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满“草”的孔雀窝

　　蓝色的天空由浅变深，艳阳下，堆成堆的人群。许青雉被方圆从一个扎堆里扯进另一个扎堆里，与各种“草”擦肩而过，狭路相逢。
　　方圆乐此不彼地窜行在草堆里，花痴得不亦乐乎。许青雉被一张张面如白纸的脸闪瞎了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走路的样子，感觉不是像走进一所学校，而是闯进了孔雀窝里。他们的衣服是统一的，神态也是出奇的相似，真怀疑他们都是一个妈生的，而那个伟大的母亲有可能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看，快看呀，青雉，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就是这个学校的校草，哇，校草就是校草，他一出马，谁与争锋。方圆托着快要流口水的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运动场内，一个正奋力冲向终点的矫健身影。闲暇之余，手指疯狂地按着快门，咔嚓咔嚓，传说中的夺命十三拍！
　　听着方圆的无心呼唤，许青雉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在跟她说话，可是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操场上那根移动的草，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是回答还是不回答。
　　一个闪神，方圆已经不在眼前，许青雉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着，都没有看到一个浑身黄得像蜜蜂一样的女孩。她站的位置运动场的内侧，要出去的话，就得通过层层肉墙。外面云涌的人越来越多，刚走出两步，又被挤回原地，许青雉开始懊恼答应方圆来这个地方了。
　　运动场内，气氛高昂，许青雉却觉得头脑发胀。虽然已到九月，太阳没有七八月的烈，但也是余温未散，热度依旧，还增添了一丝闷热。许青雉的衣服已经贴在身体上浑身黏哒哒的，顾不上许多人擦身而过，陌生的气味混合着自己的气味，酸味刺得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终于把自己从最里面给挤出来，像挤牙膏一般，从瓶口被硬挤出来，然后撇得干净。
　　身体好不容易得到自由的许青雉，贪婪地大口吸着新鲜空气，呼出污浊的气体，四肢也不似刚才软绵绵，浑身充满了力气。
　　为了避免等会再被新一轮的人潮卷进去，许青雉快速离开人群，来到了比较安静的地方。这会儿，运动场内正在进行激烈的比赛，同学们都去那里热情参与。不用猜，也知道方圆一定在人潮中的某一处热情高涨地为某位校草呼喊着。
　　许青雉不习惯这样热闹的场面，独自一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栏杆，也没有标识运动会的旗帜，跟刚才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安静得厉害。
　　耳朵里还残留着之前吵闹的杂音，嗡嗡作响。不知不觉，顺着阶梯走上去，“图书馆”三个大字映入眼帘，许青雉几乎想也没想，就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没有人，异常安静，除了一排排整齐的书摆在书架上，偶尔墙上巨大的钟传来清脆的滴答声，在此没人任何其他人的气息。
　　偌大的桌子上有一本翻开半页的书吸引了许青雉的视线，这本书正是小王子，和她藏在枕头下的那本一模一样。手指轻轻抚平它被人折过的痕迹，爱屋及乌，虽然不是她珍爱的那本，但还是在看到一模一样的封面和字体后忍不住放在手中细细缅怀。不自觉地翻开了几页，里面也有一些笔迹，却只是些观后感，字里行间再也感受不到对她的关切，也没有对她的思念。
　　期待之后，便是失望。明明知道即使是一样的书也再不可能是他的，况且他的那本在她这里，他根本不会在这里。
　　隐约听到有来往这里的脚步声，许青雉一个闪身，蹲在其中一个书架的下面，将自己隐藏在密密的书层背后。来的那人好像是那本书的主人，许青雉没敢伸出头去看，只是用余光偷偷瞄了眼，只看见一只修长而白净的手，拿起桌上的书，疑问地朝里面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便转身离开。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许青雉弱弱地长呼了口气，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手心里攥着衣服的一角，上面晕染着星星点点的汗渍。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大钟，时间不早了，运动会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她微微站起身，走出图书馆，朝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运动场的呼喊声已经停止，有的人仍然热情未退，热烈地讨论着的激情四射的战况。不过，大部队都已散去，只剩下部分小团队，不会担心被当成牙膏一样又被人挤出来。
