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心良苦的残忍

　　江静远感受到来自许青雉身体上的变化，她似乎在抗拒他的靠近，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是松开了手，手臂缓缓从许青雉的腰上撤下，无力地垂在腿边的两侧。
　　“我们一起给阿黄插上墓牌。”许青雉抬起手背抹掉脸上已经凉透了的咸湿，拿着刚刚那块泄愤的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刻着几个大字‘阿黄之墓’。
　　“阿黄，你安息吧，我一定会替你守护青雉的，如果你在天有灵，那请你保佑你的主人，保佑她平安，不再悲伤。”江静远在阿黄的墓前无声的祈祷。
　　夜缓缓流逝，她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仿佛一座矗立在深夜的大山，寡言而深沉，虽然她还是她，却感觉无形之中变化了什么，说不清，亦道不明。
　　“阿黄是被人杀死的，青雉，我们去报警，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江静远坚定地说。虽然平常阿黄似乎并不待见他，不过也没见它待见过谁，它死的这么冤枉，抓住凶手是让它瞑目的最好方式。
　　“报警？我……不想。”许青雉脸上有一丝不自然浮现，转瞬即逝。
　　江静远没有注意到许青雉脸上的变化，只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
　　有时候，错过一个表情，就会错过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抓住凶手吗？”
　　“我只是不愿意阿黄被人挖出来，当做证据来解剖。”
　　这个理由似乎牵强了些，但江静远不想忤逆了她的意思，既然她有难言之隐，他不介意让她保留秘密。这是他心疼她的方式，不逼迫，不惊扰，静静守候。
　　“那我留下来陪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危险了。“江静远做出了让步的同时也不忘坐地还钱。他放心不下留她一个人在这个凶杀现场，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她的安全不能得到保证，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起初，江静远主动提出打地铺，现在正值盛夏，蚊虫肆意的季节，睡在地上就等于甘心沦为它们的晚间的宵夜，许青雉说什么也不肯牺牲他喂蚊虫。江静远拗不过她，只好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一寸半方长的小床，勉勉强强支撑两个半大的人，翻个身，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让原本尴尬的两人更加促狭。江静远僵硬着身体，不敢随便乱动，他让许青雉睡在里侧，他则沿着床边侧躺着，两人背靠背，相互给予对方支撑。许青雉的身体是偏寒体质，浑身都是冰凉的。江静远正值青春期热血的年纪，身体和心都是滚烫的。一处是火，一处是冰，两个人只要有一方稍稍扭动一下，就能触碰到，冰火相容，引起的是极度的颤栗。
　　黑暗中，江静远大气不敢喘一声，憋得满身大汗，却又不敢动颤，长舒一口气，“青雉，你冷吗？”
　　他转过身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她，为她取暖，感受到暖源，许青雉窝成一小团钻入一个温暖的怀中。江静远感觉到一股凉凉的气息在肩窝里流动，那是她的呼吸，凉凉的，她连呼吸都是冷的。江静远向床里蠕动着靠近了她一些，想把身上所有的温暖全都传递给她。许青雉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有一戳萦绕在江静远的鼻尖上方，痒痒的，撩拨得他忍不住想打喷嚏。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一股奶香味，和妈妈身上的有所不同，相比之下她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清新，更纯正，甜腻腻的。江静远的身体变得发烫，一股陌生的气流在身体里四处流窜，到处煽风点火，呼出的气体都是发烫的，与许青雉冰冷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濒临零界点的痛苦折磨他直到深夜，才渐渐恢复正常，放他沉入梦乡。
　　就这样，两人相依相偎直到天亮。
　　“你们在干什么？”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清晨，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静远的母亲秦兰芝。她久久不见儿子回家，便出来寻，没想到却看见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跟衣衫不整的小丫头抱在床上。她顾不得修养和素质，冲上去就是一顿撕扯，恨不得能将许青雉扯碎。
　　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分开，就被冲上来的秦兰芝硬拉扯开。
　　这是许青雉第一次见到江静远的母亲秦兰芝，印象里应该是温柔似水的女子，此时却无比生气地瞪着她，像是在看自己多年的仇敌。看来，她是真的很讨人厌，连从来没见过她的人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要脾气。
　　“妈，你怎么来了？”江静远无意识地向前挪了挪，将许青雉挡在身后。他不知，这么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在秦兰芝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意味。
　　“你们……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怎么可以……你这个逆子，赶紧给我下来。”秦兰芝痛心疾首地嘶喊。
　　“妈，你怎么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江静远平静地解释。
　　“啪！”
　　“混账，还敢说什么都没有做？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培养你做这些龌龊事吗？”
　　江静远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打过自己，她为什么不听她解释？龌龊？为什么用到这么严重的词？就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也不该这么对青雉，她没做错事，不该跟着自己承受这样的惩罚。
　　许青雉也被那巴掌声震惊到，她没想到江静远和她在一起，会引起他妈妈那么剧烈的反应，一个翻身，轻跳下床，站到秦兰芝面前。
　　“阿姨，江静远没犯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许青雉语气平淡，义正言辞将责任揽于一身，眼神里的无所畏惧，根本没有一个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
　　秦兰芝见此更是怒火中烧，用手指着许青雉，“你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真替你妈悲哀，养出你这种不懂得自爱，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上床的狐狸精。“眼里的鄙视与轻蔑像刀子一样割在许青雉的心上。
　　江静远走上前，用身子挡住许青雉，“妈，你说什么呢？青雉不是这样的，我也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
