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一)
作品名称:南方 作者:张谋 发布时间:2014-10-10 01:40:05 字数:9388
底层打工者的时代记忆(一九九九——二零零九)
【序:记录与还原】
伴随着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这二十几年,同步进行的是中国社会结构所发生的深刻裂变。人口红利、劳动密集型产业、打工潮的涌动等构成了贡献国民生产总值的基座部分。学者秦晖曾指出,中国经济这一高速列车,其持续性挺进是建立在低人权和低福利的基础之上的。如果其所言成立,那么提及的低人权和低福利的对象是哪些群体?这里面的答案不言自明,也许最先想到的就是农民工,庞大的农民工群体,他们是我们的父老乡亲,与我们血肉相关,贴近当下的现实,却似乎又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作为个体的价值、权利、尊严,遭遇资本与权力大面积的整饬与删改,宿命般的无奈与软弱将其裹紧。相比他们的经济收入,或者所在的社会层级的地位这样的问题,他们集体的失语似乎更令人担忧。多年前的孙志刚案可为佐证,当他的悲惨遭遇只能以一具冰冷的尸体说话,就此激发人们普遍关注,进而推动整体架构中某一制度层面的改进之际,如此这般,岂不为之而感慨!
二十几年过去了,一些声音正努力地冲破这一失语的语境,其中有来自外围的社会学方面的调查手记,也有内部声音的鹊起,自媒体时代的微博和博客是其中的信息分散点,而话语的聚合则集中在打工文学的涌现这一事件之上。郑小琼、王十月、塞壬以及《南方》的作者张谋,作为打工族中的一员,分别以不同的体裁,承载自我鲜活的打工体验,以此切入等级森严、生铁一般沉默冰冷的生活整体。恰恰是因为采取内部迸发的形式,所以,他们的撼动才会如此真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文学偏爱苦难,偏爱苦难叙事中的独特体验。韩少功曾经说过:“人很怪,很难记住享乐,对一次次盛宴的回忆必定空洞和乏味,唯有在痛苦的土壤里,才可以得到记忆的丰收”。即使是同一个群体,苦难的姿态也不尽相同,对于沉睡者来说,苦难是肉体的,是一种短暂的存在,其精神投射的力度偏弱,与他者相切之际,或者被赏鉴,或者施之以同情;而对于苏醒者来说,苦难将越过具体之上,进入记忆,成为永远抹不去的心理原点。他们并不在乎他者的怕打手法,之所以长久地面对苦难,最大的诉求仅仅是从中照见自己,即“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理解生活。”
《南方》系列组章计十六万字,作者以散文体的形式,将那些逝去的打工生活片断(一九九九年——二零零九年十年打工生活)加以连缀和组合。从青春少年到近而立之岁,自我精神的倔强生长映射其间,当然,再次从记忆中打捞那些苦难的细节,书写它们,还原它们,非精神勇气这样的客套用语所能解答。作者张谋,为八零后散文新势力群体中的一员,《南方》之前,通过论坛形式,我接触了不少他的散文作品。在我的理解,《南方》似乎更像一个拐点,因为他此前的写作形式,如同漂荡在空中的风筝,虽然有若隐若现的细线连接于大地,依然失之于空旷和游离。当然,这些问题的存在和其处理方式以及文字的传达能力紧密相关。拾级而上的过程中,对于散文作者的自我重复,以及由此生发的写作困境以及情绪上的苦恼,我自身有着深切的理解。跨过去不一定就是海阔天空,而跨不过去却总是幽闭的洞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在《南方》里,作者张谋换了一种方法来书写自己。从手法上看,走的是纪实的路子,一方面致力于物理性要素的落定,比如打工阶段的衣食住行等,皆一一得以还原。在《南下》一节中,从列车的极端拥挤中,读者可见出作为个体的生理上的极限,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下来,只有两瓶水来对付。在拘留所里,恐惧和绝望压在肉体之上,使得年青的他遗忘了生理排泄。在《饭堂》一节中,为了控制支出,他在为三元一碗的刀削面和五元一碗的家乡面食间纠结。