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一章 （7）

　　第一章（7）　
　　
　　天擦了黑，一机部汽车局大院儿的那拨孩子们已经先回去了，湖里边游泳的人也渐渐少了，可艾民他们这拨儿人，还是意犹未尽地在水里头扑腾着呢。
　　魏华和成峪觉得有点儿累了，就先上了岸，换好了衣服，打算骑上车到湖边去买几根冰棍儿解渴。刚走到车棚，正看见有几个叼着烟卷儿不三不四人，是从车棚里推着自行车儿出来，有一高个儿手里推着的，正是魏华不久前刚买的那辆新车。
　　哥儿俩二话没说，几步窜上去，一把扽住了自行车后座，魏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
　　“孙子（子念贼，去声，重音在后）我他妈碎了你小丫挺的，敢跟这儿顺你家大爷的车。”
　　推车的那家伙先是一愣，再一瞅，不过才是俩半大的青茬儿，也就根本没放在眼里，一撅下巴颏，回了句：
　　“你小子别跟这儿不识抬举，车棚儿那边我还给你撂下了一辆呢，去跟那看车老头儿要去吧，跟你丫换换车，是他妈瞧的起你，赶紧躲了，再他妈跟我这儿挡横儿，今儿就把你俩撂这儿睡一宿。”
　　“你他妈回家瞧你姐去吧，大爷我没工夫跟你丫这儿废话，赶紧撂下车走人，不然，打你个满地找牙你信吗。”成峪挡在自行车前面，一把拽出别在车把和手闸之间的钢丝锁，握成个圈儿敲着车把，毫不示弱。
　　魏华可没再跟那高个儿废话，趁着他还正跟挡在自行车前面的成峪那儿较劲呢，一弯腰，顺手抄起看车老头儿搁在地上的一个板凳，冲着那高个儿就扑了上去，从后面抡圆了，砍向那家伙的后脑勺儿。
　　那高个儿往旁边儿一躲，被砍在了肩膀上，啊呀惨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一个劲儿的哆嗦。
　　魏华这边刚一下手，成峪紧跟着也麻利地窜到那高个儿身边，抡起钢丝锁，冲着坐在了地上的那个家伙，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猛抽，顿时就见从他后脑勺上，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跟在那高个儿后面的一胖一瘦两个家伙，起初并没把魏华他们俩放在眼里，都是扶着自己的自行车，还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瞧热闹呢。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俩青茬儿，竟会是如此玩儿命，下手还这么狠，等他们俩醒过这乏儿来，那高个儿已经是在地上趴着了。
　　两个痞子赶紧撂下手里推着的自行车，凑上前来，凶神恶煞一般地朝着这哥儿俩围堵过来。
　　要说当初，那山本五十六偷袭美国珍珠港，敢情他就是赢在了一个偷上，等到了后面那两边都摆开了阵势真打起来，那拼的，可就是个实力了。瞅眼前这茬儿，那是明摆着的，论实力，魏华他们俩这会儿根本就不是个儿。对面那仨人，都是在二十岁上下，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全是些见天儿撂场子玩儿跤，打架吃佛（为小偷戳份儿，靠小偷供养）的主儿，肯定都是见过些场面的。可今儿的这个阵势，他们倒还真算是头回见——就俩半大孩子，没准儿下边的毛儿还都没长全呢，竟然也敢这么横了吧唧挡在这儿，咬着牙根儿要来跟他们玩儿命，心里头便开始有点儿明白了，今儿他们跟这儿遇着的这俩灯盏儿，可不怎么省油，算碰上硬茬儿了，要是后边没什么人给戳着，想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恐怕也没这么大的道号，敢跟这儿叫板。今儿个，还真不能拿着这俩豆包儿不当干粮，把这俩人给小瞧了。
　　两个痞子里，已经有一个是从挂在自行车前面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把三棱刮刀，两个人竟是如临大敌一般，紧张地和这俩愣了吧唧，像是要来玩儿命的主儿对峙着。
　　魏华猛地拉了一把还在咬着牙等着要跟那俩家伙拼命的成峪，喊了声：“赶紧跑啊——”
　　喊过了这一声，魏华就拽上成峪，俩人顺着湖边，撒开丫子就跑。一边跑着，还在朝着百十米开外，正在水里面扑腾着玩水球的艾民他们那伙人，玩儿了命地大喊：
　　“快来呀，都赶紧抄家伙，这儿可盯不住了。”
　　毕竟是岁数比那俩家伙小好多，还是刚刚在水里扑腾着玩儿了小半天，哥儿俩早就是已经没啥劲儿了，跑出去还没有几十米，落在后面的成峪，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不动了。索性就回过身，背靠在一棵大树上，俩眼露出了歇斯底里的凶光，手里紧攥着那根钢丝锁，猫下腰，摆了个骑马蹲裆式，准备跟紧追在后面的那俩家伙做困兽之斗。
