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晚生报喜中状元郎，村邻齐祝贺请大戏

　　农村的娃上学，家长能提供的条件十分有限，也就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主要是日子不宽裕，孩子又多，根本顾不过来。但是对于晚生来说，老蔫给提供的钱还是比较充裕的，这晚生也确实争气，或许多少遗传点他爹的聪明劲，在县城一中全年级第一，读高三的晚生因学习任务重，今年回家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老蔫十分惦记。
　　过去晚生上学的事，几乎都是翠花打理，孩子上了这么多年学，老蔫根本没有照过面，老师长得什么样，他是全然不知，今年孩子面临高考，他是必须出面看望一下，以示重视的。忙过家里的活计，老蔫准备去看看晚生，便买了点奶粉和麦乳精，让翠花做了点油炒面，一起装了，坐上去往县城的班车，一路颠簸的他几乎散了架，130多里的路程走了3个多小时才到了地方，老蔫急不可耐地逃下了车，这晕车的滋味让他实在难受，找了个旮旯地方一阵狂吐，总算舒服了些。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很少进城的老蔫自是目不暇接，好一路的打听总算是来到了学校门口。学校管理的很严格，门卫听说是赵晚生的父亲，还是网开一面，放老蔫进了大门。
　　他爬上了办公楼四楼，找到了晚生的班主任齐老师，让老蔫始料未及的是一进屋就得到了礼遇。他平时就知道晚生学习好，自己稀罕的不得了，没想到老师也是如此的喜欢晚生。
　　“来，赵叔，快坐下，喝点水。”齐老师特别的客气。
　　“谢谢了，我们乡下人文化浅，不太会说话，孩子给您添麻烦了，我看看就走，可别耽误您上课。”老蔫客气道。
　　“赵叔，您既然来了，我就和您说说吧，这小子可有出息了，次次考全年级第一，我们学校都好几年没有考名牌大学的了，估摸着今年他是有希望的，要是真考上了，您可得给大家讲讲教育方法啊。”齐老师接着说。
　　课间的时候，老蔫见到了宝贝儿子，又少不了其他老师的一阵夸赞，把他乐得合不拢嘴，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呢。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刻，齐老师非要让他吃过午饭走，可是老蔫还是谢绝了。中午放学后，他带了晚生出学校大门，找了个小饭馆吃了饭，晚生返校休息去了。
　　老蔫急匆匆的赶往班车站，因为返回北塘的班车就是一天一趟，老蔫在车缝里东西南北一阵寻找，可是就没有见到来时坐的班车，一打听才知道班车早走了，明明是1点半开车，还没有到点怎么提前走了呢。原来是自5月4日开始实行夏令时，这表是需要拨快1小时的，老蔫那里知道呀，这下他可真犯了嘀咕，看来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老蔫在班车站转悠了一阵子，他自己也在琢磨着，这晚上去哪里住呢，他在县城里无亲无故，以老蔫的经济条件，住个旅馆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想到四凤治病要花一大笔钱，他还是有些舍不得，乡下人也没那些穷讲究，他最后决定在班车站候车大厅凑合一晚上，下午逛了逛商场，给翠花和四凤都买了件衣服，找个小馆子随便吃了点东西，躺在了候车大厅的破椅子上打盹。
　　这班车站根本就不是人休息的地方，一是来往人员比较多很乱，二是环境太差劲，大厅里各色人等都有，特别是晚上，乞讨的都扎堆在这里，吃着不知从那里弄得东西，混合了烟味和臭脚丫子味十分难闻。
　　“大哥，你这是去那里呀，这么晚了还没有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他身边搭了腔。
　　“我去北塘呀。”老蔫没动弹，随便回了一句。
　　“嗨，去北塘的车晌午就走了，你还是住旅馆吧，这里哪能睡觉啊。”那女人搭讪道。
　　“我还是在这里凑合一宿吧，不想住。”老蔫回答道。
　　接下来，这女人便是一阵子套近乎，在她的忽悠之下，老蔫跟着她走出了候车厅，左拐右拐转过几个胡同，来到了一家旅馆，这旅馆不算很大，那女人带他来到了一个房间，老蔫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房间，这陈设十分简单，中间摆了三张单人床，床上是半旧的单被，有三个脸盆，墙上钉着两排挂衣钩，一个老破橱子，再无他物，不过还算是干净，老蔫也顾不上挑剔了，他一心想着省点钱，这女人倒是信守承诺，只收了他十块钱。简单收拾过后，老蔫闩了门就躺下睡觉了。