在其他地方,我们会看到三十元一件的衣服作为他一生中穿的最昂贵的上衣,还有工友们由二点五元的散装酒所带来的快乐,等等,诸如这样的细节很多,我们很容易算出其中的经济账,当然,由经济账也很容易透视个体的生存状态。另一方面,作者又致力于去情感化以及去价值判断化的话语建构。他的语言表达近乎贴近地面的低语,即使是涉及感情经历的场景,也总是努力控制悲怆的情绪,面对宿命般的挫败,他坦言:“工厂,养不起爱情,爱情是上层建筑,需要物质这个基础。”去情感化并不意味着叙述中没有情感,只是让情感经过沉淀之后变得低沉,隐藏得更深。作为社会信息的交集点,他在讲述周遭的世界的时候,同样控制自我的倾向性,或者可以这样说,张谋努力地讲清楚事实,让其具象化,场景化。比如《死亡》小节中的结尾,一个工友是电工高手,死亡后才被人发现是故意触电而死,他为家庭的巨大压力而殉道,用一份保险单来还生存之债,这种巨大的生存之重,将是个永恒的秘密,所以,作者在结尾处使用了“猜想”这个词汇,以免打扰逝者。生存真相高于一切,窥见它的秘密,不是来自个体的学问训练,而是来自苦痛细节的一点点积累,也因此,先验的价值判断,在塞尚所言的令人可畏的“生活”面前,有时是失效的。从技术处理上看,作者将打工生活分割成一个一个的单元,让其重新陌生化。这些单元一一对应生活历程中重要的精神地理标记,它们包含工厂、流水线、旱冰场、录像厅、城中村、黑职介、集体宿舍等等,这些标记的聚合,实际上就是一个个生活场景的聚合,进而实现对个体生活史的整体还原。书写这些场景的心理状态,凸显出冷静和客观的色泽,这就意味着王国维先生所言的“出”的问题,出乎其外,故能观之。散文写作,离开观照,意味着太多的紧张,太多个人情绪的带入,必影响传达的深度,以及审美效果的接受。有了观照,记忆的片断,曾经的过往,包括“我”自己,皆会得以重新陌生化,这也是文学作品具备审美感染力的必经之途。在《南方》这部集子里,可以惊喜地发现张谋这位八零后年青散文作者艺术上初步的成熟。
类似记录片式的风格,场景的叠加过程中,细节如刀锋般冷冷地楔入,摇晃的影像稳稳地扎根于个人史的各个端点之上,构成深入的根系,诸如此类,这些特性,对应了非虚构写作的主体内容。当然,涉及打工生活的非虚构文本,如果仅仅是个人苦难生活的还原,还是远远不够的,它必须有所投射,比如长期的流水线操作带来的人与机器同质化的结果,比如等级架构对个体精神的碾压以及对大量工人的意志的摧毁,还有权力话语体系下个体的扁平化,还有长期恶劣的环境所形成的负面因素的传染性。这些更为宽阔的社会学主题,对于文本是个很大的挑战。《南方》系列,作者对上述问题也有所触及,不过,很显然是以压缩的形式。总体而言,这部作品自我的色彩浓厚一些,如何打开自己,让更多外围的影像进入心理沉淀的内容,是作者以后的写作实践中所必须解决的问题。虽然马尔克斯说过,真实永远是文学的最佳模式,而此处提及的真实,应该对应的是一般的真实,包容诸多社会现实的本质上的真实。河流足够宽阔,方能收容更多的鱼儿,也因此,我们都应该请记住别尔加耶夫的忠告,必须尽早从专注于自我的状态中超越出来,说出我的真相的同时,也要说出他们的真相。
1.在路上
南方从来不下雪
不能感知寒冷消融
一片北方的雪花
执意飘向南方
它没有想过能不能到达
它没有想过会不会变成一滴泪
那么小的一滴水
饱含着多么深情的向往
心上有个南方
小桥流水细雨
撑伞的江南女子
站在桥头
仰首期盼
模样俊俏
我喜欢在路上的那种游离感,从第一次坐上长长的列车去南方开始。我怀着憧憬行走在路上,在漫长的时间里,目标暂时的被搁置,此刻,我在路上,我在路上的风景中自由穿行,隔着一层玻璃,眼前一晃一晃的自然景像,慢慢的倒退,慢慢的浸入我的内心,久久的散不开。我曾经漫无目的的坐在一辆车上,在乡野间穿行,我把自己交给这段时间,在时光的长廊里随心而行。
在无数次的北方到南方,南方到北方的往返里,我慢慢审视起外面的世界,首先映放我眼帘的是一座座的山脉,有树木成荫的,也有光秃秃的,有巍峨的,也有平坦的,有石头的棱角,也有土的稀疏。我喜欢看那些蜿蜒在山脉里的山路,不笔直,不平坦,但亲近土地,裸露出大地的本来质地,和肤色有着相同相近的颜色。在绿色植被包裹的山脉里,一条山路扭曲着身子通向远方。从低处绵延而上,不屈不挠,从高处匍匐而下,左冲右撞。这是一条孤寂的路,也是一条扎实的路。一个人走在路上,更容易看得到生活的本来面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的人都走在这一条路上。
