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魂（一）

　　1900年，春节刚过，鲁东南的乡村就显得十分热闹。当地的教会不断吸纳新的信徒，白天大家一起讲经颂道，互相传播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从中接收一部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愿望加以改编，渲染起来。一时间，各种言论鱼龙混杂，刺激着人们脆弱的神经。到了晚上，遍布各个村落的小刀会更是推波助澜，让一向沉寂的乡村如着了火一般，蔓延开来。在沂河岸边的沂上村，一群挥舞着刀枪的汉子正表演着。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大喝一声，扎下马步。另一个年轻后生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棒，照着那大汉的后背狠狠砸下，只听咔嚓一声，木棒齐刷刷断为两截，引来众人的一片喝彩。
　　“爹，干爹回来了。”一个年轻后生怯怯地朝彪形大汉喊了一声。
　　那彪形大汉马上停下手里的活计，朝众人拱手一揖，抱起孩子向村内走去，消失在夜色中。
　　在一处亮着灯光的大院，微弱的灯光下两个顶着长辫子的壮汉正窃窃私语，二人不时地交流着。
　　“李润老弟，这次不比以往，老佛爷前天召见了咱家大哥哥，授予无上的处置权。我们的好日子快要到来了啊！”黑衣人仰脖灌下一口烈酒，兴奋地说道。
　　“那好，我安排一下家里，明天就随你一起去京城！”李润也爽快地一饮而尽。
　　“好，我今晚上还要回到临沂，安排一下，我们京城见！告辞！”黑衣人朝李润一抱拳，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夜幕中。

　　五月的北京城一片混乱，到处是义和拳运动留下的痕迹。一些被拳民们烧毁的教堂被洗劫一空，显得一片狼藉。那些传教士都慌不择路，不知去哪里躲藏的好。天津近郊的炮台已经断断续续地响起了炮声，洋人的军舰开始逼近京郊地区，八月的北京正值盛夏，一场大规模的战役逐渐拉开了序幕。李润在黑衣人大哥的带领下，挥舞着大刀，呐喊着冲向手持洋枪的洋人队伍。伴随着洋枪洋炮的轰鸣声，只见一排排的拳民纷纷倒在血泊中。在李润心目中奉若神明刀枪不入的黑衣人也中弹倒下，这让李润很是疑惑。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李润赶紧抱住黑衣人，大声呼唤着。
　　“兄弟，替我照顾梅子……”黑衣人吐出几个字，一命归西了。这时，一发炮弹落在李润附近，登时让他失去了知觉。
　　在天津到京城的道路上，到处是开往京城的洋人队伍，京城更是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诺大的紫禁城火光冲天，伴随着滚滚浓烟，一队队手持洋枪洋炮的洋人对这个古老的城市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洗劫。两个洋人正背着从紫禁城抢来的包裹从前门大街经过，只见一个黑影从暗处闪出，快速地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大刀，两颗人头被齐刷刷的从洋人肩头削落。那人拾起那两个包裹快速地消失在火光中。
　　义和拳运动很快就被洋人的洋枪洋炮击垮了，大清朝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很快宣布义和拳为非法组织，进行残酷的镇压。各地的拳民们被纷纷逮捕，一些传教士又开始传教，洋人的地位一时间被抬上了天。李润从京城回到村子里，花了很多的金银给当地的保长，总算混过来了，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不久，李润翻新了家里的房子，并不断从别人手里买来土地，眼见得家业就兴旺起来。这让村子里的财主朱景武很是眼红，觉得李润这个暴发户来的蹊跷。但是一时也找不出来李润的破绽，自然而然地就把目光放在跟李润一起回来的梅子身上了。
　　1901年是农历的辛丑年，也就是光绪27年。这年是中国年历中的牛年。牛的任劳任怨并没有给当时的中国人带来什么好的征兆。相反，各种保护教堂的制度被一级级地下发，传教士们又开始趾高气扬的传教，各级官吏唯洋人的马首是瞻，对待洋人那是一个奴颜媚骨，低声下气。而对于侥幸活下来的义和拳民，则是大肆搜捕，很多当年的头头大都被抓进了监狱，或者斩首示众。一时间弄的乡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李润也是感到了压力，因此整日里闭门谢客，不敢有一点大意。俗话说怕什么遇到什么。一天在镇上和保长的碰面让李润不由得惊了一身的冷汗。
　　“李润兄弟，赶集啊？”保长面露喜色。
　　“是啊，买点木料，准备再盖一间房子。”李润赶紧答应。
　　“听说你从北京带回来一个丫头，是什么亲戚啊？”保长逐渐暴露了自己的意图。
　　“啊？是吗？奥……你说，呵呵呵。”李润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你不要着急，我只是问问的，现在上面查的紧，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有个交代不是？”保长安慰李润一句。
　　“这……这说来话长，我晚上去你家汇报吧，好吗？”李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只好推诿一下。
　　“那好，我做好酒菜等你啊，哈哈哈……”保长一阵长笑，进入了附近的一家酒馆。