　　比赛都结束了，方圆这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听墙角或是挖八卦了，该不会是忘我地直接跟着那根校草身后一起走了吧？这种事情她说不定真的干得出来，为了防止她拖累自己晚自习迟到，她必须赶紧找到她。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山，人群也散的寥寥无几，可就是没有发现一个黄色滚圆的身影。
　　突然，肩头一重，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搭在她一侧的左肩上，另一只手狡猾地捂着嘴偷偷的笑，从臂弯中的空缺可以看到无意间展露的黄色裙角，在风中恣意飘扬。
　　“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了半天。”方圆喘着粗气，透明的气体通过空气打在许青雉的脸上，温温热热的。
　　许青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颠倒是非的家伙，明明是她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害她好找，现在倒是怪起她了？竟然还好意思说去找她？
　　“我去找你了，倒是你跑哪儿去了?”许青雉没好气地说。
　　“我去……我以为你一直跟着我的，谁知道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方圆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跟蚊子一样，分辨不清她到底说的什么。
　　感情这家伙也会惭愧，难得！
　　“算了算了，走吧，赶紧回学校，等会就要上晚自习了，不想刚开学就被逮住，来个不良记录的话就快跑。”许青雉拉着圆滚滚的方圆，冲出大门口。
　　方圆哼哧哼哧地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不敢慢下脚步。许青雉恨不得把她变成一个球滚着走，这样她就不用借她一条胳膊，还能走更快。被她这样一拖，胳膊上似乎增加了她一半的体重，重得都快要脱臼了。和这一侧压着千斤的重力相比，另一侧身体像羽毛般轻浮飘然，极不平衡，整个身体像一只螃蟹横行街道，后面还拉着一个方方圆圆黄色的球体，在路人惊诧的观望中飞奔着。
　　在两人跑得都快要岔气的时候，终于看到学校的大门正向她们敞开。曙光来临的时候通常与圣洁的纯音乐同步最合适，学校里的广播正合时宜地播放着一首妈妈的泪光，许青雉和方圆也泛着泪光，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两人相视一笑，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此刻有多欢乐。广播里播音员的轻笑，仿佛在为她们在最后一刻冲刺到终点的运气而发起的鼓励。这一刻，她们不仅是室友，更是战友。
　　疯狂的奔跑，让她们的腿和胳膊变得酸软无力，两人相互扶持地走进教室，坐到各自的位置上，拼命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胸口剧烈的跳动，肺部仿佛要爆炸般，课桌上的书许青雉一个字也看不进。可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苦更加不后悔，嘴角的快乐藏都藏不住。
　　原来这就是疯狂的感觉，痛并快乐着。
　　疯狂的喜悦是短暂的，疯狂过后的残局也还是要收的。她们用尽全力跑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等候多时，她们狼狈的挫样就这样曝晒在在全班的众目睽睽之下。
　　老师走后，方圆贼眉鼠眼地望了望门和窗口，确定老师真的走了，这才放心大起胆子转过身来小声对许青雉说，“嘶——青雉，我跟你说，今天我在隔壁遇到一个极品储备校草，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老生，后来一问，才知道他跟我们一样都是这一届的新生，乖乖，你是没看到他，身上的那股气质还有气场，比起那些校草有过之而无不及。”
　　“喂，拜托你擦擦口水，别流到我书上。”许青雉满脸嫌弃地推了推陷于花痴状态中的方圆，心里狠狠鄙视了她一把，感情这家伙是为了看帅哥才把自己丢在那人肉堆里，害的她被当做牙膏地点被人挤出去。
　　“你没见到他，真是可惜了，你可别以为我又在犯花痴，今天见到的那个男生很特别，运动会那么激烈，他仿若未闻，还若无其事地拿着本书坐在树下，仿佛他的全世界都在那本书里，任何人都走不进去……”方圆这次倒是争气，没流口水，只是眼神飘渺没有焦距，傻乎乎地自己乐呵，眼睛里泛着桃花，不自觉流露出小女儿思春的情结。
　　“然后呢？”许青雉顺口搭着话，对着一个魂都不在的人，许青雉懒得用脑子与之对话。