　　话语未落，秦兰芝当下又是一抬手，巴掌落下，只是这巴掌不是落在江静远的脸上，而是落在了许青雉的脸上，关键时刻，许青雉突然站到了江静远的身前，替他挨下这一巴掌。秦兰芝的手顿了一下，江静远的心紧了一下，许青雉的脸上多了五个手指印。
　　这巴掌真够狠的，打得许青雉半个脑子都懵了，身体摇摇欲坠，还好有身后的江静远托住她，才没让她跌到地上。本来就不堪重负的身体，加上这一巴掌更是无力支撑，软软地靠在江静远身上。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内分泌过剩的腥气，许青雉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因为她感觉到裤子上湿哒哒的，那股腥气仿佛是血的气味，这种气味，秦兰芝却再熟悉不过，那是女人生理期时才会散发出的气味。
　　她瞥见许青雉的裤子上晕染的斑斑血迹，果然……
　　床上，除了两个深深的人印子，根本没有其他凌乱的痕迹。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
　　许青雉既慌张又羞怯，一张苍白无力的小脸憋成不正常的潮红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腹部的抽痛还有那要命的注视让她摇摇欲坠。
　　“咳，静远，你先出去，我有些事要单独跟青雉说。”秦兰芝了解许青雉的促狭，当着儿子的面也不好点明，只能先支开他，单独与许青雉“沟通”。
　　江静远站着不动，还在为刚才她打许青雉的那巴掌耿耿于怀，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秦兰芝岂又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你先出去，放心吧，我不会再动手了，我就跟她说几句话。”说着，推了推原封不动的江静远，还从来没见他这么宝贝过谁，连她都要防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静远不放心地一步一挪走到门口，临走前还不忘用眼神示意许青雉放心。这才走出去，在门外等候，并没有走远。
　　秦兰芝收起吃味的表情，走上前拉着许青雉的手，虽然不再像之前那么凶巴巴，但也不是很亲切。
　　“先解决一下你的需要吧。”秦兰芝一语道破许青雉的窘状。她也没有太尴尬，只是稍稍讶异了一下，然后按部就班清理了自己。
　　“你也算是个成熟的女孩了，应该明白你和静远不适合做朋友，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秦兰芝严肃地对许青雉说，看着许青雉无动于衷的表情，有些来气，想到一进门时看到的场景，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不管你有没有听懂，都没关系，总之你记住，我不会同意你们来往，你作为一个女孩子，应该懂得自爱，不应该跟男性太过亲近，即便那人是江静远。现在你可以说不懂，但是以后如果你还不懂的话，我只能告诉你，那就是自甘堕落，没有人会接受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孩。我就说这么多，你好自为之。“
　　正当秦兰芝准备转身离开时，听见背后的许青雉有条不紊的询问，“没有人会接受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孩，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却依然不被接受？”没有任何低微和卑微，陈述事实一般辩驳。
　　秦兰芝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回过头坐下来，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话既然说开，许青雉也没打算停下来，即便她是江静远的母亲，也不代表就要任其践踏，再也克制不住压制已久的情绪，“您这是第一次见我，又怎知道我不自爱？我也告诉您，这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自己。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江静远跟我亲近，你之所以贬低我，就是想我自卑，然后远离你的儿子，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认定我和江静远不能做朋友，还是您也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天生不详，克父克母，难道您是怕江静远也惨遭被我克的命运？”
　　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从小到大都被人说成是破烂不堪，只是这次，她不想再忍下去。拼尽全力的辩驳，不单单为了她自己，也为江静远，她相信他的母亲不是个只会动用巴掌而不讲道理的人。
　　秦兰芝俯下身重新坐下来，正视眼前这个像斗鸡似得炸开毛与自己对抗的女孩，或许被她不像别人口中传播的那样不堪，也或许，她是不错的姑娘。只是，她不能容下这样复杂的她存在在江静远波澜无惊的人生里。她不需要她的儿子有多大的成就，也不需要他的人生有多么的绚烂，她只希望他能够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生活。然而，与许青雉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注定不会平静。
　　许青雉没有江静远她还是许青雉，但是她如果没有了儿子就等于没了全世界。所以她要在失去之前阻断一切可能性。就算要她背负一个不讨喜的恶人形象。
　　“我说那番话不是刻意要针对你，不过，也不可否认我有私心，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儿子。关于你的流言，我听说过，我不关心流言的真假，或许你觉得你很无辜，也很不幸，你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静远不在乎你的身世你的流言，一心一意想跟你做朋友，可是你呢？你敢保证你不是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来依附？当做是你的救赎来依恋？你觉得这样对他公平吗？他不是上帝，救赎不了任何人。”
　　看着许青雉越变越青的脸，秦兰芝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没有再说下去。
　　对于江静远，没有人比秦兰芝更了解，他平时温文儒雅，待人处事总是平易近人，亲和有礼，但是固执起来，油盐不进。所以不能硬着来，只能先顺着，她没有阻止江静远与许青雉来往，却成功的阻断了许青雉这条主线。或许她一眼就看出许青雉刺猬的外面下藏着比谁都要柔软的灵魂，而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一个在任何人眼中永远是温柔似水的女子，却把所有的残忍都加注在了许青雉的身上。可是，谁又能说她残忍？她不过是个用心良苦的母亲，无意间伤害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许青雉没有再辩驳什么，平静地看着秦兰芝转身出去，随后对着江静远说了什么，带着江静远离开。
　　从江静远出现，一直到现在，许青雉从来没考虑过他在她的心中居于什么位置。他是这里唯一肯对她好的人，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她理所应当地以为偶尔贪恋一下也有没关系。她贪恋他的陪伴，贪恋他的温柔，贪恋他一切包容和默许，久而久之，这种贪恋竟然变成了依赖，她不知道这种依赖是否就是依附的体现？难道她真的像他母亲说的那样，她只是把他当做是救命稻草？
　　是这样吗？不，不是……许青雉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