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你听，夜的声音

　　琥珀一大早就坐着巴士去接女儿。当车子一出城区驶入被青山翠竹环抱的乡野时，她的心情特别的好。清亮的河水满满盈盈的从眉眼里流过，清清亮亮的印着水田印着山印着云印着白鹭飞翔，浓郁的湿气博大精深的化为雾化为风化为云笼罩着天地妖娆着山河。
　　张婶的家在浙西的一个小山村里，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百姓勤劳富庶。都说好山水养人，5岁的水晶皮肤细腻，眼神灵动。水晶乖巧活泼嘴甜手巧，极讨人喜欢，张婶全家都把水晶当“囡囡”疼着爱着怜着。今日见琥珀来接孩子，心中都是万般不舍。
　　琥珀原来打算当日接了孩子就返回A市，被张婶硬留了一宿。
　　晚饭后，水晶到外头跟小伙伴们道别。
　　琥珀拿出装着一沓钱的信封递给张婶，感谢一家子对水晶的照顾。
　　张婶两眼含泪把钱退回给琥珀，“琥珀，你一个大姑娘家拉扯一个孩子不容易。况且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婶，不管这孩子父母是谁，我都把她当做我亲生的女儿。”
　　“好孩子，真是观音菩萨的心肠啊！”张婶意味深长的说。
　　“妹子，这钱你就自个儿留着。你自己不容易，还带着孩子。城里开销大，不比咱这里，吃的地里都有。”张婶的大儿媳桂芳说，“我们的孩子都大了，家里有了囡囡这样洋娃娃似的孩子，又热闹又开心。囡囡很乖又贴心，要不是你来接，我还真舍不得她走。平日里我们反而沾着囡囡的光，东村的枣西村的梨哪家有鲜货了都往咱家送。”说完，桂芳自豪的笑了起来。水晶也是她的小闺女。
　　“是啊，琥珀，你不能自个儿成了观音菩萨，让我们成了贪图势利的小鬼啊！”二媳妇月兰笑着起哄道，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琥珀只得收起钱来，生怕再提就污了这人间至纯的情义。
　　临了，张婶婆媳收拾了一大堆土特产让琥珀第二天带上。
　　夜幕降临，琥珀哄着女儿睡下后，独自一人搬了把竹躺椅在洒满清辉的院子里坐着，凉风习习，特别清香特别舒展。夜风里飘着稻花的香味，南院墙上的一株南瓜藤蔓在月色里攀爬，茎叶上毛茸茸的小刺全部开张，逆光里一片白色，纤细的藤蔓柔软而妖娆，沿着竹竿儿往上伸延的触须就如女子舞动的手指，透明而灵动。
　　心神清明的琥珀内心涌起一股感动：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人间又是多么的温情！她情不自禁的拿起手机，诗性翻涌，写下如此一段心境：
　　夜凉如水，空气里香甜似蜜，墙根儿下的夏虫低吟浅唱，高高低低、徐徐急急……多爱在星空下纳凉，在院中洒上水，搬出躺椅搁脚凳，拿出蒲扇点上香，仰望满天的星星。
　　明月还躲在邻居的房后，房顶四周散射出明亮的光辉。当月亮移到头顶时，满院的清辉满心的欢喜，听得见南瓜藤向上蔓延，墙根底下夏虫的低吟，几只萤火虫在四周飞来飞去，有几只就停在我的衣角上，闪着忽明忽暗俏皮的光。
　　夜凉了，夜风中有股稻香的味道。
　　亲爱的，你闻到了吗？
　　琥珀翻出联系人，手指一滑，触发了群发键。
　　麦小米的简讯回得迅速：
　　“给我带点来闻闻！”
　　慕小虎也几乎同时回过来：
　　“亲爱的，停在你衣角上离你心口最近的那只萤火虫就是我！——正与你一起闻着夏夜的稻花香！”
　　琥珀哑然笑了起来，两个活宝！看看天色不早，欲进屋休息，手机响了。
　　“喂，你好！”琥珀摁下接听键。
　　“你在哪？”对方低沉的声音传来。
　　“冷面人？”琥珀吃了一惊，而后脑海里浮现冷面人在电话那头沉着一张冷峻而孤寂的酷脸，不觉低低地吃吃地笑了起来，她重新靠在躺椅上，抬头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
