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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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儿五姨胡乱地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连哭带嚎噼里扑楞地下了地。
　　草儿妈也被这凄厉的叫声惊醒，她从被窝里爬起来，两只胳膊拄在炕上，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就这样的一个姿势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草儿爸猛然间反应过来，他竟然在黑暗中钻进了小姨子的被窝！这还了得！小五可是个黄花大姑娘啊，她要是就这么跑出去，天下可就大乱了！
　　他一个跳跃来到地上，拦在了小五身前：“小五，你听我说。我，我也不知道炕头躺的是你呀！这屋里这么黑，我哪知道你来这睡了。”
　　小五哪肯听那些，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臭不要脸！你给我滚开！你就是个畜生，我要告你！”
　　要知道，小五才十七岁，她可是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学生！小五学习成绩格外好，在学校里那是最有前途和希望的。
　　在这个村里，很多人提起草儿姥姥姥爷来，都竖着大拇指夸这两口子有正事儿。在七十年代，哪家都好几个孩子，那时候生活条件都很差，能供一个读书都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可是这家竟然一块儿供四个！而且四个都在自己的班级里出类拔萃名列前茅。话说老四既草儿妈在山东也正在上学呢，如果不是下东北，如果不是需要用老四的婚事来换取一个立锥之地，老四也一定会学有所成。
　　小五今晚来四姐家和孩子们玩，天晚了四姐说她带两个孩子太累，睡觉也沉，有什么动静有时候听不到，就留她在这作伴，谁能想到这大半夜的四姐夫竟然钻进被窝来了！这可叫一个大姑娘的脸往哪儿搁呀！
　　小五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伸出两只手去抓姐夫的脸，披着的衣服在肩上瞬间滑落在她赤着的脚上，灰色的秋衣秋裤裹着单薄的身子在刺眼的灯光下瑟瑟发抖。
　　草儿爸一扭头躲开了闪电般飞来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又铺天盖地而来，慌乱的躲闪中终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他被抓伤了，一道一道指痕里渗出了鲜红的血丝。草儿爸一抹脸的功夫，小五跑出去了。
　　草儿妈愣在炕上，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着。眼前的一幕，她没有丝毫力气去做些什么去想些什么，她只觉得火辣辣的脸被冰凉的泪水打得生疼。
　　“你，你咋这么不要脸啦.....话一出口，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摇晃了两下，险些晕倒。草儿和大军都醒了，两个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他们爬到妈妈跟前，一人拉着妈妈的一只胳膊，可怜巴巴的仰着泪眼寻求着妈妈的怀抱。
　　窗外，弯月似钩。夜色，清冷如冰。
　　小村里，狗一声接一声地叫了起来，脚步声也逐渐地嘈杂起来，手电筒的光像无数只探照灯一样在夜空下焦急地晃动......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草儿姥姥一定要草儿妈立刻就跟着她回家，草儿妈搂着孩子不撒手，她没有时间去想孩子爸的解释，她也没有时间去管眼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觉得她不能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的家，这个家里一草一木都有她的气息，她不能离开孩子，草儿走路还走不稳当，大军还在吃奶，她不能丢下她们。
　　草儿姥姥气急败坏地骂着草儿爸，她使尽全身力气把草儿妈从炕上拉下来。两个孩子伸着四只小胳膊哭喊着妈妈......
　　大军爬到炕沿边儿了......