　　听不到身后成峪的动静儿，魏华扭回身一瞧，见他正被那两个鬣狗似的痞子围在了树底下，摆好了一副要跟那两个家伙玩儿命的架势。
　　魏华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就起来了，一咬牙，返回身，拾起刚才丢在地上的板凳儿，也像是要来拼命似地反冲回来。
　　成峪这功夫，是被其中的一个胖子，一板儿砖拍在了右边的肩膀上，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两个痞子见魏华又冲了回来，丢下已经倒在了地上的成峪，又朝着魏华围了上来。
　　“啊呀呀呀呀呀……”成峪在地上歪着，就听见从邪刺里，传过一声刺耳的怪叫。紧接着，又见是十来个浑身光溜溜就穿一裤衩儿的人，一路呐喊着，鬼叫般地掩杀过来。跑在头里的，正是艾民。没了眼镜，这家伙更瞎了，都到跟前了，也还都还没闹清对面的是有几个人，都是些谁，反正就认准了刚才是把成峪一板儿砖拍倒在地上的那个胖子，一个大背，把他从半空中，后仰拔插地放倒在地，顺手接过成峪手里的那把钢丝锁，大头儿冲外，转着圈儿地挥着，啊呀呀怪叫着，追赶正在抱头鼠窜的剩下那个痞子。早先已经是被魏华一板凳砍倒在地上，正在车棚儿那边向这边张望着的那个高个儿，见势不妙，也赶紧一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想要夺路而逃。
　　跟在艾民后面的毛豆儿，维嘉，小磕巴，铁军，经经，克勤，建国，还有另外看不清的好几个人，都趁势追赶了上去，逮着了哪个就算哪个，上去就是一通儿王八拳，全是劈头盖脸，连踢带踹地一顿臭揍，立马就让那几个小子，该流的全都流了出来。就连那些个女孩子，也都是抄着家伙跟在后边，尖着嗓门儿，玩儿了命地呐喊着，真有点儿像是电影《地道战》，高家庄老百姓倾巢出动打鬼子的阵势。
　　成峪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就觉得肩膀，屁股，后脑勺，哪儿哪儿的都在疼。可就这么着，他也还觉着是挺得意，冲着在他跟前不远儿，还趴在地上的那个胖子就嚷嚷上了：
　　“臭丫挺的，还不赶紧过来搀着你大爷，憋着再赏你一通儿臭揍是怎么着。”
　　回过头，他又冲着魏华埋怨上了：
　　“你丫跑得可真够快的，让我这他妈一板儿砖挨的，差点儿没给我拍散了。”
　　艾民喘着大气回来，拿过魏华刚才丢在地上的那个板凳，一屁股坐在正趴在那儿挪不动窝儿的胖子头前，气儿还没喘匀，见毛豆儿，维嘉那伙人正把剩下的那两个倒霉蛋像押俘虏一样地给带了过来，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滚滚滚，都他妈赶紧滚，大爷我没地儿给这俩碎催找压岁钱，倒霉催的，都他妈给我赶紧滚。”
　　没戴眼镜儿，显得艾民那俩眼珠，更是瞪得跟恶狼似的。
　　魏华可还没解气呢，当着前来助战的女孩子的面，他让那几个倒霉催的小痞子，都把腰带给解下来，一顺手，给扔到了湖里，毫不顾及《日内瓦公约》关于不能对战俘进行人格侮辱的规定。回头又过来搀起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成峪，上下瞅了瞅，嘿嘿一乐：
　　“都快瞧嘿，这一板儿砖拍得还挺是个地方，成峪这回，俩肩膀是一边儿高了。”
　　成峪平日在大院儿里踢球是当左边锋，老爱塌着半个肩膀儿用左脚起大脚传中，魏华打篮球，也是爱塌着个肩膀儿用右手投栏，为这，他俩逮着个机会就互相开损。今儿是成峪浑身疼得没辙，一时没那劲去跟魏华逗贫，恨的他牙根儿直痒。
　　回大院儿的时候，多出了几辆自行车，来的时候还坐在男孩子自行车儿后座上的丫丫、刘佳她们几个女孩儿，这会儿也差不多的，都能匀到自个儿也骑上一辆了。乐得她们还都是在马路上呢，就一个劲儿地扯起嗓子唱上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就像是她们自个儿，也都是这回八一湖遭遇战斩获大捷的有功人员，个个都是神采飞扬，手舞足蹈。虽说被他们缴获来的那几辆已经被男孩子骑在了身下的单车，都不是些什么好牌子，不如她们正在骑着的锰钢车，瞅着那么豁亮，可毕竟那都是此次八一湖大捷缴获来的战利品。再说了，凑合着还都能骑，回头搁在灰楼下边儿的楼道里，冬天要是谁家里头有人要用它去服务社买蜂窝煤，驮个煤球儿啥的，那都还行。只可惜大院儿里头，到冬天全都是烧暖气，派不上那用场。可甭管是怎么着吧，带着出去的少，拿着回来的时多，里外里的，就算是还有赚。回头，成峪给老侯师傅那儿，也去撂下一辆，就能顶给候大妈那里，送去了好些瓶二锅头，她那里一高兴，就连那些兔子也都能跟着沾上点光，弄上把夜草吃。
　　只是成峪就算是倒了点儿霉，肩膀疼了足有小俩月，外带着，后脑勺儿上还缝了好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