　　“你抬头！”
　　对方不耐烦地迟疑了一下，然又受不了电话那头低醇爽朗轻柔细腻极具蛊惑的好嗓音。
　　“……”他的头顶是屋顶，坚硬的砖瓦砌成的庸人眼中奢华的方形空间。
　　“我们的头顶有一轮明月，朗朗地照着大地。夜风很轻很柔很香，墙根儿有夏虫的鸣叫，你听到了吗？”纯真的嗓音从电话里清脆的传送过去。
　　“没有！”闷闷的一句。
　　琥珀不以为然的甚至是宠溺般的笑了起来，她将自己的手机高高举起，对着夜空，对着万物生灵，“你听！大自然的声音多好听。”
　　那边沉默了一会，“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琥珀的声音里也透着夏夜里甜甜的稻花香。
　　“早点睡！”对方欲挂断电话。
　　“等等……”
　　“还有什么事？”依旧是非常冷峻的声音。
　　“还没道晚安呢！”半是撒娇半是掩饰，“晚安！祝你好梦！”
　　“……”琥珀等了一会儿，那边没有声音，她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某人失神地看着手里的手机……
　　翌日一大早，琥珀带着兴奋异常的水晶回到A市。
　　“妈妈，这里的车真多！”
　　“是啊，城市很大，车子可以把我们载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可以到天上去吗？我想坐在月亮船上数星星。”水晶闪着灵动的眼睛说。
　　“可以哦！”
　　“太好了！”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地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中央车站，准备打车。
　　一辆黑色的幻影驶到面前停下。热情而活力的小丁走过来，
　　“冷小姐，请上车！”
　　“嗨，小丁，你来接我吗？”琥珀诧异的看着小丁利索的将她们的行李放入后备箱。
　　“专程来接你们的！”
　　“少爷让你来接的？”琥珀俏皮的说。“哈哈，我还以为你顺道把我们给捡回去的。”
　　“顺道能捡到那么漂亮的两个美女回去，我很乐意天天有那么好的福气。”小丁笑嘻嘻的为琥珀打开后车门。
　　“嘴好甜哦。下次给你做虾仁水晶饺子犒劳……你。”琥珀钻进车半个身子突然僵住了——冷面人也在车里。他穿着黑色西服正坐在驾驶室后面的位置上看文件，浑身散出迫人的气势。琥珀半弯的腰凝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突然僵在那里，气氛陡地有点尴尬。
　　“少……少爷！”
　　冷面人抬眼，将她瞬间的石化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紧紧地攫住映入深眸中，嘴角弧度略扬，“回来了？”
　　“是！”琥珀坐正，女儿水晶依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叔叔好！”甜甜脆脆的嗓音响起。冷面人神色一凛，从琥珀幸福满足的脸上移到天真烂漫粉妆玉琢的小女孩身上，脸型不似琥珀轮廓分明的高颧骨的圆脸，女孩鹅蛋脸，皮肤白皙，秀气的鼻子，嘴唇饱满微微嘟起，眼睛有神跟琥珀倒有几分相似，有股子的倔强味儿。
　　“我女儿，紫水晶！”琥珀笑着介绍，谈起女儿，琥珀立刻不觉得拘谨，恢复了原本快活的神色。“嗨，宝贝，这位叔叔是妈咪的老板。”
　　“老板叔叔好！”女孩儿嘴甜人也甜。
　　“噗嗤！”好像听到有人在笑。
　　“妈咪，什么是老板？是很老的意思吗？”水晶天真的问，她觉得眼前这位叔叔很年轻一点都不老，前面怎么能加个老呢？
　　“当然！跟我在一起，他就老了！”前排传来稚嫩的男童声音，语气却显得老气横秋。琥珀看到一个跟水晶差不多的男孩正半躺在前座上玩游戏。他小小的身子被后座的靠椅遮掩，从水晶的位置看去就像是空气。
