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登山问道
作品名称:鹿州儿女传奇 作者:诸子凉 发布时间:2014-11-14 08:13:10 字数:4435
清风山位于半月山的东南约三四十里处,山高路陡,只有一条小碎石砾铺就的小径直上,此径因此被称为“一线天”。
时值盛夏,骄阳如火,山中小石滚滑,行走费力,又兼以山间热浪滚滚,三人行不多时,已是大汗淋漓。
苏青瓷大病未愈,方才与他们戏耍之时,并不觉得身子难受,如今受了一番天烤地蒸,暑气上窜,脑袋越发昏沉起来,脸色苍白,不禁冷汗涔涔,她却兀自咬紧牙关不做言语,只自己暗暗捱着。
不料山势越抖,而石径越窄,行路愈艰,到了接近山腰的时候,居然要用手抓攀才能上去,又走了一程,行至一块略为平坦的山垄,四周修竹茂林,谷风凉爽,重树掩映之下,竟发现了一个清澈的小潭,三人大喜,就此停步歇息,饮水避暑,苏青瓷饮水之后,也感到稍稍舒适。
“你们看……”陆长安忽然道。
楚西歌闻言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竹林之下,一个老人盘踞在一块生满青苔的方石之上,合目入静,八风不动,虽然眉须杂白,头发却黑浓如墨,形似木雕,面如铜陀。
楚西歌定睛一看,只一眼便认出他是十年前那个头戴斗笠骨子里透出幽冷的男人,因为他着的一身素青长袍的下摆上静卧了一朵秀美的莲。
楚西歌三人尚在老人十步开外,却看见他的胡子迎风微微一抖,忽然张开眼来,那声音如利剑劈竹般短促硬冷:“荒山野林,你们三个毛头娃娃爬上来作甚。”
楚西歌盯着那两炬幽淡的目光,隐约地感觉到那两汪难以窥测的深邃似乎是带了刺的。
“打扰前辈清修,我们是上来访人的。”陆长安深深一揖。
“这倒是奇闻,山上既无寺庙,也无道观,不知你们要访哪门子人?”老人冷冷道。
“晚辈代家父向步老前辈问好。”楚西歌弯眉道。
老人眉头一皱,盯着楚西歌细细打量。
“你如何知道我?你爹老子却是哪个?”老人讶异道。
“家父楚月下,晚辈楚西歌,十年前晚辈曾有幸见过老前辈一面。”楚西歌笑道。
老人忽地面色一沉,拂袖冷冷道:“原来是楚家人。”复又以手指着陆长安苏青瓷两人问道:“他们又是何人?”
“晚辈陆长安,家父陆寻城,问老前辈好。”陆长安上前复作一揖,“至于这位……”
陆长安与楚西歌相望一眼。
“这位是半月城太守苏澜生的苏大小姐。”楚西歌道。
老人的瞳孔骤然一缩,露出了奇异的神色,不禁仔细打量着立在眼前的三位少年,随即立起了身子,却只顾低着头弹拂襟袖上的烟尘,之后他两手只闲闲地捏着袖管,目光又漫不经心的扫了楚西歌一眼,略不作留,转身就缓缓地迈出几步往山径上去了。
“不知你们要访何人?”步生莲头也不回。
“正是来找步老前辈的。”楚西歌道。
“找我?我一介深山野老,找我做什么?”老人声色慵懒。
“素闻阴阳卜步生莲老先生善五行之术,能读心知命,破灾释祸,又有广搜奇人生辰命脉和异兽食性状貌之雅好,并篡以成书,有《好怪录》闻世,今日前来,是要求前辈帮忙寻人。”陆长安道。
“哼,寻人?老夫深居山林也不得安生,今日来一个要寻两日同耀时出生的圣婴,明日来一个要寻九星抱月时受孕的灵童,老夫只是一个卜卦的,又不是阎罗老子做的人间生死的买卖,掌握着时辰薄,寻的什么异人怪胎,珍物奇兽倒要来无缘无故叨扰老夫。”步生莲语带瞋怒。
“我们要寻的这件东西,无关个人利益,实在是为天下苍生谋。”陆长安看出了老人眼中的厌烦与不满。
“为天下苍生谋?好大的口气。”步生莲又冷笑了一声。
楚西歌看见眼前的这位老人性格乖戾无常,不好言语,又想起魔族入侵之期无几,不禁有些为难。
“前辈可还认得这个?”楚西歌在老人的背后举起了一枚鹰形指环。
老人慢慢转过头来,怔了一怔,那眼睛里仿佛有久违的东西一阵沸腾,把他黯淡的眼睛点起了一把猛烈的火,但旋即却朗声大笑了起来。
“行藏指环历来父亡子继,这么看起来,楚月下的确已经已经死了?看来我的阴阳卦算的没错,哈哈哈~”老人满脸快意的笑,“他以为死了有些事情就可以作罢吗?”步生莲目光如剑,锋利地向楚西歌射来。
楚西歌眉目微张,手握刀柄正要动怒,却不料被陆长安轻轻捏住了袖管,想起自己还又是求于人,只好默默把迎向老人的目光撤开。
“想前辈当年也是行藏武士,叱咤五州,如今潦倒深林,置天下安危于不顾,只怕有损行藏尊称。”陆长安亦是冷冷道。
“你个毛头小子,知道个甚?老夫当年快意江湖之时,你们几个毛头小子还没有出来呢,今日岂轮到你们来教训老夫。”步生莲发须皆张,剑眉出鞘。