我不能无视那些拱起的一小块一小块土地,那些下面安息着一个个灵魂。她们曾经熟悉那一块土地,所以在离开的时候,那一小块土地收容了她们。我不能一一叫出她们的名字,但她们的名字很普遍,在这片大地上遍地开花,这是所有人的指向。那些立的笔直的石碑,就是她们曾经挺立身板的立言者。当我在路上一次次看到那一座座坟地时,内心对生命有了诸多的敬畏和淡然。有些人来了,有些人走了,我还在路上。人生就是一列火车,不断的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从南往北走,我发现一池一池的水慢慢的消失,直到看到干涩的,贫脊的黄土地。房子越来越矮,田野越来越阔。南方的鸭子在水塘里游,而北方却少有这样的场景,北方是广阔的田地,麦地,稻田,玉米一畦畦的连成片。相对着来说,南方丰沛,北方开阔。列车时而穿过遂道,带来片刻的黑暗,在这一小截时光里,所有的场景都像剪影,摇晃着,默不作声。沉闷,静寂,只有列车与铁轨的磨擦声,咣当咣当,似乎要走向未知。在黑暗里,我选择妥协,我不想说话,也不想走动,但我的心在急切的等待着光亮。黑暗与光亮,一次次在路上交替出现,在黑暗的时光里,我彷徨,茫然,不知所措,我渴望看到光亮,哪怕一点点,都能照进我的心里,温暖一颗游荡的心,而当我完全裸露在光亮里,我会感动炫晕,烦躁,这个时候的我似乎迷失了,我极力排斥,选择逃避,在内心里我竭力寻求这样的一处静土,湖边的木房子,或者山野里的凉厅,又或是记忆深处的老院子。
生命的本质意义就是在路上,每个人都永远的在路上走着,这一点没有人能改变。一条路到底通向哪里,没有人知道,路,也许就只是一个方向,但所有人都走在路上,从早到晚的走在路上,从出生通向死亡的路上,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我在人生这一列车上,从北方往南方走着,也从南方往北方走着,在交替的时光里,我将慢慢暗淡,直到退场。我下车的时候肯定是在北方雪花落下的时候,正如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番景像。
2.南下
一九九九年八月八日,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楚的记得这个日子,因为它对于我来说,是个值得终生铭记的日子。这一天,我第一次背井离乡,离开了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故乡,第一次离开亲人,朋友,完全的把自己交给了社会这所大学,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当然,我希望它是美好的。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傍晚时分,K228终于由北向南缓缓驶来,我与同行的三四十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伙伴一起踏上了列车,同行的还有两位“老师”,火车嘶哑地叫着,一路向南。父亲,母亲站在站台向我挥手告别的画面似乎犹在眼前。乱糟糟的声音过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除了铁轨滚动的声响。我回过神来,火车上满满的一车人,黑压压一片,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我们的票都是站票,这一节车箱站着的几乎全是我们的人,但我们彼此之间也是陌生的。我把包放在脚下,扶着别人的靠背站着,身体也尽量的靠上去,这样站着就不会太累。我知道路还很长,要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偶尔和我们同行的几个站的近的说几句话,接着就是百般无聊和难受,到了晚上,死一样的寂静。想睡觉,但是没有一点点的条件,只有站着打呵欠。早知道这么辛苦,不如不做此打算。想想我是怎么来的,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决定南下了呢?