　李润赶紧回到家里，正碰上梅子和大儿子李成林在一起玩刷。梅子已经是个16岁的大丫头了，而李成林刚刚满10岁，自从李润把梅子从北京带回家，二人就一直在一起玩。梅子初来乍到，没有玩伴，老实巴交的李成林喜欢梅子身上的气息，每天除了完成私塾先生布置的功课其他时间就是和梅子在一起，听梅子说一些北京城的新鲜事。梅子也喜欢李成林的老实厚道，所以俩人很是投缘。
　　“爹，姐姐帮我捉到一只蛈蛚龟儿……”见李润回来，李成林赶紧迎上来。
　　李润没有搭腔，闷闷地进入院子，又复返身，盯着梅子看了几眼，这才又返回院子，进入堂屋。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一杯，也是一饮而尽。
　　“怎么了？出啥事了？”老婆李朱氏不由得问起来。
　　“唉……”李润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李朱氏的追问下，李润不得不把保长问梅子的事说出来，吓得李朱氏一个踉跄，瘫坐在太师椅上。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李朱氏不由得一阵惊慌。她倒不是担心梅子，她心里着急的是李润的安慰，这可是连坐的大罪啊！
　　“把她送走吧，别连累了咱家！”李朱氏望着李润，小声说道。
　　“放屁!她爹是我过命的兄弟，我咋能那么做？！”李润愤怒地呵斥道。
　　“不行就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算了!”李朱氏建议。
　　“也不行，现在保长问她是哪里人呢！我怎么说啊！”李润也着急起来。
　　“要不你就收她做小吧，就说是在外面买的丫头。”李朱氏低头说了一句。
　　“？这……她愿意吗？”李润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李朱氏。
　　“唉，不是没有办法嘛，只能这样了！”李朱氏不由得脸色红了起来。
　　“好吧，你问问梅子，要是行的话我今晚就去给保长说。”李润像是下了决心似的。
　　“好吧，我给问问。”李朱氏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朱氏就兴冲冲地回来了。
　　“梅子怎么说？”李润赶紧问道。
　　“她说听你的。”李朱氏回答。
　　“哈哈哈哈，那好，梅子真懂事！”李润大喜过望，赶紧去准备钱物，准备晚上去保长家交代一下。到了晚上，李润把100块银元放在保长的面前，把梅子的事按事先想好的思路叙述了一遍。
　　“老弟真是艳福不浅啊！哈哈哈哈！”保长望着桌子上的银元用烟袋杆指着李润，取笑起来。
　　“哪里，哪里……”李润赶紧应付。
　　“不过，这喜酒我可一定要喝的，上面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对吧。”保长用烟袋头敲打着桌面，眼睛瞅了一眼李润。
　　“那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李润赶紧答应着。

