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人遛狗,还是狗遛人?
作品名称:美丽蜕变 作者:徐连 发布时间:2014-10-23 21:44:42 字数:3828
宿舍里没人。上午十一点多,吃中饭太早,出去压马路又太晚,我走进网吧,一屁股坐下,仿佛有千斤重量落了下去。敲敲烂兮兮的键盘,看着四周那些陌生的面孔,青春痘泛滥,满脸油光,毛孔粗大,草莓鼻子里都冒着无聊的气息。QQ刚上线,杨彪就发过信息来问:“妹,昨晚上那蟋蟀龊男,到底是哪个?”我想,我如果再不给他答案,估计他会一直追问到死。我给他回信息:“菲菲她爸。”私下里,我管徐良叫“菲菲她爸”。杨彪没搞懂,作死地又问:“菲菲是谁啊?”
“我遛的那条狗。”
之前看一本杂志上写道:“人生的通道,往往是穿越卑微、困境和风雨而产生的。我们可以凭借考验、抓住机会,最先觉醒、最先锤炼、最先成熟,然后运用智慧,使自己变得更好。”看了之后觉得热血沸腾,浑身带劲,于是记下来,发到校内网上,再发表了一点令人吐血的感慨,打道回府。路过食堂,见里面人头攒动,就在门口买了个北方大饼,三五几下填进肚子。回到宿舍,冷冷清清。头挨上枕头,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她们一个都没回来。
我去牵菲菲的时候,它窜得老高。我敲它的头,没心没肝没肺的东西,可真是个畜生,好像昨天不是它差点走丢,是我没事找事。它的颈子上换了个项圈,原来的绳子也换成了小铁链,它只稍微一动,链子就发出哗哗哗地声响。虽然链子很细,但要这么个小东西负担,也够它受的。
“你活该啊,谁叫你不听话!”我骂了它,它还跳起来舔我手指。我笑,我竟然跟狗一般见识。徐良定了《商报》,看过了,就直接放过道的垃圾桶盖上,保洁阿姨乐于收捡这类废品。我顺了一叠报纸,打算遛狗的时候翻翻。
被骄阳亲睐了一天的草木,此刻都无精打采的,微风拂过,轻皱眉头。小区南边有个不小的游泳池,这几天都在清洁消毒,估计过不多久就会对外开放了。和游泳池隔着一片林木,有个活动中心,里面有十来套桌椅,供老年人休闲聊天、打扑克之类。最热闹的地方,是小区中庭的广场,百十来个平米,配了一套简易健身设备,还有小孩喜欢的滑梯、跷跷板之类游玩设施。广场周围是一圈草坪,被整理得平整干净,连棵杂草都没有,有方砖铺成四条小路,向外分散开去。在广场上活动的大多是小孩和孕妇,不允许宠物进去。我带菲菲路过那里一次,见有个老太太牵着一条小狗站在草坪上,狗身后是一堆粪便。遛狗的老太太跟两个年轻女人吵得厉害,物管中心的人来了,劝说了一阵,遛狗的老太太才牵着狗愤然离开。
在小区的东北片,有条长长的小径,约六十厘米宽,用小鹅卵石铺成。小径的上方,搭建了高高的铁架子,任由紫藤攀援,形成一座惬意的走廊。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叫《紫藤花园》的,内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是爱情的凄美基调却在记忆力落了根。后来,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紫藤花的介绍,说它除了装饰作用之外,还可将紫色花朵过水凉拌,或者裹上面油炸,制作成“紫萝饼”“紫罗糕”等面食,别具一番风味。而在美国西部和南部地区的紫藤,又名云豆树,却是全身都带毒的,它的蓝色和白色的花朵很漂亮,但吃了会恶心呕吐。紫藤漂亮却有毒,但又可以止痛、杀虫,感觉就像人的性情,好坏就在片面之间。此刻,紫藤花盛开,一串串的花垂在架子下面,有的已经结出扁豆一样的条形荚果。地上面有一些花瓣,有的被风吹走,有的卡在鹅卵石的缝隙里。
在小径中间路段,有一棵榕树,长满了长长的“胡须”,估计要两个人才合抱得过来,它倾斜着身子,肆意地晒着太阳。支撑榕树枝干的木架子已经拆除,留下新鲜的痕迹,但打着的“吊针”还依旧。榕树被一圈高高的花坛围着,在花坛的四周,设置了一圈上了红木色的椅子。此刻,我就把菲菲的铁链拴在椅子脚上,摊开报纸翻了起来。巧的是,报纸上也刊了一组榕树的照片及介绍,我这才知道,榕树那些悬垂在空中的“胡须”叫“气生根”,如果垂到地面,是可以生根的。小学时候学过一篇课文,是巴金的《鸟的天堂》,原本只有一株榕树,作者却误以为是许多株,那多出来的许多株,应该就是榕树的“气生根”了。
正当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叹息时,一个小雪球滚了过来。我放下报纸,才看见是一条小狗。应该是主人无聊透顶,给它把身上的长毛修剪了,只剩下头上及尾巴上的,还把头上的毛用红绳子扎成了个“叮叮猫”。小狗穿了件粉红色的“背心”,整个看起来不像狗,反倒像只羊。
“宝儿,宝儿,你跑哪去了?宝儿……”有人喊叫着找了过来,小狗闻声跑去迎接主人,轻吠两声,又跑回菲菲的旁边。一个老太太蹒跚着过来,嘴里骂着“不听话的小东西”,抱起小狗,又是抚爱又是亲吻。我认出来了,就是上次因狗跟人吵架的老太太。她在一边坐了下来,絮絮叨叨地说:“我的好宝儿,以后可不许这样乱跑了,奶奶要找不到你,可多着急呢!”她放下狗,让它跟菲菲玩闹撕咬。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我说不要到城里来,我儿子说我一个人在老家,他不放心,非要让我来。来了吧,他还是一样忙,十天半月见不着一面。再说了,城里有什么好的啊,吵得很,东西还贵,这么大个小区,连个遛狗的地方都没有……”
我没搭话。
