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四章 (1)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4-12-24 22:02:44 字数:3104
第四章(1)
回到流亭机场,王振华被送到了二十八团地勤机务大队,和艾民,魏华同在四中队。他们仨,还有一个侣海岩,就是那个老爸写了部歌剧《窦娥冤》的中国歌剧舞剧院的副院长,家里人都叫他瘦子的北京兵,这四个人,一时都成了中队里的文化名人。艾民能画,瘦子能写,振华多才多艺,魏华球技超群,几个人在中队里一块儿呆着,日子过得蛮有滋味儿。
又过了不久,振华就和机场里北京来的这群人全混熟了。师里政治部宣传科知道他手风琴拉得好,能作曲,会写文章,球儿也打得也不错,还挺拿他当个宝贝疙瘩。不过,同样也是拿他当个“宝贝疙瘩”的,还有政治部的保卫科,常常就要重点来“关心关心”他,至于那是为什么,大伙儿心里全都明白。
回流亭机场后的第一个礼拜天,成峪就叫上东疆,约了王振华一起,到青岛馆陶路舰队政治部资料室(其实也就算是个图书馆),去成琰那里去看她。
三年多没见到王振华,成琰觉得振华除了还是那个外表蔫了吧唧其实特有主意的老样子外,却透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和缜密。像是已经都参透了世道人心,和人随便聊上没几句,就能体察出别人的想法和习性,然后就能自如周到,不露声色地来应对,很快就能与他周围的人,自然轻松地找到话题聊到一起。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官场中人,贩夫走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似乎和人家都是知音同类。这和他小时候那个从太行山走出来的少言寡语,连女孩子都敢欺负他的乡下男孩子,简直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事事处处,举止言谈,尽显得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早已不是她成琰以前熟悉的那个“吴下阿蒙”。不知不觉地,成琰竟觉得有些不认得他了。其实,看看他这些年所做的那些努力和打拼,想想他这几年里经历的一些挫磨和变故,尤其是刚刚还被不由分说地关了那么小半年,凭是什麽样的人,还不得脱层皮变个样儿呵。
从北京回流亭机场之前,成峪就托了王振华去问一下海政文工团,能不能招收象林小小那样的歌唱演员。振华答应了帮忙去张罗着试试。不过,成峪心里也明白,振华这阵子自个儿还是泥菩萨过江,这会儿怕是也没那个能耐,再来给小小帮这个忙。
说实话,成峪真的有些喜欢小小,和她在一起,心里就觉得是那么的愉悦清爽。虽然俩人在一起时,成峪也没有和她聊上些什么事儿,可单就是能和她在一起,如痴如醉地唱那些他们都那么喜爱的陕北民歌儿,就已经让成峪感到像是在三伏天里头,喝到了清冽的甘泉一样,从头到脚都爽的不行。尤其是她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像是一泓澄澈晶莹的清泉,让他感觉是那般地惬意而且醉心。小小的文静,秀气,随和而且善解人意,也让成峪感觉着舒服和轻松,不像成峪在别的女孩儿面前时,总是感觉会局促和有些无措。所以,成峪有时反而是喜欢和丹丹,李丫丫那样有些豪气的女孩儿相处,觉得那样就有点像是交了个女“哥们儿”。可实际上,他还是喜欢跟小小在一起的时侯的那种感觉,那才是他心里面感觉最盼望的呢。
成峪想把自己的这种感觉告诉姐姐,在他心里,姐姐一直是他最愿意向她说出自己心里话的人。
成琰见到东疆,知道他是成峪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和弟弟一样,爱看些大部头儿的文学名著,心里挺喜欢这个斯斯文文不多言语的男孩子。姐姐的小屋里,一下子来了他们好几个人,就显得拥挤了些,姐姐就把他们带到了三楼文化部创作组的画室,敲开了那里的门。
开门的人身材不高,是南方人特有的那种清癯灵秀的脸型,身上松松垮垮地穿了一件沾满了油彩的敞着领口的运动服,隔着运动服,也能看出他身体的肌肉线条非常健美,那是他少年时,得过浙江省少年蝶泳冠军时炼成的。炯炯智慧的眼神,举手投足敏捷轻快,手里还拿着一只油画笔,看来是正在作画。看见成琰他们几个人,赶紧热情地把客人迎进画室,一面忙着给客人沏茶,一面开口道:
“我能猜出你们每个人是谁,成琰跟我提起过你们。我比你们都大,叫我老蔡好了”,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和成琰常在一起,连她的家人和朋友全都知道个清楚。
