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的述说(九)
作品名称:毫无优势 作者:曲新同 发布时间:2014-11-19 10:18:10 字数:3092
“在埃特里克有他们都称作全苏格兰最高大的房屋,”詹姆斯说道,“而我的祖父所居住的那座房屋是一座比这些房屋还要高大得多的房屋。那个地方的名字叫作远望山庄,他们都叫它作奥发普,我的祖父的名字就叫威尔.奥发普,五十年之前你或许会耳闻他这个名字,如果你从福尔斯以南任何地方来到这里的话,还有‘有争议地区’北部的任何地方。”
除非一个人自己把耳朵堵上,否则除了悉心静听还有什么办法?瓦尔特这么想道。有那么一些人看到这位老人走过来就忍不住要咒诅,然而好像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闲来无事不妨高兴地听一听。
他此刻正在谈论有关威尔以及他赛跑的轶事,还有人们押在他身上的大笔赌注,再加另外一些匪夷所思的桩桩蠢事,听得瓦尔特简直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而他与一个名叫贝茜.司各特的女子成婚,他其中的一个儿子被命名为罗伯特,就是这位罗伯特成为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们的面前。”
“只要一跳威尔就能跳过埃特里克河,那个地方至今还留有当时他跳过河的记号。”
在最初的两三天之中小詹姆斯坚决拒绝从玛丽的后背上下来。他足够勇敢,但是仅限于在她背上时。到了夜晚他睡在她的长披风里,蜷曲着躺在她的身旁,而她则在半夜时分左侧身子麻木疼痛醒了过来,因为她整夜就那么半卧躺着不动为了不惊扰他。之后那天清晨的时候他就下到地上四处跑动,她要伸手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就猛劲地踢她。
船上的每一件事物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即便到了夜间他也试图跨过她的身体跑到夜色深沉的外面去。这样她就不但要忍着身体僵直侧卧引起的疼痛爬起来,还要整夜都不睡觉来管护着他。一天晚上她不慎睡着了,这个孩子没有拘束就跑开了,极其万幸的是逃跑途中绊倒在他父亲的身体上。由而安德鲁就坚持认为每天晚上都要把他用绳索拴住才行。他当然是大声叫嚷着抗议,安德鲁猛烈地摇晃着他并给了他几巴掌,他这才抽抽嗒嗒地一会儿睡着了。玛丽在他身边轻轻躺下来,哄着他说必要这么做而不让他从船上不小心掉到海里去,然而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把她看作自己的死敌了,只要她试图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都会怕被他那尖利的乳牙狠狠咬上一口。就这样每天晚上他都是大发一通脾气后才睡去,但是只要到了清晨当她解开他身上的绑缚之后,尽管他还在半睡半醒婴儿一般迷糊着,他胶着在她身上睡意朦胧的样子依然让她心中充满了爱怜。
实际的情形是她不但爱他发疯似的嗥叫,甚至都爱他没命地踢自己咬自己的样子。她爱他浑身脏兮兮的都变馊了的味道,与他洗得干干净净时一样爱他。当他惺忪过后终于张开两只清澈的蓝色大眼睛,紧盯着她的眼睛看,满眼里一副专横跋扈的神态,透着一副令人惊讶的聪明伶俐劲儿,这时一切在她看来似乎都是充满着来自天堂的眷顾之意。尽管她的信仰里面教给她自我骄横的意志绝非来自天堂而是相反的方向。她同样也爱她的兄弟们,当他们自我陶醉发疯撒野之时,不得不管束着他们不要掉进河里去,可是都没有超过现在对詹姆斯这份热切的爱意。
这时有一天他就突然不见了。当时她正在那儿排队接取洗涮用水,转回身去一看他就不在自己的身边了。她刚刚是跟排在自己前头的那个女人说了没几句话,回答了她关于阿格尼丝以及她的婴儿的询问,她仅仅是告诉了婴儿的名字——伊莎贝尔——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跑得没了影儿。当她嘴里说着那个名字,伊莎贝尔,就觉着一阵强烈的渴望要去抱那个崭新的精巧至极的小襁褓的感觉,而当她放弃排队已到中间的位置四处去寻找詹姆斯时,似乎她的心中已经感觉到他必定是猜出了自己对他的不忠而以消失的方式来惩罚她。
每件事物都在这一刻间完全倾倒过来。整个世界的性质都已发生了完全的变化。她一边来来回回奔跑着,一边大声呼喊着詹姆斯的名字。她跑向所有的陌生人问询,不顾那些水手们的嗤笑乞求着他们,“看见一个小男孩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没有,他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
