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依】第十八章===展鸿情怀
作品名称:生死相依 作者:横波 发布时间:2014-11-01 15:02:08 字数:3344
冬季的雪,是上苍赐给大地洁白的圣衣。一经披上这件圣衣,不管多么丑陋多么肮脏的地方,都会显得那么的清洁美丽。
十一点多一点儿,飘雪踏着半尺厚的积雪,走进医院的大门。“撵”走了阎华,她从走廊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
干净的地面,如一块块乌黑的镜子,映衬着顶棚一只只发黄的吸顶灯。
飘雪心情复杂地往回走,刚走到内科的门边,萧石林手捂着肚子从里面出来。她不由站了下,然后才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兰飘雪,小兰——是你吗?”萧石林的眼睛还真尖,一件大褂,一只口罩,居然没有糊弄住他那双环眼!
飘雪只好站住,转身,假装诧异地迎了上去,边摘口罩边便道歉:“哎呀,是萧厂长,对不起!没认出来,您可别见怪呀!”
“哪来的那么多怪呀?见到你真高兴!”萧石林满面堆笑,一点儿也没计较对方刚刚的无礼。
“萧厂长,您这是怎么啦?”不能不表示一下关心,人家大仁大量咱也不能太小家子气呀?
“我有点胃疼。”仔细打量,上下左右,萧石林两只大眼珠子像两只探照灯,狠狠地照着对面的女孩子。
“哦!不要紧吧?”飘雪忽然觉得下班得去趟药店买点虱子药了。看看前,瞅瞅后——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怎样才能打发了这双环眼呢?
“没事,没事。”萧石林心里热乎乎的——她竟然关心自己?“你怎么在这儿?”看着她的白大褂,环眼出现了困惑。
“我在这上班。”
“在这上班?干什么活儿?”
飘雪淡然地说:“打扫卫生。”
环眼蓦地露出了怜惜。“干了多长时间了?一个月多少钱?晚上几点下班?噢,对了,你一走我才想起来没问你的住址。你住在哪儿呀?……”没完没了地问,兴奋异常。
飘雪无奈,只好一一回答,除了住址。
中午一过,医护上班,患者就珍,站在人来人往的长廊里,陪着个眉飞色舞的男人闲聊,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可又偏偏不能不陪?真烦人哪!
“哎呀!兰飘雪,真的是你呀?”
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制止住飘雪刚要迸发的不耐,也堵住了萧石林的嘴巴。
一个一身皮衣的女孩子,站在飘雪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她。
“嗨,华良辰,这么巧?”飘雪不失时机地抓住女孩子的手,就似抓住一个久别朋友的手,紧紧的。然而,她和她仅仅是同年不同班的同学而已,在校其间,都没有“机会”说过话。
“是呀。好久不见了,你是不是快把我给忘了?”良辰很“善解人意”,暧昧地拍着飘雪说。
飘雪是一点就亮,立刻轻柔地还了良辰一下。“哪里呀?是你把我给忘了。”
“不行不行。我们得找个地方弄弄清楚,到底是谁忘了谁?”旁若无人地推着飘雪走。
“萧厂长,不好意思!遇到老同学,失陪了!”
“没关系。你们聊吧。”萧石林边说边迈步,直到墙角才把脸转过去。
良辰松开飘雪,恹恹地问:“怎么认识的?我都替你腻烦了,忍无可忍才走了过来。”
飘雪苦笑。“打工时认识的,他曾经很照顾我。”拍拍良辰。“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要得罪他了。”
良辰转转眼球。“既然你承认我帮了你,单单一句谢谢可不够,我们要找个地方好好地算算账。”
“噢!这样啊?”轻笑。
“就是这样。”也笑。再次握住飘雪的手。“让我参观一下你的休息室可以吗?”
“当然。这边请!”
夕阳沉落许久,天幕由水红变成了暗红。
飘雪换好衣服,出了休息间没走上五步,展鸿便迎面而来。
飘雪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展鸿却站下,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消沉的眸子有了光亮。
近些天,展鸿过得相当难受。每天,他早早起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便一头钻进珍室。食堂开饭也不去吃,随便对付点零食就坐在椅子里,眼睛对着敞开的门口,耳朵倾听有没有拖把擦地的声音。晚上,同室、临科的同行们都走了,他却偏偏不走,不是看病历就是查资料,非弄到有拖把从他的门口拖过才肯离开。
他在回忆,他在追寻,他在等待那个有一双灿烂双眼的女孩儿有所反应。
熟语说六月的天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那么,十一月的天像什么?它像一个脾气暴躁的嫉妇,说发疯就发疯。
本来早起还亮堂堂的天空,九点没到就一块儿蓝地儿也看不见了,比小米粒儿还小的雪粒儿,由稀稀拉拉到密密麻麻地落个不停。
迎着微凛的风,飘雪推开没有上锁的大门,边关门边嘟哝:“这小子又逃课了。”拿起立在大门后的笤帚,边走边扫到了房门口。
进屋,放下手里的鸡,脱衣,洗手,敲敲西边卧室的门,叫:“重霄?”
没有回音,门却开了。门边的展鸿笑容可掬,语气温和地说:“世界真是太小了,对吧?”