混完了最后一学期,准确的说还没有混完,最后的几场考试我都没去参加。我就彻底的与象牙塔分道扬镳了,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但不是那块料,我又是什么料呢?我都不知道除了读书我是没有出路的。这在我们农村,我们那地方是条定理,不然就祖祖辈辈的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整理地球。我从小都不喜欢干农活,所以父母愿意花光所有的血汗钱,供我读书,将来好有条出路,但现在,我彻底的放弃了,彻底的让父母失望了。这己经不是我第一次缀学了。父母再三叮嘱我,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到时你不要后悔了,反过来责怪我们。我沉下心说:是的,我想好了。
我本来的打算是十月份征兵的时候去参军,有句话不是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况且我有两个好朋友都在当兵,但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这个时候,一夜之间各个村子的墙头上都贴上了很大的海报,说深圳有家大公司招工,包吃住,每个月有八百块钱,一个月八百块这在我们哪可是千年难遇的好工。我只记得父亲给附近的一个厂子做工一个月是三百块钱,还不管吃的住的。我看了也心痒痒的,按此算一年差不多就是一万块钱,那我们家就成“万元户”了。当时在我们哪里,“万元户”可是为数不多的。
后来,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父亲还特意花费了好几块钱的电话费,咨询了一下,在确定了以后,征求我的意见,我当时唅呼其词,没有推诿,但心里也没有个底,本来准备十月去当兵的计划被打乱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去就去。最后,父亲带着我一起去了本地的那家职介公司,办了一切手续。和我一起的有三四十人,包括两个“老师”,叫他们老师是因为我们送过去以后是以学校毕业生的身份进入那家公司的。还有就是他们为我们上过课,讲了有关我们要去的城市深圳的一些发展历史和其它有关的情况,我当时虽然做了笔记,但我只听进去了一句,那就是,深圳比我们本地发展快二十年,家乡二十年以后的面貌,就是深圳现在的样子,这很难想像。只有到了深圳,才能切身体会。
最后离开家乡的几天,我一般都待在职介公司,当然父亲也会去,因为很多事我不懂,还要父亲操办,主要还是钱哪方面的事,职介公司要我们一次性交一千二百块钱,这些钱包括一张到深圳的火车票,我们的未婚证,毕业证,还有健康证,后来我才知道,除了火车票和未婚证有用外,毕业证和所谓的没有经过体检的健康证不过是一张白纸。当然,很多人都会算这个帐,知道是不合算的,但我知道所有人看重的是职介公司能保证安全的把我们送进厂。这算是个诱人的保险。所以在人安全的前提下进厂做工值不值花这些钱,家长们比我们明白。父亲东借西凑的交了钱,又多给了三百块钱,外面装了一百随时备用,另外两百让我母亲给我缝在了衣服里。父亲说,这样才安全些。母亲更是千叮嘱,万嘱咐,我觉得我就像是个要上战场的新兵蛋子。
离开时,又去了叔叔那里,叔叔是我们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很有文化,叔叔没有多说话,但说的几句话我都记得,叔叔说:出门在外不像在家里,一切以安全为重,看到发生火灾了,不要逞什么能,跑上去救火想当什么英雄,能跑多远跑多远,遇上坏人了,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千要不要和别人硬拼,什么东西都没有命值钱。”
火车一路南下,
带我离开故乡
带我离开贫穷,
带我离开落后,
……
火车一路南下
让我看到繁华
让我看到辉煌
让我看到希望
……
三十多个小时的日夜兼程后,火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站广州,但这却不是我们的终点站,下了火车,头一阵阵的发晕,我看到火车站外的一道道人墙,有很多人举着牌子在接人,上面都写着姓名。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大包带小包的,就像是逃兵,在两位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保持着不成形的队形,稀稀拉拉的,陆续又登上了巴士,上了巴士,我的胃一阵阵的发酸,想起在火车上,只吃了几口面包,因为人多,包里很多吃的东西不方便拿出来,没办法就只有喝水撑着,上火车前,母亲为我准备的两瓶水解决了问题,终于可以坐着吃东西了,我极不可待的拉开包,母亲帮我煮好的二十多个鸡蛋躺在那里,我拿起来几乎是两口一个吃了下去,当然我也分给和我一起的伙伴们吃,我没有想到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鸡蛋,尤其是煮的鸡蛋,看到鸡蛋我就会反胃。问题是天太热,鸡蛋有些馊了。
