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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梦醒后的苦涩

作品名称:望见青空      作者:澄尘      发布时间:2014-10-24 14:23:38      字数:4142

  那夜,云雾缭绕,月色朦胧,八岁的许青雉跟着一个叫江静远的男孩子遨游在遥不可及的星际,做着最天真无邪的梦。
  再美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灯火通明、繁华热闹的街道,将许青雉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她丝毫感觉不到本该七月里的温暖,仿佛自己还身处于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舌尖依然荡涤着点点苦涩,她闭上双眼,回味那久久未散去的巧克力苦味儿,想要用力抓住些什么,最终回忆成碎片,而她还伫立在风中。
  许青雉坚持从酒吧步行回家,想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平日里为了节约时间,不得不买辆车。她一个人开,也用不着太大,干脆就买辆甲壳虫回来,自从有了甲壳虫,许青雉就几乎很少走路了,并不是因为她懒,而是每次只要她一个人散步或者逛街的时候,她的脑袋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往的许许多多,那些,她愿意记得的,她不愿意记得的。
  晚上喝了酒,又吹了风,此刻她的头就像是要爆裂一般张开得疼。许青雉即使在头晕目眩的情况下,也依然能够很准确的从包里套出钥匙塞进门上的钥匙孔里,打开门,按下墙边的开关,然后习惯性的从里面锁上保险。
  眼睛一下子从黑暗中突然变换到强光没完全适应,被刺得有些酸胀。许青雉眯着眼睛,走进这间她住了七年的房子,四十平米,一室一厅一卫,房子装饰的很简单,就跟她人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卧室和客厅是通的,她径直走到底,一头扎进床里,舒服的蹭了几下,终于找到一个能令她安心的姿势趴着。
  迷迷糊糊中似是还有什么忘了做,一时想不起,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刚准备入睡,却又想起了什么,恍恍惚惚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向窗边关好窗户,依旧从里面上了保险,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然后重新倒在床上,放心的睡去。
  多年来的独自生活,让她的警惕性几乎成了本能,更多的是源于小时候那段恶心,痛苦,不堪的经历,那段经历也是她这辈子的噩梦开始。
  母亲自杀后,村长就将许青雉安置在她原来的旧家,说是找城里的父亲来接她,却迟迟没有消息。一段日子过去了,她始终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直到有一天城里来了人到村子,来的那人却告诉她只要她肯忘记许廷义是她父亲这件事,她就可以得到一笔钱,这笔钱足够她上完大学,可见是比不小的数目。许青雉的记忆里了从来就没有关于许廷义的任何印象,忘与不忘没什么区别,所以她选择收下那笔可观的“断绝费”。
  从前的她哪里敢奢望上什么大学,她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或许,她该感谢那个叫许廷义的男人,给了她一个破碎却不破烂的人生。
  就这样,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人的要求,果断的实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完事了,还问那人需不需要她改姓,那人似乎不信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甚是惊讶地看了她半晌。
  她从未见过传说中的父亲,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带自己离开,现在他给了她这么一大笔钱,大到远远超乎她的想象,他对她真是仁至义尽了。
  许青雉把这笔钱存在县里的信用社,并且为她和阿黄的人生做了详尽的规划,她不敢多花一毛,乱花一分,因为她知道那些有可能是她将来十年或者二十年内赖以生存的财产。为了不让自己在村子里引人注目,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这笔钱的存在。
  虽然是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却是没有一个可以真心托付,村里人一直把她当成是瘟神,谁叫她母亲自杀,父亲又不祥,在这个思想落后,口水就能淹死人的地方,想不惹人非议都难。
  放眼望去,整个村子,和她说过话最多的就是江静远了,只是他并不是真正的村里人。那日遇见他,正好是赶巧他放暑假回外婆家,他在的那段日子里,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他总是能告诉她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奇妙的宇宙、幻化莫测的星星,还有关于月球的神奇探测旅行,每次他都会用不同的说法让她对地球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在乎自己没爹没娘,不在乎自己只有阿黄一个家人,不在乎自己在村子里臭名远扬,就算所有的人都说许青雉是野孩子,他还是会笑着对她说,许青雉,我们是朋友。也许,他真的是从外太空来的。
  不知不觉中,江静远这个名字就深种在许青雉的心底,生了根,相处越久,就越难根除,她突然很不想他再回到城里,很不想只能跟他相处短暂的两个月,很不想。
  她开始坏心眼地诅咒,诅咒他永远都呆在这座山村里。她不需要他讲什么城里有趣的事儿,她也不需要他带给的新鲜玩意儿,她只想他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只是,老天从来都不是站在她这边的,每当开学,江静远还是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她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江静远离开之前,拉着她在她家的榕树下说了足足一宿的话,似乎有说不完的交代,第二天早上还是在村口说了再见。
  他哽咽地说,“许青雉,别把我忘了,下个暑假我一定来看你。”那一刻她真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就那么跟他一起走了,最终她只是同样回应他,“江静远,放心,我一定把你放心上,不会忘了你,我等着你下个暑假来找我。”
