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4-12-11 18:22:41 字数:3252
36几家欢乐几家愁
“我还得见天儿上他左老二家去牵马,没准儿到时候还得看那马的脸子,整不好再踢我几脚。”草儿二大爷的意思是这马你搁老左家就是个事儿,马都认生,他使着不方便。
“那你说马不放他家放你家行吗?你会伺候吗?两天半不得喂掉膘了!放我这更不行,我和小草自己还不知道咋吃饭呢。你好好使,别老打它,它还能闲得没事儿老尥蹶子咋地?!”油盐不进的东西!王老爷子心里狠狠地。
这王老二他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老爷子说的是帮着,他能让你白帮么?!
王老爷子恨也倒是很,不过他开这个会,无非也就是走个过场,至于结局怎样,他早有定数。
左大老板子抄着袖口,眼睛看着拴在园子篱笆上的枣红马,一句话也没说。
草儿姑姑正一针一线地往草儿的新棉袄上订按扣,也没言语。
“爹,我也是当东家的人,你说这事儿我懂。放他那就放他那,不到半匹马,我也不愿意操整个心。”王老二把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铅笔,用大拇指一推,又别再了耳朵上。他知道他就是说破了嘴皮子,马也不可能放他家。
“唉!老二,你种地钱是不不够?”王老爷子把压住眉头的圆顶帽子向后推了推。
“我手里有没有钱你还不知道么?九十亩地,搁啥下种子,我还没琢磨呢。”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位王老二,他是既无远虑也无近忧,从小到大就没为啥事儿上过火,他常说通天的大道路千条,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你那三分之一的马,我出比正常多一倍的价钱买下来行不?这点儿马你既然不愿意操心,卖了它,你用这钱好种地。”既然老二不愿意跟自己在一块儿,自己也没必要和老二牵扯在一块。一刀切,切开了就少了纠缠不清的是是非非。
“成!”王老二连个喯儿(bener一声儿音。打喯儿:说话接不下去,中途停顿。)都没打,就一口应承下来。在王老二眼里,钱,高于一切,有钱就有了一切,那三分之一的马,赶不上现钱好用。
左老板子的眼神儿亮了一下,嘴角弯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王老爷子把钱当着闺女和姑爷的面儿,一分不少地点给了老二。王老二就认得钱,手里拿着嘎嘎新的人民币,走道都发飘。
看着二哥迈出门槛儿的背影,草儿姑姑把订好了按扣的棉袄方方正正地叠了起来,“爹,我回去做饭,等草儿放学,一块儿过去吃吧。”
“不去了,咱们商量一下我的地得咋种。”王老爷子一口气儿把自己的意思和盘托出。老爷子的意思是:
一:自己年纪大了,不能上地干活,老疙瘩也不知在哪,这三十亩地在老疙瘩没要自己种之前就由左老板子一家给伺候着。
二:打了粮食自己就要够吃够烧的,其余的一点儿不要。
三:社里要收的地税还有亩提留等各种费用由左老板子交,剩余的粮食不管是卖公粮还是卖给谁,收入全部归左老板子。若是老疙瘩有一天想自己种地了,把地再还给他便是。
四:至于那匹枣红马,自己虽然有三分之二,但是这三分之二的所有权是老疙瘩和草儿的,因为自己是归老疙瘩抚养,所以自己的任何东西都是老疙瘩的。但是老疙瘩不在家,那么谁伺候马也不能让谁白伺候,等马下了崽儿就归伺候的人家。车马都等有一天老疙瘩想要的时候,必须如数奉还。
别说这里边有这么大的利益,就是没有利益,老爷子让白帮忙,还能不帮么?草儿姑姑和姑父欣然同意。
社里政策已确定,执行也很快,分完了东西就量地,几天的功夫,社里就把地量完分利索了。村民有了自己的地,家家都在兴奋地规划着。很多人就像是突然之间打了鸡血似的,半拉子能用一只胳膊挎着土篮子,满村捡粪蛋子了。以前病病殃殃的也精精神神地出来放马了。往地里送粪的车你来我往,大冬天就忙活起来,大鞭子一根儿一根儿的都甩得“啪啪”直响。每一个人都干劲儿十足,满面春风。
村里人一直都说“猫头鹰进宅,无事不来”,没见猫头鹰进宅,该来的事儿也来了。大兵爸妈照顾的那对山东来的张姓夫妻一直病着的儿子突然死了,全村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帮忙打了一副杨木薄棺材,抬到乱坟岗子,挖个坑埋了。
左占海在社里当打头的时候,就已经把张姓老夫妻报上了五保户,社里多多少少给些补助款,再加上左占海和大兵家的照应,日子还过得下去。可是大帮哄的时代毕竟一去不复返,如今各家都有了土地,谁还能有多余的时间照顾别人?众人商议之下,最终把这对行动迟缓的老夫妻送进了镇上的敬老院。
这边刚一商议的时候,孙大个子的脑袋就像是削了尖儿似的从人堆里探出来:“卖地不?卖地,我买。”孙大个子如愿以偿的买下了老夫妻的三十亩地,这下,孙大个子更忙了。他盘算着,这三十亩地种好了,来年就买个手扶拖拉机,烧油的咋也比吃草的跑得快拉得多,冬闲的时候还能拉拉脚(拉脚:是指给别人拉货赚钱。),有了钱还可以承包更多的地,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墙根底下除了老张还在晒太阳,再恐怕就是一帮还不知岁月的孩子们。老张晒太阳晒得有理,他说他那六个孩子替他把活都干了。他还说有老婆有孩儿真好,吃穿干活都有人管着,哪像六指儿啊!自从分完地,六指儿把地给了绝户棒子大哥,自己个儿就跑大草甸子上骨碌去了。
“骨碌棒子惨(骨碌棒子这里指的是光棍儿),骨碌棒子难,
骨碌棒子睡不着,半夜起来挠炕沿。
骨碌棒子苦,骨碌棒子怨,
骨碌棒子死在外,天寒地冻没人埋。
得儿嗨嗨得儿嗨嗨哪了一呼嗨呀!”