　　半夜的时候，老蔫正在呼呼大睡，忽然听到敲门声，“大哥，加个褥子不？”接站那个女人的声音传进门里来。
　　“加个吧，你这旅馆褥子太薄了。”老蔫睡眼惺忪地答道。
　　不一会又传来了敲门声，老蔫开了门，这下可麻烦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披了件大衣挤进了门，把个老蔫吓得不轻，待他定眼观瞧，我的天啊，那嘴唇抹得就像掏了小猪子，长得倒是不难看，脱了大衣几乎就是光身子，她大方方地躺到了床上，老蔫慌了神，忙穿上了裤子。
　　“你，你这是干啥子啊？”老蔫语无伦次地问道。
　　“哎呦，我说大哥，不是你要褥子吗，我这不来了。”那女人拿腔拿调地说道。
　　老蔫心想“这城里人真能整，把女人当褥子还是头回听说。”过去听二先生说起过“车站附近黑店多，那是坑人的地方，如果中了招，能把人骗得半死，宰吐露皮，最惨的就给留个小裤头”真他妈倒霉，没成想自己还真赶上了。他毫不犹豫地蹿出了屋，跑到了登记室。经过一番理论，女老板见老蔫是个穷老农，也没什么大油水，最后谈妥，让老蔫交二十块钱，那女人出了老蔫住的屋，这事才算过去。
　　第二天，老蔫心事忡忡的回了北塘，他没敢和翠花说看儿子时发生的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时不时想起这窝囊事，总有种鱼刺卡脖子的感觉，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转眼来到了七月份，晚生高考的日子临近了，因翠花要哄四凤抽不出身来，老蔫再次来到了县城，这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因晚生高考是大事，他也难得大方一把，经过几番侦查，在考场附近住了条件好的国营旅馆。
　　开考第一天，老蔫老早便起了床，出去转悠一圈，买回了早点，二人吃过早饭，准点赶赴考场，一到考场门外，这老蔫算是开了眼。
　　考场外已是人山人海，大都是考生，还有送考生的家长，有的学生还在看书，进行着临阵磨枪的准备，有的家长在孩子身边嘱咐孩子认真仔细等等的话语。有几个眼尖的学生见了晚生，围拢过来和晚生探讨问题，晚生宛若明星大腕，人气指数很高，倒是把个老蔫晒在了一边，等考场放人，考生纷纷进了场，一群家长围了老蔫，问这问那，也多出了不少羡慕和夸赞，老蔫只是傻笑，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高考结束后，老蔫带着晚生凯旋而归，晚生更是乐意回到农村这片广阔天地，帮着家里拔草、放牛干起了农活。直等到高考成绩出来，晚生考了个全县第一名，总分是546分。晚生返校报了志愿，对于报什么志愿老蔫也整不明白，都是晚生自己独立操作。
　　八月中旬的一天过晌，正当北塘村的人们在大榆树下歇阴凉唠闲嗑时，一辆小轿车飞奔而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下车问道“打扰各位，我跟您打听一下，赵晚生家在哪里住啊？”
　　“我知道，我带你去。”二栓子搭了腔。
　　那男人把二栓子让上了车，汽车一溜烟开到了老蔫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四个人，径直走进了老蔫家院子。
　　“老赵在家没？我们来给你报个喜信呀，你家赵晚生考上清华大学了，我们给孩子送录取通知书来了。”打头那个男的高声说道。
　　闻听此言，老蔫赶紧把来客让到了屋里，晚生给客人倒了茶水，老蔫便与客人攀谈起来。
　　“老赵啊，我是教育局的，我姓张，你家晚生真是争气，咱们县好几年没有考上清华大学的了，这不来了录取通知书，我和学校校长还有教导主任、班主任一同来给你报个喜信。”教育局的头头说道。
　　“谢谢大家伙，还是老师教的好，老师教的好。”老蔫自是乐得合不拢嘴。
　　临走时，教育局和学校的领导各自给了500块钱奖金。
　　等到小轿车开走，车后面的烟尘散尽，在二栓子的广播之下，这晚生考了状元，被清华大学录取的消息，便以大榆树为中心，迅速地向全村扩散开来。