　　“你是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水晶问。
　　“因为我是天使，所以你看不到我！”
　　“妈咪，是从月亮船上下来的天使吗？”琥珀宠爱的说：“你自己问天使吧！”
　　“天使，你从哪来？”
　　“我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下来。”
　　“有那座楼那么高吗？”水晶指着高架旁的大楼问。
　　“比这高！”
　　“你能带我去吗？”
　　“好！”
　　小男孩的头从后座上探出来，欢快地眼神里闪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太好玩了，有人叫我天使！”
　　“你不是天使，你是男孩子！”水晶连忙纠正自己的观点。
　　“哈罗，先自我介绍下，我叫展鹏鹏，这位帅哥是我老爸。漂亮阿姨，你是不是我老爸的女朋友？”展鹏鹏好奇而又黠慧的看着琥珀和水晶。
　　“展鹏鹏！”冷面人沉着脸警告自己的儿子。
　　“不用那么感激涕零的看着我，我只是关心一下你的感情生活。”展鹏鹏一点都不惧冷面人，“我在国外听说你不近女色。”
　　“多谢你的关心！”冷面人冷冷的回道。
　　“妈妈，‘女色’是什么？”水晶好奇地问自己的妈妈。
　　“这……”琥珀语塞，这孩子，看着不大，咋有点人小鬼大的意味。
　　“女色就是女人呗！”展鹏鹏抢着回答。“阿姨，你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琥珀微笑着看着他。
　　“哦，这么漂亮的女人，他居然不追你？真的没救了。哎……”展鹏鹏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过，我有机会了！”展鹏鹏挑衅地注视着他老爸射来的眼神。
　　“展鹏鹏，不要胡闹！”
　　“怎么会胡闹，帅哥，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哦。”展鹏鹏朝他眨眨眼睛。
　　“阿姨，你是在白色别墅里吗？”詹鹏鹏眼珠溜溜转。
　　“是的！”琥珀看着他人小鬼大，说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话，温柔的回答，“这样跟自己的爸爸说话不礼貌哦！”
　　“他也是这样跟我说话的！”
　　展鹏鹏探过头来，“不过，阿姨你好温柔，我喜欢跟你说话！”
　　“妈妈说，小孩子说话要有礼貌！”水晶补充说。“我也喜欢跟妈妈一起！”
　　琥珀笑了起来，一手揽住女儿，另一手抚摸詹鹏鹏的圆脑袋，“你也好可爱哦！”
　　“不！‘可爱’是用在娇滴滴的女孩身上的，像我这样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宇宙无敌超级帅哥，阿姨，可不可以换个词来形容我？”年幼的展鹏鹏在前座摆了一个酷酷的POSE，把后座的两个女生逗的前俯后仰。他的父亲展云飞嘴角也上扬起笑容。
　　“凤表龙姿风流潇洒风度翩翩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天庭饱满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琥珀一气报出一串，“这么多够不够啊”看着展鹏鹏非常受用似是非懂的样子，她笑着问。
　　“凑合！”展鹏鹏很多都听不懂，但他不懂装懂。
　　“鹏鹏，你好搞笑哦！”水晶顶了他一句。
　　“真的呀”展鹏鹏来劲了，颇有遇知音的感觉。
　　“你叫什么？”展鹏鹏探出小脑袋盯着小女孩问。
　　“我叫紫水晶！”水晶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礼貌的回答。