老张叨咕叨咕六指儿就能来一段儿悠扬的二人转小帽,一段儿字正腔圆的小调唱下来,便摇头晃脑的跟那些淘气小子说:小小子儿,说媳妇儿,生了孩子养老地儿!
孩子们都懒得理他,该玩什么的还在玩什么。他就看着孩子们的背影自己个叨咕着:有老婆有孩儿真好。
英子妈抓了两个猪,一个壳狼(阉割了之后的公猪)一个老母猪。她逢人便笑,小瓜子儿脸儿瘦得一条条,一笑全是皱纹:“来年粮食多了,我就盖个猪圈,养自己家猪羔子省底子钱。壳狼我到年就杀它,过日子俺可不能断了油水儿。”
“杀猪请屯子人吃肉不?我就爱吃血肠,那味儿,啧啧!绝了!”老张咂巴着肥厚的嘴唇子,被满脸肥肉挤到一块儿的小眼睛一弯弯,差不多就成了一条线儿。
“妈呀,我得回家喂猪了,哪怕就是野菜我也得让它吃饱了,饿着长得慢。”英子妈出名的小气吝啬,她压根就不接老张的话茬子,一扭身儿风一样消失了。丢下馋嘴老张,对着墙头上的阳光,在拾粪拾到对头的人堆里,眯着眼睛想象。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似乎淡化了人们的记忆,几乎没有人再有时间关心别人家发生了什么。每一家都有了忙不完的事儿干不完的活,人们聚到一起,唠的嗑都离不开庄稼人有了地该咋过好日子。
学校里的孩子们偶尔聚成一群的时候,竟然也都在说着分社分地的事儿。草儿走路依然躲避着每一个人,她拼命的读书做题。对于她这样的孩子来讲,除了这事她能做,又能做些什么?
警车三天两头的就来村里突击一次。每次一听到警车响,不管自己在干什么,草儿都会滋溜一下窜到爷爷身后,小手扯着爷爷的衣角,满脸的惊慌恐惧。
草儿爸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回来过一次。王老爷子进屋没看见人,他看见了炕上的东西,有酒,有苹果,还有一套藕荷色的衣服。老爷子抄起拐棍儿就把炕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又红又大的苹果在地上翻身打滚地扭动着。酒瓶子打了,满地的酒,一屋子直窜脑门子的辛辣味儿。
气得浑身都哆嗦的王老爷子,有点儿头晕,他一伸手扶住炕沿,慢慢地转过身坐了下来。连着喘了几大口粗气,老爷子才看见那套藕荷色的衣服散落在一汪酒水旁边。老爷子缓缓地弯腰捡起了衣服,心疼地扑搂着灰土。这是一套崭新的孩子衣服,是一个当爹的给自己孩子买的。都是当爹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为啥孩子就不知道当父母的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都好好的?浑浊的两行老泪,自老爷子的眼角轻轻滑落。
据说草儿爸其实也没跑远,就在另一个镇子。他的同学朋友多,都是死党,个个守口如瓶。他蹲过两次监狱,并且当过兵,具有很强的反侦查经验,警察想抓住他还真挺有难度。
放学回来的草儿,默默地把那套藕荷色的衣服放进了柜子。
草儿学会了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学会了用沉默无语来伪装自己的坚强。
草儿恨自己的爸爸,恨他给这个家庭带来这么大的惊恐和耻辱。
草儿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窗外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草儿多想自己也有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啊!若是有了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是不是就可以跟着鸟儿们飞越千山万水去找自己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