“您,您怎么……”飘雪像一头钻进了原始深林,迷茫又慌乱地走进展鸿打开的门,并看着他关上了门。
“姐,是这位大哥送我回来的。”躺在炕上的重霄说。
迷茫没消失,惊慌跑进眼里,飘雪立刻过去抓住重霄问:“怎么让人送回来?你哪里不舒服?”
展鸿温和地说:“他没事,不要紧的。”
飘雪搓着双手,眼神游移,很不自然地对展鸿笑笑。“谢谢您!您请坐。”话音未落,才想起椅子还在东卧室,急忙出去拿。
展鸿看着墙上挂着的黑相框里的老太太问重霄:“是母亲吗?”
重霄点点头。“是的。三个月前走的。”
展鸿长长叹息一声。
椅子拿了进来,展鸿坐下了。
飘雪去倒水。
展鸿眼神凄楚地看着飘雪绝美的侧面像。
飘雪把水杯放在展鸿伸手可及的地方,声音轻弱地说:“家贫礼薄,请多包涵!”
展鸿笑。“太客气了!这样不好。”
飘雪坐到重霄一边。“真对不起!我还不知怎么称呼您呢?”
展鸿轻轻摇下头,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噎在喉头——天天见面,竟然还不认识?“滕展鸿,医学院的实习生。”
“滕医生,您是怎么遇到我弟弟的?”
展鸿放下水杯。“我们纯属巧遇。今天我休息,同事说饮马河边的树挂很美,就想拍几张照片作纪念。快走到邮电大楼对过儿时赶上了他,”指指重霄。“他边走边看书,非常投入,有几次差点滑倒,可他仍然在看书。当他再一次要滑倒时我扶住了他,忍不住说‘你的眼睛是不是太好了?’他偏头看我一眼,接着就倒了下去。我给他检查过了,他没大病,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加上用脑过度,调养调养就没事了。”
飘雪忽然记起,重霄六岁以前老爱生病,而母亲每次带他看病回来总是闷闷不乐。原来他真的不健康!
“滕医生,不会有别的吧,不用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吗?”
“没大碍。多吃些营养的食品,再配些药物,不出半年,他就会生龙活虎。”瞥了眼室内,他暗自后悔是不是说多了话?
飘雪悄悄吸口长气。“我知道了。”轻轻地答,神情忽然忧郁起来。
展鸿坐不住了,站起来告辞。
“滕医生,在这吃顿便饭吧,没什么好吃的,请不要嫌弃!”飘雪真诚留客。
“改日吧。”展鸿拉开门,回头看见重霄起来了,急忙说:“躺回去,小兰,快让他躺下。”
飘雪看着重霄。
重霄却固执地下了炕。“没事。姐,让我送送滕医生。”
飘雪只好依他。
展鸿走了。重霄回了屋子。飘雪趴在木杖上看起了雪。
晚上,飘雪睡不着了,瞪大眼睛望着棚顶,不敢动也不敢翻身,生怕被窝里少得可怜的热气跑掉。
“不要,别走,别走哇……”月亮“哇”地一声哭了,接着便“咳咳咳”地开始咳嗽。
飘雪立刻翻身去拍月亮。“哎,快翻个身,又做梦了?”又抻又拽地帮月亮翻了个身。
月亮摸索着抓住飘雪的胳膊,抽噎着说:“姐姐,我梦见妈了。”
飘雪搂着月亮。“是吗?快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月亮又咳嗽一阵儿,然后睡了。
飘雪却无声地哭了起来。
墙壁上的老挂钟慢悠悠地走着,那苍老迟缓的脚步声,就如一个患脑血栓的病人刚刚爬下床来。
飘雪慢慢抽出被月亮压木的胳膊,掀开被子下炕到了北墙边,集中目力看墙上日历上面的数字。
“二十二号,离发工资还有八天。月亮有病,重霄要补,偏偏家里只有八天的生活费!月亮的病不能不治,重霄的营养不能不加。唉!干吗把钱还给大哥,脸皮扯厚不就行了吗?现在可怎么办?老天!老天!我该怎么办?……”她伏在墙上,一会儿用头顶着墙,一会儿用手捶着墙。突然,她像被一只神奇的手点中了软穴,身子贴着墙缓慢地向下溜去。
人,最大的悲哀不是心碎,而是清楚地知道无路可走。
“噗——哗啦——”飘雪倒了,椅子也倒了,她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圆桌上。
灯忽然亮了,月亮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看见飘雪,她光着脚跳下地,抱起飘雪惊恐大叫:“哎呀妈呀!出血啦。”
“别叫,没事。来,拉我一把。”
月亮半抱半扶帮飘雪走回炕边。“你快进被窝,别乱动,我去拿药水。”说完,她哆哆嗦嗦朝门跑去。
飘雪担心月亮感冒加重。“回来,披上衣服再去。”
月亮没理,拉门出去。
飘雪沮丧上炕,抬起手,摸着已经肿起来的额头,一阵悲凉冲上心头。收回手,她迷茫地看着手上的血迹,看着看着,忽然,她竟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而且笑得相当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