　　草儿妈妈要回身去抱孩子，草儿姥姥一个巴掌轮在了草儿妈脸上：“你还能不能有点志气！干啥还赖在这个王八犊子家！干啥还管他的王八崽子！他们老王家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啦！”
　　王老爷子不住地摇着头，草儿姑姑伸手把草儿揽在怀里，眼泪噼里啪啦的就流下来了。她伸出手想去抱大军，结果还是迟了一步，孩子“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就是在这个晚上，大军的胳膊被摔折了。
　　也是在这个晚上，草儿爸被呼啸的警车带走了。
　　同样是在这个晚上，草儿妈被草儿的姥姥姥爷还有除了小五之外的两个姨架回了娘家。
　　一夜之间，草儿就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突然之间都成了她生命里的过客。
　　
　　此后的一段时间，草儿姥姥一直在努力打官司。这第一个官司是告草儿她爸对小五图谋不轨，第二个官司是起诉老四和草儿她爸离婚。
　　王老爷子想尽了一切办法，说和，道歉，赔款，送东西，八国联军进北平，慈禧太后为了停战所用的方法都用上了，什么都不好使。这个倔强的山东小脚老太太铁了心要让草儿爸把牢底坐穿，那劲头似乎草儿爸一辈子都离不开那个地方她方解心头之恨。
　　第一个案件从审理到结束很快，最后的判决是：强奸未遂，判刑三年，缓期两年执行。
　　如果整个事情能够到此嘎然而止的话，或许这个家庭还能够有一些转机，然而整个事件在小村里掀起了空前绝后的反击大潮。
　　整个小村的人都在骂草儿姥姥不解人情世故，骂她心胸狭小，骂她忘恩负义。村里人的表现有很多的个人情感在里边，也有地域歧视在里边。话说“臭死一窝烂死一块”，草儿爷爷在这个村里也算是坐地户，在感情上，乡亲们都偏向王老爷子这边，在整个事情上，也都觉得这件事纯属意外，并不是草儿她爸真的图谋不轨，于情于理，都觉得草儿姥姥把事儿做得太绝了。
　　这个村，草儿姥姥感觉一天儿也没法呆下去了。小五自从出了事儿就没再上学，整天哭天抹泪萎靡不振，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其他的三个孩子还都在上学，成天被一些风言风语包围着。老四人虽然被关在了家里，心还都在老王家，大军因为吃奶老王家给送回来了，小草却连个影也见不着。她要离开这个小村，她要回山东老家。家里商量这事儿的时候，老四说啥也不同意，她说她不想让两个孩子缺爹少娘。
　　“那样的爹，要不要有啥用！你要是不离，我就死给你看！”这个老太太，别看她脚小，啥话说到就能做到。老四了解自己妈。
　　
　　草儿妈去法院起诉的时候，她真的是揣着私心去的，然而缘分就这么长，她无能为力。
　　草儿爸签字的时候，心里装着对草儿妈的怨恨，他总觉得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解释，草儿妈总该相信吧？可是草儿妈也不相信，他怎么能不签字！
　　草儿在法庭上回答法官问她愿意跟着谁的时候，姑姑小声说一句，草儿就学一句，这些在没来之前姑姑就嘱咐好了，法官又何尝不知道呢!这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
　　若果草儿可以知道自己在法庭上的回答关系到她的一生，她不会像鹦鹉学舌一样做木偶。若果她知道这才仅仅是她苦难深重的人生的一个开始，她一定会替自己重新安排命运！然而这一切都是若果，她不能占卜未来，她无法抗拒命运。
　　草儿并不真正的懂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自从家里出了事儿，小丽就成天背着她，见到姥姥家的小姨们，小丽就开骂，她骂一句就让草儿学一句。小丽说：“你要是不跟我学，我就不背着你玩了。”
　　草儿太详细的事儿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姥姥坏！妈妈也坏！他们都不要草儿了。”所有的人都这么告诉她，既然都坏，表姐都骂她们，自己骂她们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草儿，我们可怜又可悲的草儿啊！在如此幼小孩子纯洁的心田种下如此深的仇恨，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种更悲哀？
　　爷爷和姑姑对草儿千叮咛万嘱咐：“草儿不能上你姥家那些人跟前去，要是被她们给抓住就能给你关起来，还能把你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都回不来了。”爷爷有爷爷的心事，爷爷不止是稀罕草儿，他更想通过草儿保住这个家。然而，妙手神医终究只能是医病医不了命，这个家庭的命运彻底以妻离子散宣告终结。
　　一个两周岁半的孩子还处在无知的状态，一个说话还没说完整走路也还没走稳当的两周岁半的孩子，她懂得什么是恩怨情仇？她知道什么叫是非黑白？大人教什么她就做什么，有奶便是娘。她也从来没有动过脑筋想一想，既然妈妈都不要她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躲着妈妈呢？不要她了还会把她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吗？那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整个事情该怎么理顺才能理顺明白。
　　她很奇怪，家里应该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爸爸，他哪里去了？虽然那个人平时就不怎么在家，虽然草儿对那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家里确实是应该有这么个人的。
　　“你爸当兵去了！”小丽说。
　　“你爸当兵去了！”姑姑说。
　　“你爸当兵去了。”二大爷二娘说。
　　“你爸当兵去了！”爷爷说。
　　“你爸当兵去了！”全村的人都这么说。
　　多么可亲可敬可爱的父老乡亲，这么样的一个弥天大谎，竟然可以这么圆满，这么真实，这么美好，这么让草儿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