3.第一站
巴士一路狂奔着,终于在车上合上眼眯了一会,醒来后,窗外的阳光显得格外的耀眼。
终于巴士慢了下来,停在了路边,后来才确切的知道这个地方叫松岗,下车后,我们背起包跟着老师走,我眼着的街道整齐,干净,绿化带很醒目。不知道是因为天太热,还是这地方本来就人少,路上的行人并不多,我们一行人穿过马路,朝里面走去,可能是我们的队伍太状观了吧,好多人都朝我们看,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下车后,我看到两个巡防员骑着摩托车在周边不停的巡逻,我想这城市就是不一样,难怪这里叫特区。
经过一阵子的折腾后,老师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家招待所,然后,几个人一间把我们塞了进去,我和另外两个,三个人一间房子,不过房间里只有两张床,不过廋一点的马上说,有席子我打地铺好了,然后我们就聊起来,廋一点提议大家相互介绍一下自己,他自我介绍说,他叫陈西平,另外一个叫吴安,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两个成了我的好朋友。他们两个都比我还要小,刚满十六岁。听吴安说,他很小就出来打工了,开始学做汽修的学徒,因为和师父顶嘴,被师父用板手把头都打破了,他说简直就不把打工的当人看,对于吴安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这几天以来,身上的汗臭味早就可以闻到了,于是大家提议先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一起出去吃顿饭。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洗完澡,然后换好衣服,就一起出去了外面的街道,我们刚到这里,不敢走太远,就在不远处街道的拐角处找了一家面馆,我要了一碗面,西平和吴安也一样,可能是南方和北方的饮食习惯不一样吧,这面条白白的,没有一点点的颜色,汤是清汤,我们根本就吃不下去,看到桌子上有辣椒酱,我第一个拿起来,用勺子用力的挖下去,没有想到挖了一大块,反正我吃辣椒很厉害,就全部放到了碗里,用筷子拌了几下,搞到了面条下面。西平和吴安也一样各加了些辣椒,觉得好吃得多了,我三下五除二己经吃的快见底了,当我最后一口面条入嘴,我感觉嘴里像是有什么扎人的东西,然后整个一口吐了出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死人,是一只死蟑螂,而且足足有大拇指那么大。幸好我没有吃下去。顿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差点儿没有把刚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西平也看见了,嚷嚷着说要找他们老板过来,让他们看看,我说还是不要了,我们刚出来,不要惹事的为好,然后赶紧付了钱,跑了出来。以后的几天,我愿意买桶面泡着吃,也不敢出去吃饭了。
我们安顿下来后,两位老师联系了本地的职介公司,来了个男的,他让我们填了他带来的表,也就是简历,以前就不知道这玩艺,他看了我们基本的情况后,对我们说能保证把我们绝大多数人搞进一家大公司,那公司待遇很好。我记得他看了我填的表后,还特意的对我说,你的字写的不错,就凭这手字不怕找不到工作,我当然清楚,我的钢笔字是写的蛮漂亮的。后来,他就一起和那两位老师商量,但两位老师的意见是,来的时候和我们的家长说好了进一家公司的,现在要是换一家公司怕家长们不理解,回去后找他们麻烦,所以有点不同意,我们当中有一部分想去那家公司,但老师让我们先去之前说好的那家公司。其实我刚入社会,真的不懂得这些,这个时候其实有一部分人己经商量好进那个男的介绍的那家公司了。因为他们当中有人曾进过那家公司,了解情况。我当时根本不了解这些情况,虽然那个男的走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一张名片给我。去之前说好的那家公司前,两位老师不知从哪搞来一些试题,让我们提前做一遍,要记住,到时可能用得着。我半信半疑的做了一遍,大部分记下来了,但不了解其意。