　　“那一刻，我想象自己就是他手中的那本书该多好，他一直没有抬头，我也没移步，脑袋一片空白，直到运动会快要结束他起身离开，然后我不知不觉跟着他走了一段，看见他进了图书馆，可惜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我一眼……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了。”方圆低着头娓娓低语，眼睛里满是失望。
　　她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人，所有的表情都显示在脸上。这也是许青雉跟她相处融洽的最主要的原因，和她在一起，没有顾虑，没有复杂，只有纯真，陪她一起疯，一起闹，说不出的自在。
　　图书馆？不会这么巧吧？是那本书的主人吗？该不该告诉方圆，其实她见过呢，额，也不算见过，只看到了一只手而已，况且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一定要追到他，做他手里的那本书，让他的眼里除了我还是我。”方圆嘴角上扬到最佳的弧度，肉嘟嘟的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那是天边彩霞发光时会散发出的颜色。
　　许青雉看懂了她眼底的坚定，虽然她平时一直把各种美男挂在嘴上，却从来没有对谁如此认真过。她不明白为什么方圆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念念不忘，难道这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只是那一眼，便魂牵梦萦。
　　不过，貌似人家根本就没与她对视过啊！她是属于单相思吧？
　　方圆此时完全处于幻想状态，明显是没意识到自己属于哪种相思。看着她一脸思春的模样，就能猜想到她此时发的是什么梦。她总是容易走神，有时候许青雉真怀疑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频率总是跟别人不同。
　　“方圆？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吗？”许青雉突然出声，将她从丰满的梦境中捞出来，面对骨感的现实。
　　看她一副从天堂堕入地狱的表情，许青雉已经知道了她一定是光顾着傻乐，忘记了她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准备摘的葡萄被人阻止说那串葡萄还没熟，吃了会涩，不吃又不甘心，只能干瞪眼吞口水。
　　方圆撇了撇嘴角，耷拉着眼睑，但瞬间便雨过天晴，露出她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笑容，自信满满的说，“下次去，我一定问，还要告诉他我叫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青雉忽然间觉得眼前的方圆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却也复杂了，难懂了。
　　学会喜欢，可以让一个人如此迅速的成长？许青雉困惑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学校里的生活很平静，没有丝毫起伏，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做功课，许青雉没什么不适应。迄今为止，她没有遇到过传说中可怕的学姐，也没有惹上不该惹的麻烦，一切都很平静。
　　方圆是她在这里最亲近的人，她的性格过于冷淡，大概只有拥有热情如火或是死缠烂打的性格才能接近得了她，刚好方圆具备这两点。
　　她们俩的性格虽然是两个极端，但是有一点却出奇的相似，就是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在才刚刚意识到美是什么的初中生的眼里，方圆胖硕的体型，显然是极具突兀的，平常也没少被周围的同学用有色眼镜透视她，偶尔也会出言讽刺，却从没见她有过自卑或是不自在，又或许她的伤口不是在表面而是在被那厚厚的脂肪包裹着，有谁会想到，有人会用自己的结痂当做盾牌，所以她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比任何人都剔透。
　　与方圆的硕大相比，许青雉就跟又扁又细的电线杆没什么两样，在同龄人之间，她的发育完全赶不上，身体弱小，个头也不高，常常很容易被人忽略，放在班级里毫无存在感。加上许青雉本身又是个低调的个性，所以被人忘记是常有的事。她也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一下子，容不下太多人。她的世界里有江静远，莫楚，方圆，足以充满了她的全世界。
　　许青雉不会轻易触碰任何人的伤口，她把方圆视为朋友，无论如何，她都会尊重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即便她也被隔离在她的盾牌之外，只因为她都从她的身上得到过为数不多的温暖，凭这一点，许青雉永远不会揭开方圆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