  许青雉一个人的时候,就喜欢放学后和阿黄一起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幻想着一抬头就看见江静远突然从外太空回来,告诉她关于更多宇宙的故事。村里来回路过的人几乎都会注意到许青雉的存在,看到她呆如雕像般的模样,以为她得了痴呆。别人的眼光,许青雉向来不在意,她在意的从来只有江静远而已。
  江静远走了,许青雉还是一个人,却更深的感到孤独与寂寞,常常在深夜里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就爱胡思乱想,她总觉得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每次一进家门她就会有这种感觉。她不管是洗澡还是睡觉之前,总要仔细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上了保险才觉得有安全感。
  许青雉的感觉不是臆想亦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那双眼睛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连盯了很久,风雨无阻,但是却迟迟不行动,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夜晚的人总是显得脆弱,容易想起往事。人不能活在过去,但却忘不了过去。
  头昏脑涨的许青雉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脸的一侧陷入塞满海绵的枕头里,墙上的壁灯照在她的另一侧脸颊上,泛着粉色的柔和的光,毫无冲突感。只是,她的梦似乎很不平静,眉头紧锁,嘴巴里时不时发出呓语。
  从小到大,她要么不做梦,要么就做噩梦,不做梦的时候大多是失眠,一做噩梦就预示会有事情发生。不是她迷信,因为这种事并不是发生了一次两次,而是几乎每次都中,由不得她不信。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梦里,她总是会无助、挣扎,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叶扁舟,一切背景都虚无缥缈,抓不住任何可以靠岸的工具,任由海浪扑面而来,无处可逃,沉没在咸咸的海水之中,无法呼吸。梦境太过真实,让她分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所以有时候她宁愿失眠,也好过沉浸在孤独无助的梦里。
  这七年来,她都很少做梦,因为没有哪一天她能够在凌晨三点之前能够不借助外力睡着的,所谓的外力不过就是酒精或者安眠药。
  尽管今晚酒精入脑,已殘食大半思想,许青雉依然记得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却牢牢记得一只狗的忌日,每年她都会去祭拜。
  要不是因为阿黄,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这个寄满悲伤回忆让她心碎的山村。村后的后山,半山腰中一个凸起的高点,有一座坟墓孤独的立在那里,那里是她愧疚的起点,是她痛苦的起点,是她与江静远天涯两相望的起点。
  许青雉在凌晨4点钟醒来,屋里屋外都一片漆黑,外面连一点星光都没有,想来是乌云满布。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思绪也清楚许多,一觉只要醒来,就再睡不着,这是许青雉多年来的习惯。起来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好去祭拜的东西,许青雉搭上第一班列车,前往里亭村。
  这趟列车班次,许青雉一共坐过六次,今年是第七次,每坐一次,就代表又过去一年。整整七年,她都没有见到过江静远了。听说,那日之后他出国了。听说,后来他回国了。听说,他有了未婚妻。听说,他们很相爱……
  下了车,前往亭村的后山,这里虽然算是她的故乡,可是她对这个所谓的故乡实在没有半点怀念的感觉,回到这里,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受尽冷言冷语的时候。所有不好的回忆,并没有随着物是人非而消失,反而更加深刻。
  她不想碰到认识的人,所以直接绕过村子,向后山走去。大概近几年都很少有人上山来,长出了许多杂草,原来通往上山的一条小路都被杂草所覆盖,再怎样覆盖。
  终于走到半山腰,那一个凸点还存在着,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坟墓在凸点的下方,刮风下雨倒是有个遮蔽。坟墓上杂草丛生,墓碑倒是很干净,好像是刚刚被人擦拭过的,上面写着阿黄之墓。
  这座坟墓是后来迁过来的,本来许青雉是将阿黄安置在她原本院落的榕树下,但是后来她走了,也不想把阿黄留在那里,她没办法把他带在身边,只好把他安置在山中央这片寂静的绿荫里,好让他在整座大山的庇佑下魂归故土。
  祭拜完阿黄之后,许青雉准备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还是太阳落山之后的山路更是难走,许青雉的眼睛到了夜间,就看不清东西,她没有想到发个呆天就黑了。这座山上倒是没有什么野兽出没,但是蛇虫鼠蚁肯定是少不了的。虽然她的胆子不小,但是也不想成为小动物们争抢的对象。
  以前她和江静远也常来山上玩,他总会拉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替她挡去草丛中不长眼的飞虫。他告诉她,那种虫子没有眼睛,只会挥着翅膀到处乱飞,运气的好能找到栖身之地,运气不好的免不了被人一巴掌拍死的命运。偶尔也会它们也会趁机钻进人的眼睛里,而她似乎总是容易中弹。
  如今,她还是不能幸免,眼睛里的疼痛难养,让她焦躁不安,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仿佛又看到当年的那个低头认真往她眼睛里吹气的男孩。
  “青雉,好些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一双温暖的手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拉住自己,关怀备至地在她耳边嘟囔着温言软语。一边责怪着,一边疼惜着,丝毫不介意自己从泥地里抽回的手抓在他洁白的衬衫上,印上半拉一点也不匀称的黑色爪印。
  山中的夜风夹带着寒气,无情地钻进她单薄的衣衫内,刺骨的冰冷铺天盖地而来,冻醒了她沉睡着的记忆,吹散了她留有的美好记忆。
  有些人回忆是因为缅怀,有些人回忆是因为惦念,而她回忆却是为了遗忘。既然不能原谅,为何不选择遗忘?
  “啊……”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从山间滚落,黑漆漆一片草地被压扁的痕迹上留有一大片血迹,许青雉磕在石头尖儿上划破了小腿,鲜血瞬间填满伤口,顺着小腿蜿蜒而下,染红了草色,只是在黑夜中看不出,空气中充斥着浓稠的血腥味。
  小腿上的伤是最为严重的,可以看到伤口外翻露出白色的皮肉组织,而后被鲜血沁红,上面还立着几根锋利的草叶子,像一把把青色的匕首插在伤口上,只要拔掉,就会血崩,许青雉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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