4.进厂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六日那天,我们中的二十多个人跟着老师出去了,说是去进厂,当然我也在其中。我为什么能记得这天,这是因为进厂以后必须记住你进厂的时间,这是个人档案的必要内容,不然我还真会忘了不记得。
我们坐公交车去,在等公交车的过程中,发生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有个大巴停在了路边,也许是那个男的招手才停下来的,我没有看到,只是猜测可能是这样,车停下来以后,他没有上车,被车上下来的两三个人强行的推拉上车,他不从,说我不是去哪里,但那些人哪里管你那么多,连推带拉的,最后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打人,最后强行把人拉上了车,我看了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想不通的是别人不去哪里,为什么你要强行拉别人去哪里,还要打人,有这样的社会吗?我们一行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幸好我们人多,要不然我想连我们也不能幸免。因为站在前面的几个都被那几个人拉着包准备往上车门拉了。看到我们人多,才没有敢下手。这黑车,简直是目无王法。
我们要坐的车来了后,我们陆续的上了车,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中巴车左转右拐走了很久的时间,才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下车后我们跟着老师,沿着一个街道走了进去,停在了一个大门口,我们的前面己经排起了长龙,我看到两个像是考官一样的人和我们的带队老师在说些什么,后来,我们老师还买了红牛给他们喝。排队排了好久,最后我们跟东北来的一行人合在了一起,一共是四十多个人。我们的老师和他们的代队老师好像是认识的,看来他们都做这一行很久了。
从大门进去以后,是个院子,前后都是三四层高的楼。我们上了对面的二楼,进入了一间大的室内,前面有几排桌子,上面有讲台,黑板,像教室的样子,后来才知道是间大的培训室。能容纳下三百多人,然后就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过来,他们戴着工牌,穿着非常正式的职业装,我们排成四排,首先是看身份证,我当时不知道身份证还能造假的,我看到那个女的把一张身份证从角上用她那长长的指甲给分开来,然后看了一下名字,还给她,说你可以走了,就这样身份证假的竟然不止一两个,他们当然被淘汰了,接下来我们前面有个测体重和身高的,我们要一个个站上去,他们中有人会做记录,紧接着我们要站在八米开外测视力,我看到有几个戴隐形眼镜的当场就被拿了下来,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近视,但测完以后我知道我的视力没问题,只是想不到会这么严格。然后我们还要来回走二十米远,平时别说二十米就是两公里也很随意的能走下来,但现在,一行人看着,就自己一个人走过来走过去,像模特的时装表演一般,不免有些紧张和尴尬。有些人甚至于都不会走路了,会摔到,要不就一蹦一跳的,像只猴子一样,真是让人汗颜。走完后,列队分开,把袖子拉起来,裤脚也要挽起来,这主要是验伤,有纹身的,还有大面积伤疤的,都会被毫不犹豫的的咔嚓掉。
他们一直都没有看我们的毕业证,但他们有自己的方法,直接考试,本来我们还有半数己上的人,但考完试,剩下来的人己经廖廖无几,我考了最高分九十三分,也许是我还差不多混完了高中,其它很多人我想肯定压根儿就没有读过高中,题是很简单的题目,况且来之前老师己经把题给过我们,我们都做过一遍了,只是稍有不同而己。第一次没有考及格的,他们还多给了一次补考机会,但考不及格的始终是考不及格,这也就难怪了。考完试我们同行的只剩下了三个。他们俩刚刚达到六十多分,考官提醒他们以后要小心些,因为以后会经常考试。后来还是看了我们的毕业证,但看证的那个人知道证是假的,他问我时,我说下半年会拿到真的毕业证,我不知道其它人怎么过的关,想必和我差不多,八月份刚考完试,按理没有那么快拿到毕业证的,因为此事,考官还和我们带队的老师进行了交涉,幸好有惊无险。
确定了我们留下来的人以后,出来了一位讲师对我们讲了一些话,老师就和其它人离开了,我们三个算是幸运儿。这公司开始给我的感觉就是严格,我们的头发也要全部剪成一样的小平头。当然,是公司的师傅帮我们剪的,这是免费的。我们三个就留了下来,分了宿舍,发了两身衣服办了工牌,然后我们各自还要买一些生活用品,比如脸盆啊之类的,对了,还要买一双运动鞋,来迎接下面的军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