　　“紫水晶！噢，我刚从魔兽那里拿到一块水晶，不过是黄色的。”看着水晶一脸茫然的样子，展鹏鹏扬起手中最新款游戏机，“瞧，邪恶的魔兽封印了精灵王，只要我打败魔兽并收集好所有的水晶石，就能把精灵王救出来。这个游戏我已经打了三天，就差最后一块紫水晶。”
　　水晶虽从没玩过，她听着小男孩兴奋地讲解，心里也跟着展鹏鹏高兴起来。“你怎么打魔兽？”
　　当然是这样打，展鹏鹏探后，一边比划一边说，屏幕上出现一只怪兽，看得两个小孩激动不已。展鹏鹏一个人在前座不过瘾，从前面探出身子迈出一只小腿跨过来，琥珀连忙伸手接住。
　　“鹏鹏，别闹，坐好！”展云飞喝道。
　　“我要坐到你们这边来！”
　　“小少爷，刚才可是你要坐到我旁边的。”小丁在前座笑着说。
　　“那会我刚下飞机，需要一个好视野看风景。”展鹏鹏理直气壮地的说。伸出两只小胳膊跃过后座，扑到琥珀怀里。琥珀搂着他，捏了捏展鹏鹏的小鼻子，小家伙背着展云飞朝两个女生做鬼脸。逗得水晶咯咯笑。
　　“这会儿怎么不看了！”展云飞问儿子。
　　“飞哥，你不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来了两位漂亮的新朋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前面多冷清，是不，琥珀阿姨？”展鹏鹏腻在琥珀怀里，一副无尽享受的样子。琥珀笑着抱着他，放在自己和水晶中间，自己略略地朝冷面人靠了靠，头抵着小鹏鹏的脸，“欢迎新朋友来到我们中间！”感觉到后腰上传来冷面人灼热的气息，她将身子往前侧了侧。
　　“鹏鹏，我想看你救精灵王。”水晶已经迫不及待了。
　　“好啊！”有了新的玩伴，展鹏鹏立刻拿出平板，两个孩子头抵着头聚精会神的玩起了游戏。
　　或许是展鹏鹏玩得太投入，他小小的身子总往琥珀的方向挤，打到兴奋忘我的时候，就往琥珀怀里扑，琥珀偶尔会被他扑倒在冷面人的身上。当琥珀面红耳赤非常尴尬的从冷面人身上侧过身子时，会轻轻地说一句：
　　“对不起！”冷面人只抬眸，略皱了一下眉。
　　“哇，耶！我打败怪兽了，我拿到紫水晶了！”展鹏鹏兴奋地跳了起来。在车座上蹦蹦跳跳.
　　“鹏鹏，坐下来！这样很危险。”琥珀赶紧上前拉住上蹿下跳的展鹏鹏。正巧迎面驶来一辆逆行车，车子一个方向急打弯，琥珀扑身护住两个孩子，展云飞伸出长臂将三人揽住，好在有惊无险，小丁迅速将车平稳驶离。
　　琥珀惊魂未定的眼眸迎上冷面人深邃的黑眸，媚媚的回他一个柔柔的笑容。
　　“水晶，我拿到紫水晶了。来，这通关让你来玩。”展鹏鹏跳出琥珀的环抱，手把手地教小伙伴玩游戏。两个孩子立刻沉浸在美妙的其乐无穷的游戏时间里。
　　琥珀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她眼神慌乱而尴尬，狭小的车厢里，两个孩子正玩得入迷。展云飞的手还揽着她的腰，她红着脸动了动，欲要往外挪，但展云飞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劲道，他两眼散出危险的光芒，将琥珀往自己身边挪。两人紧挨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彼此身体的热量。琥珀愠怒地扬起一张熟透的俏脸，看着展云飞若无其事的一张俊脸，含着恼怒在齿间低语；
　　“放开我！”
　　展云飞挑起一条眉，“两个孩子玩得很开心！”他唇角露出讥讽。他的另一只手将公文放在腿上，自顾自地看起公文来。
　　琥珀僵直发热的身体，尽量在精神层面上疏远两人无隙的距离，眼眸漾起星光点点的圈圈涟漪，要不是碍于孩子们面前不好发作，琥珀现在真想伸手给他一掌。她狠狠得瞪了冷面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