“在过去的不到五分钟时间里我见到了差不多有五六十个那个样子的小男孩,”只听一位男子对她说道。一位好心的女子力图劝她不必慌张,他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会冒出来,可玛丽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他一定是跟别的一些孩子们一起玩去了。还有一些女子也在四处张望,仿佛也在帮着她一起寻找一样,然而当然她们是找不到的,她们身旁都有各自的责任需要顾及。
这就是玛丽目中所见的一切,此时此刻在她的万分焦急之中——她看到了整个世界瞬间变得万分恐怖,可是除了她之外别人眼里依然还是那个世界,对别的所有人来说依然平平常常决不会有一点变化,即便詹姆斯真的消失再也找不到,甚至他钻过船边的栏杆已经掉落海里——她早已经注意到,就在那边,这一切可能发生的那个地方——在那儿他可能已被吞入海洋。
最残酷至极而不可思议的整个这个事件,在她看来,对大多数别人来说尽管觉得有点悲伤却决非难以容忍的何种际遇。对他们来说这绝非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或者对上帝也是如此。因为实际上当上帝为人类创造了一些奇有罕见而异常聪明灵慧的孩子之后,他老人家是不是突发奇感要收回自己的受造物,好像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一般?
但是此时她正在向他老人家祈祷,整个这些时间里面。起初她只是在呼唤着上主的名号。但是当她寻找的意图更加迫切,甚至在某些方式上看来有些怪异——她在人们刻意设计以遮蔽隐私的布物搭起的防线间钻来钻去穿行,她自认为不怕打扰任何正在忙于各种私事的人们,她一把掀起来人们箱盒上的盖子,在人家的床单之下一阵翻寻,甚至当人们出言叱责时也根本听不见——此时她的祈祷就变得混杂不清甚至鲁莽无畏了。她在寻求某样东西可以奉献出去以作为交换,这样东西可以是她最终换回詹姆斯的代价。然而她又拥有什么呢?什么也不是属于她的——甚至连健康都不属于她,更不要说踏实的前景以及人们的关怀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幸运甚或希望是她可以放弃并贡献出去的。她所拥有的唯一就是詹姆斯。
而她又怎么可以把詹姆斯献出以换回詹姆斯呢?
就是这般纷繁的心思正在她的脑中搅成了一锅粥。
然而关于她对詹姆斯的那份爱又如何呢?她那极端到或许有些近乎偶像崇拜的爱,或许有些自私到不道德程度的对另一个人的爱。她倒是可以放弃这一切,她可以欢欢欣欣地彻底放弃这些,只要他能不就此离去,只要他能够被找到。只要他不是彻底离开了人间。
她内心思量着这些,一两个小时之后有人发现这个男孩正藏在一只空水桶下面偷偷往外看,倾听着外面的一片骚乱吵闹之声。她立即就撤消了自己刚才所发下的誓愿。她伸开双臂一把把他抱在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搂在自己的胸脯上,嘴中一边念念有辞一边喘息个不停,不顾他竭力挣扎着要脱开身去。
她对上帝的理解是空洞而不稳固的,而且实际上除了在极度恐慌之中时,比如像她刚刚所经历的这样,其余的时间她其实真的不怎么上心。她总是感觉上帝的概念或者说对他老人家的感知,在她来说比起别的人来要遥不可及得多。同样她也不怎么在意他老人家对自己死后会有何种惩罚,她甚至都不怎么了解自己为何应受惩罚。这全是出于她的心中有一份别人无从知晓的痴顽与冷漠存在。实际上,每个人都会认为她心底里执著于信仰,因为她除了这份信仰以外一无所有。他们都是大大的错了,一旦现在她找回了詹姆斯,她连一句感恩的话都不说,还觉得自己十足是个傻瓜,她怎么能够放弃自己对他的爱,那比让她的心脏停止跳动还要难。
这件事情过后,安德鲁就一意坚持一定要把詹姆斯绑缚结实了,不但在夜间要绑在那张狭窄小床的栏杆上才能放心,而且大白日也要把他紧紧拴在甲板上属于他们自己的布幔内。玛丽希望能拿一根绳把他拴在自己的身旁,但是安德鲁坚持说那样的话这个淘气孩子一定会把她踢坏的。安德鲁已经为他这次耍的把戏好好教训了他一顿,可是从詹姆斯轱辘乱转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切绝没有结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