“你这条狗我认得,叫菲菲,是不是?”老太太说,“以前,我常常看到一个小伙子带它出来。一个大男人养条吉娃娃,看起来就奇怪,还是姑娘家养比较合适。”我说我也只是帮忙照看一下而已。老太太“哦”了一声,接着就说起她自己的狗来。她说她的狗很名贵,是她儿子从国外给买回来的,叫比熊犬,血统很高贵,怎么怎么讨人喜爱,又说小区里那些人自以为是,连狗都不如等等。
闭上眼睛听人说话是不礼貌的,那样给人一种故作高深或者清高的感觉。可是,时常看一些家庭妇女围在一起闲聊,聊琐碎的生活和邻里长短的内容,我会感到害怕,一二十年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整天纠缠在柴米油盐老公孩子身上?我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一丛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上面,有只蜜蜂围着花转了一圈,并没落在花上,眨眼间不见了。
徐良,昨天找到我的时候,虽然光线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总感觉哪跟平常不一样。人有时候就是犯贱,冷眉冷眼的看习惯了,突然给个笑脸,倒受宠若惊了。
第一次见到徐良,是大一的第一节课,《高等数学》,那天我跑到传说中的三教118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过头了。我站在门口,徘徊好一阵,最后闭上眼睛喊报告,老师比了个进来的手势。我走进教室,放眼观望,满满的都是人,哪里有空位置?
我往教室后面走去,突然有人站起来说到这边来。
“做焦点的时候,怎允许头皮屑的出现?”想起这句广告词,我不自觉地看看右肩,在亮如镁光灯的众多眼神中,牙咬得痒痒地走过去坐下。我确定我不认识他。他给我写了字条:“记下来:魏老师135……。”我奇怪:“记老师姓名电话干吗?”他说是方便以后请假。后来上了一堂叫《农业经济学》的课,半学期下来换了两三个老师,一次有急事要请假,问了近十个同学,竟没一个知道老师姓什么,我不得不佩服徐良有先见之明。
下课后,徐良坐着没动,我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上课的,他是一直在那里上自习,懒得挪步而已。后来上《高等数学》,我根本不用为没空座位而犯愁,因为这一堂课的出勤率是有史以来最高的,好像还真印证了魏征的那句话:善始者实繁,善终者盖寡。
期末放假,林薇买错了车票,要我帮她转让出去,我写了条子贴在食堂门口,下午就接到电话。见到徐良,我有一瞬错愕。他那天穿了件大红色的棉服,围着雪白的围巾,但是鼻子却冻得像个胡萝卜。当时我想,男生穿大红色的衣服还挺好看,谁知道他却跟我说:“你同学的字可真丑。”再后来,柳旭推荐我做了狗保姆,徐良成了我老板。
我不常在学校碰到徐良,偶尔碰到了,我就扭头走一边,或者仰头看天。同样是学生,徐良当雇佣者,我当被雇佣者,而且是被雇佣去照看他的狗,这落差,我心里好久都没平衡过来。
想想就窝火。我甩甩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老太太说有事要先走了。她就乐呵呵的抱起宝儿,说她也要去买菜去了,下午的菜比上午便宜等等。
我把菲菲送回去,徐良已经回来,坐在阳台的摇椅里抽烟,客厅里都有股淡淡的烟味。我皱起眉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徐良却说起话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说。
“我记得,我好像是大三下半学期学会抽烟的,也没有原因,只是看火光一闪一闪过后,只留下一堆灰烬,心里就有点成就感似的,最初呛人的气味也慢慢习惯了。以前,我也不喝酒,在一次聚会上被灌醉了,后来酒量就慢慢练出来了。”听他说完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或者怎么接话,就木讷地站在门口。好在他马上说:“啊,我想起来了,你等一下。”他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我问他怎么了。
“啊——没什么,脚上起了水泡。”
他有自行车代步,能走几步路?难道,是因为昨天傍晚他找我?我不觉有点内疚。可转念一想,一个大男人,细皮嫩肉的,多走一点路脚就起泡,真没用!而且,他故意不告诉我菲菲回去了,让我着急上火,活该!我斜觑着徐良,他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来,一张SIM卡,一把小钥匙。他把小钥匙给我,又拿过我手机,换了SIM卡。我问他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门口奶箱。”
“就在你门口,你自己拿不就行了?”我心里愤愤然,自己没手脚,拿盒牛奶也要别人帮忙?
“我又不喝牛奶。菲菲也不喝。”
不喝那你订来做什么?有病。徐良挑了挑眉:“不要在心里嘀咕。不是我订的。帮了一个朋友点小忙,他要答谢,就擅自给我订了半年的牛奶。退又退不掉,我和菲菲都不喝,扔了又可惜,赏给你喝好了。有好几种口味,可以随时换的,奶箱上有电话。”他转身往房间走,“拿了牛奶快走,没事就别在外面瞎晃,早点回去休息。”如果我理解不错,应该是句关心的话,可经他那样说出来,而且是那种略带责备的语气,我那句“谢谢”变成了对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