　　对于北塘这样偏僻的小山村而言，考大学本就是件奢侈的事，多少年来，人们都是过着土里刨食的生活，家长根本就不重视供孩子上学，能够念到初中毕业也属不易，回顾一下这村上的历史，最好的记录还是几年前出了个中专生，前街有个女孩考上了师范学校，这晚生考上清华大学，确实是条爆炸性新闻，晚上村里的老老少少纷纷聚到了老蔫家里，见识一下晚生的录取通知书，老蔫看着这通知就好像是一个宝贝疙瘩一样，恐怕别人给弄坏了，时不时提醒着大家“慢点看，别抢，别弄撕了。”特别是二先生，为晚生考状元的事，把专场演出挪到了老蔫家里，几位票友唱起了拿手的唱段，二埋汰把他的双卡录音机搬了过来，放在院子里，播放着正在流行的《信天游》系列曲目，和着《黄土高坡》、《一无所有》的曲调，年轻人也是又唱又跳，好不热闹。
　　九点多种的时候，赵二叔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大家先停一停，我说两句啊，我说老少爷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咱们祖祖辈辈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靠修理地球过日子，外村人说咱队风水不好，可咱晚生考上了清华大学，这也算是老赵家祖坟冒了青烟吧，今后大家伙都向广田学习学习，条件都比过去好了，大家别舍不得钱，有钱还得供孩子念书，老话说的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大家回去都想想，咱们也得好好庆贺庆贺，给外村的人看看，咱这高山也能出俊鸟，别让人家说咱们穷山恶水出刁民。将来晚生有了本事，咱们大家伙也能借光。”
　　农民的情感是质朴的，老蔫家人缘本就好，晚生考清华也确实是个可喜可贺的事，第二天便有街坊亲朋上门，随份子的络绎不绝，少则20元，多则50元不等。村里几个在外做买卖的小暴发户给的更多一些，最高有给200元。
　　农历7月28日，老蔫请了厨子，借了家什再次大摆宴席，隆重招待了亲朋好友和老街坊，当然这种喜酒不同于结婚，整个主题就是夸晚生，把个酒量不大的老蔫喝多了，躺了两天。
　　在帮晚生准备开学用品的同时，老蔫也让晚生大概算了一下帐，这次乡邻随的份子确实不少，除了请喝酒之外还大有盈余，这老蔫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赵兄弟在家没？”二先生带着一个老头进了院。
　　老赵忙把二人让进了屋里，坐下寒暄过后，二先生直接进入了主题。“今个我带戏团的刘团长来，他听说你家晚生中了状元，想问问你请台戏唱不？”。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家孩子高中状元，我们想过来唱三天大戏，给你家祝贺，至于价钱吗，都是好商量，你给个本钱就行。”刘团长说道。
　　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电影电视还不十分普及的农村，逢年过节或者农闲时，请上一台地方戏便是最好的娱乐方式，过去地方戏班主要曲目是京剧、河北棒子、近些年来为了讨年轻人喜欢，也加进去一些流行歌曲和舞蹈，作为下里巴人的演艺形式，虽然水平不是很高，但是形式多样轻松幽默的风格，还是能够博得一乐的，特别是台上女演员的现代舞，因为动作火辣，穿的衣服比较少，特别受小青年的喜爱，每到精彩处也是叫好声此起彼伏，这地方戏还是大有市场的。
　　老蔫本是个低调的人，不喜欢出什么风头，可是现在大家随的份子剩了不少，他不想落下个借儿子考学敛财的坏名声，所以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最终还是定下了三天大戏，当然，主要剧目都是二先生帮拿的主意。点了京剧《群英会》、河北梆子《大登殿》《三娘教子》和《打金枝》选段，中间穿插一些流行的信天游歌曲和舞蹈。
　　老蔫把请戏之事通报给赵二叔，得到赵二叔的大力认可，在他看来，借了晚生高中状元之际，大搞宣传活动本是件好事，一个是提高本队的知名度，另一个也是加强对家长教育的好时机。
　　这戏班子紧锣密鼓的在西场院搭好了台，在农历8月28这天，大戏准时鸣锣了，当然也是少不了开场前，村里武支书和组长赵二叔慷慨激昂的讲话，老蔫只是鞠躬谢过，这戏便咿咿呀呀地开唱了。
　　正是秋收前的农闲时节，村里人也少不了请了七大姑八大姨前来听戏，一些赶集做小买卖的主顾更是闻风而动，赶过来一起凑热闹，老蔫本就是个戏迷，这三天也是过足了戏瘾，当然中间也穿插了些歌曲和舞蹈，虽然没有三点式，可是清一色的比基尼，女演员扭动腰肢的热舞也让年轻人饱了眼福。不知道那位高人把台球案子拉到了村里，也让大家见识了台球，个别小青年也过去捅了几杆子。
　　大戏收台后，老蔫心里踏实一些，把晚生送到了县城，他自己独自坐火车赶往北京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