　　李润家里突然呈现出一派喜气，着实让老财主朱景武吃惊不小。等到打听到的李润娶小的消息，李润已经吹吹打打的把梅子娶进家了。这让老财主懊恼不已，很为自己落后一步懊悔不已。一直以来，李润打小时候就比自己高大不少，小的时候经常会受到李润的奚落，要不是仗着家里财大气粗，不知道会被李润欺负成啥样。因此，很想找个机会很好的修理李润一次，但是苦于李润为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让他找到把柄。早就听说李润和义和拳有来往，这次看到李润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个丫头，赶紧向保长做了汇报，想从梅子身上找出破绽，没有想到李润抢先一步，做了这样的安排，一时间让他不知道怎么办好。等到李润大喜的那天，也早早包了礼物，前来贺喜。
　　“吆，景武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李润见老财主来了，赶紧迎上去。
　　“老弟的喜酒当哥哥的岂敢不来啊！祝贺!祝贺啊！”朱景武也赶紧附和起来。
　　“哪里哪里，承蒙老哥照顾，不胜感激啊！”李润赶紧道谢。
　　“不知道弟妹来自那方圣地啊？”朱景武不失时机的问道。
　　“奥……这个……是河北保定那块的，我看她可怜，就收了。大哥见笑了。”李润赶紧应付。
　　“哪里，哪里，老弟艳福不浅啊！哈哈哈哈哈……”老财主打着哈哈走进了院子。
　　“李润老弟，大哥来晚了，多包涵啊！”只见保长手里拎着一包礼品一步三摇地来到李润面前。
　　“折煞小弟了，大哥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小弟不胜荣幸啊！”李润赶紧迎了上来。
　　“兄弟中年得志，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恭喜！恭喜啊！”保长边朝李润翘起大拇指，边打趣着走进院子里。
　　李润的本家亲戚也都来道贺，整个院子显得一派祥和。酒足饭饱之余，大都夸奖新媳妇的俊俏，羡慕李润的福气。
　　等到晚上，李润家的正在整理床铺，忽然李润喝的醉醺醺的闯了进来。一头歪在床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似的。
　　“你怎么不去梅子的房间啊？”李朱氏不禁问了一句。
　　“放屁，那是我兄弟的闺女，我怎么能那样！”李润立即骂了李朱氏一句。
　　“那你……”李朱氏一时不知说啥合适。
　　“你以为我是为了娶小啊！哼！那是为了活命！”李润嘟哝了一句，翻个身，不一会就鼾声如雷了。

　　好一个清凉的夜晚，梅子坐在新布置的房子里，火红的蜡烛照得整个房间通红，红绸缎子的被面反射出一道道光芒。自从爹爹出事后，李润就成了梅子唯一的依靠。小时候，每当李润从遥远的山东来到家里的时候，父亲总是要到街上要上几个好菜，二人都是不醉不休。看着二人豪爽的样子，梅子心里十分的高兴。那爽朗的笑声总是吸引着梅子。因此每次当李润告辞后，梅子总是拉着父亲的手问李润下次来的时间，像过年一样盼望着李润的到来。等到父亲出事，李润把自己接回到山东，梅子很快就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每天过着平静的日子，在她的心目中，只要和李润在一起，怎么生活都无所谓。所以，当李朱氏问自己是不是能做小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她本来以为这样会得到李润更多的疼爱，可眼下，都已经深夜里，却等不到李润的身影，不由得一阵失落。斜倚在堆满灵罗绸缎的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姐姐，快起来！爹让我们一起去上学呢！”李润的大儿子李成林一头闯进来，边摇晃梅子边喊着。
　　“以后不能这么叫了，要叫娘!真是没大没小！”随后进来的李朱氏赶紧纠正儿子。
　　“大娘来了！”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梅子不好意思的赶紧让座。
　　“起来了?我已经做好饭了。他爹让你吃过饭和成林一起去念私塾。”李朱氏坐下后说道。
　　“知道了。”梅子小声地答应着。见梅子洗漱完毕，李朱氏站起身来，拉着梅子来到客厅。李润见梅子来了，就吩咐开饭。
　　“梅子和成林吃过饭就去私塾上学，成泽成河看好你妹妹！”李润将饭碗一推，吩咐道。
　　吃过饭后，李润就带着工具来到村东一篇岭地上干活。这片岭地原来是一片荒地，由于没有水源很难耕种，因此无人问津。李润却看到了这片地的前景。每天都来到这片地里，用牛车从石塘拉一些石头，在岭上建了一个大大的石塘，等下雨的时候池塘就蓄满了水。等用水的时候，把阀门一开，池塘的水顺势而下，将这几十亩岭地浇水一遍，很快就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这让村里的人们很是羡慕。随着池塘越建越高，蓄水能力逐渐提高，逐渐延伸到岭下面的庄稼地。等春旱来临的时候，李润就开闸放水，让很多相邻的土地也得到了好处，很受乡邻的赞誉。
　　随着李润用心的经营，拥有的土地越来越多，已经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暴发户。加上李润为人谦和，很多农户愿意和李润打交道，李润种不过来的地就租给当地没有地的农户，收取很少的租子。一时间，李润声名大振，眼见得家业变得丰厚起来。有了钱，李润按照自己在京城见到的宅子的样式，把过去的老房子进行大规模的改造，把老宅子后面的空地建造成一个后院，让梅子和李朱氏和两个女儿李英、李凤住在后院，三个儿子成林、成泽、成河住在前院的厢房，大厅里放了两张太师椅，中间一个大的八仙桌子，显得很是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