斗笠。
　　她的额头很饱满，很圆润。
　　当然了，天生聪慧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想，她一定冰雪聪明。
　　然后，她开始解面纱。
　　她的动作很慢。
　　面纱打开了。
　　他看到一张娟秀的脸。
　　像羊脂美玉雕成的一样。
　　他的眼光被牢牢定住。
　　他心里明白，这很失态，不应该这样。
　　但是……他移不开目光。
　　她的手还在动，慢慢地。
　　白纱都褪了下去。
　　他呆住了。
　　不止是他。
　　他听到飞燕和月华姐吃惊的声音。
　　她的右颊。
　　羊脂玉被重重地凿了一下，碎裂，飞散……
　　
　　他在看月亮。
　　月亮很圆。
　　今天是十六，月亮比十五还要圆。
　　“哥，你在这儿呢。”
　　飞燕的声音，她过来了。
　　他还在看月亮。
　　“哥，干什么呢？”
　　“飞燕，你觉得月亮好不好看？”
　　“哥，你怎么问这个？”
　　“先回答。”
　　“月亮啊，当然好看哪。婵娟嘛。”
　　“可月亮里有块黑影啊。”
　　“哥。你一见钟情啦。”
　　“你这丫头。”
　　“这有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你都这么大了，也该给我娶个嫂子了。”
　　“你呀。以后得让仲木好好调教调教你。”
　　“我调教他还差不多，他调教我？”
　　他摇头笑笑。
　　“哥，你就那么在乎她的相貌？”
　　“我说不，你信吗？”
　　“信。为什么不信？你是我哥，你说的我当然信。”
　　“那我要是娶她……”
　　“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是打比方。别人会怎么说？”
　　“说什么？说你娶的媳妇不好看？”
　　“不会吗？”
　　“会，当然会啊。但这有什么呀。关他们什么事儿啊？”
　　他沉吟。
　　“哥，我就奇怪了。你都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你不就是想要一个武功高强的老婆么。媒婆一来提亲，你头一句就是‘那个小娘子会不会武啊？’哪有那么多会武的女人哪？”
　　“我不想娘的事情……”他话说一半，止住了。
　　她绷紧嘴。
　　“我不应该说这个。”他说。
　　“没什么，都那么久了。再说，娘长什么样我都记不清。”
　　“飞燕，你说得挺对呀。关别人什么事呢。”
　　“当然了，其实就是你自己贪心不足。告诉你，人无完人。再告诉你，人家瞧不瞧得上你还是一回事儿呢。”
　　“笑话，我是什么人？天下……”
　　“天下保镖的龙头老大嘛，少年英雄，风流倜傥。行了，别自卖自夸了。月华姐这关你就过不去。”
　　“月华姐还在生气？”
　　“生气有用吗？你都把话说得那么死了，她还能逼你改口吗？你不知道月华姐当时的脸色有多吓人。”
　　“幸好我没回头。”他笑。
　　“呵……哥，你慢慢赏月吧，我得睡了。”她打了个呵欠，走了。
　　“这一天真是太长了，”他自言自语，“今晚的月亮真的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