成峪只顾打量着这间足有小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画室。画室的中央,是一个用好几张吃饭的方桌儿拼接起来画台,上面用摁钉按住了一块巨大的暗灰色绒布,大概是从舞台的旧幕布中裁下来用在了这里。画台上摆了一个罗丹的雕塑《思想者》,好些颜料罐、调色板和笔墨纸砚杂乱无章地散落在画台上,只留出写字台大小的一块地方,铺开了一张宣纸,画着一幅泼墨的秋荷。临街的一面墙,被两个巨大的窗户占了去,窗下面堆满了大大小小老蔡自己制作备用的画框。两个窗户之间,挂着老蔡用篆书书写的一个挂轴儿,写的是屈原在《离骚》中的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画室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大部分是油画,也有一组木刻版画和几幅国画。其中的一面墙上,挂的都是些俄罗斯油画,全都被老蔡仔细地用自己做成的画框框起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苏里柯夫的《缅希柯夫在贝辽佐夫镇》,和另一幅列宾的《伏尔加纤夫》。不过,成峪最喜欢的,还是几幅列维坦的风景画儿。他仔细地端详着那几幅色调节奏或明朗轻快,或寂静深邃的《三月》、《金色的秋天》、《湖》、《夏天的傍晚》,眼前浮现出了契柯夫笔下《带阁楼的房子》里那个善良敏感,深情忧郁的俄罗斯著名风景画家,感叹他生命的绚丽和短暂,而那副《弗拉基米尔之路》的沉郁悲怆,却使成峪感到了身心巨大的震撼,思绪被它紧紧摄住,竟情不自禁地站在画作前,张大嘴巴做起了深呼吸。
王振华指着一组木刻版画作品对老蔡说:“这些作品的意境一定是源自鲁迅作品带给你的思索,你概括得真是很独到,确实是精彩。”
自己的创作思考被人读懂了,老蔡自然感到高兴。早就知道王振华有才气,现在两人见了面,果然是心有灵犀,自然是免不了惺惺相惜,马上就聊得热热闹闹了。
东疆则是站在进门左首的一幅尚还架立在一个硕大的画架上,表现八一南昌起义的气势磅礴的大幅油画前,仔细地端详着。画作已经接近完成,画作中,八一南昌起义的将士们,佩戴红巾,持抢聚集在当年的南昌大旅社的正门前,那高高站立在石阶上,身着戎装的周恩来,英姿勃发,神情激扬,右手紧握,高高举起,正在向簇拥在起义领导人朱德,贺龙,叶挺,刘伯承周围的将士们,发出撼动整个旧世界的战斗号令,画面中的人物都被表现得个个激情如炽,炯炯传神。
姐姐张罗着给大家倒茶削水果儿,顺手悄悄地把搁在墙角小桌上的一个画着自己素描肖像的镜框儿,反扣过来,塞到了一堆宣纸的下面。
成峪把姐姐拉到一边儿,和她讲起了自己喜欢的林小小。
姐姐看成峪急切的样子,笑了笑说:“我看挺好,你不会喜欢太闹的女孩子,我看这个小小倒挺合适。”
成峪知道,姐姐说的太闹的女孩子,是那个在海军大院儿和他们住邻居的李丫丫。的确,和她在一起,可以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可也不过是仅此而已。看来,姐姐还是最知道弟弟是个怎样的心性。
姐姐接着又说:“要依我看的话,你们还小,还是先别急着把自己给一股脑儿扔进去,以后一定还会发生很多事儿,那时候,你们才会知道各自是不是真的喜欢。”
成峪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可觉得姐姐说的也对。他看看正在和振华聊得起劲的老蔡,问姐姐:“你喜欢老蔡吗?”
姐姐又一笑,像是在对自己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要三年以后才知道。”
成峪明白,姐姐是要在上海读三年军医大学。
东疆是个大实在人,愣愣地走过来对成琰说:“琰姐,你走了,我们可就没书看了。”
成琰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事儿,哎呀了一声,急忙对老蔡说:“老蔡,我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你快下楼去把海琴给叫上来,顺便出去买几条鱼和新鲜蔬菜回来,中午你露一手儿,给大家烧几个菜。”
老蔡也如梦初醒般的拍了一下后脑勺儿,对大家说:“可不是吗,光顾着聊得高兴了,把吃饭都给忘了。别急,还不到十一点,下午一点前,一定让你们吃几道地道的温州家乡菜。”
老蔡说着,连衣服都没换,匆匆忙忙地出门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