“老头,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鹿州有一句话叫做“少年英雄老来虫”的么?”苏青瓷忍不住插嘴。
“小丫头片子,你说什么?”步生莲圆瞪双目,怒火愈甚。
苏青瓷被步生莲的怒吼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缩到了楚西歌的身后。
“老英雄骨力犹健,今日晚辈一见敬服之至,鹿州大地如今劫难将至,我断想老英雄是万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因此才来找老英雄帮忙。”陆长安作揖。
“如今天下大定,大魃王朝还算殷民勤政,你小子却满口雌黄,危言耸听。”步生莲哼了一声,余怒未消。
“老英雄寡居清风山十数载,可能有所不知,鬣族幽伏已久,而今终于要以云荒为界,南下鲸吞我们鹿州了。”陆长安道。
“一派胡言。”步生莲目光闪烁。
“老头你看。”楚西歌突然拿出了那个异兽的角。
步生莲皱眉。
“我们刚才来清风山的路上遇到了一头凶兽,这只角是我从它的头上劈下来的。”楚西歌道。
“刑州的五彩凶兽!”步生莲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看到这头异兽的血液竟为绿色,便猜测它并不是我们鹿州的生命,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楚西歌把兽角收入袖内,目光转向了步生莲,“可惜老头你的乾坤卦能测天地异象,却不能算出我们人族的存亡。”
步生莲微怔,乾坤卦取势乾坤,穷妙五行,能测天地异象,可知福祸兆兮。但是千百年来,卜卦者有二事不可得,一是关于卜卦者自身的一切,能知他人不可窥自己,二是不可测世道之存亡,人族的劫数,必须由人族历经破解,不可妄测天脉,这是千百年来演习阴阳乾坤术者必须要恪守的。
“在数千年以前,天下五州原本互通互连,但是却屡次遭到了魔族和鬣族等的侵扰,为了人族种族得以繁衍,三大神将在人族居住的土地边疆设下了结界。”
“自此以后,人族在结界的保护之下得以绵延,而如今,鬣族入侵之期日近,在我们脚下的这片鹿州大地上却出现了来自刑州恶伏地类族的凶兽,这足以说明,笼罩着人族大地的结界已经被强大的破坏力打开了,结界一开,天下凶兽将会蜂拥而至,鹿州即将变成人间炼狱。更致命的是,镇压在尧光之阵的魔者长存羸已经来到了人间,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鱼齿啮佛的化解。”陆长安摩挲着指环,他的目光忽然变成了一片惶恐的光芒。
老人陷入了一片沉思,二十多年来尚且残留在他脑海中的光阴碎片,就如同盘旋在往昔北漠上空的雄鹰一般凌厉地扎入了自己的眼中。
他想起自己曾经手握大刃,身上的血液为着行藏的驱头而沸腾不已,他脚踏在鹿州大地上,让自己炽热的血液沿着滚烫的胸膛一滴一滴的渗入到脚下的泥土中,他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一个的刀下,当时他怒发冲冠,双目喷虹,心里冒出来的便只有一股股不可遏止的仇恨。
但是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时的那些愤怒和仇恨虽然有时如今还偶然意欲蠢蠢,但他却不复当年草莽,他开始日夜思索,当年他们为了鹿州的安宁,为了抵抗残暴的伏狼族,不惜头堕身死,但是大魃王朝终究还是取代了神袛族的统治,而且民生大定,虽然政或苛刻,却也算清明有治,那么当初行藏三百武士拼死血战是否是有意义的呢?
当时流淌着年轻血液的他们,究竟是因为神袛族的正统心理,不甘被伏狼族统领,还是真正如同起事时的宣誓所言“为天下苍生谋”呢?恐怕那时的他们很难被这两种心态中的任何一种所定义,这也正是这二十多年来他隐居深林,不问世事的一个原因。因为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当一个人对前半生引以为傲的伟业产生了怀疑,他将很难清晰地找到余生的方向,这种心态令步生莲这二十年来备受困扰。
“鱼齿啮佛?你们要问什么?寻何人?”老人从带着血的回忆中醒来,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三个少年。
“天女。”楚西歌目光一炯。“天女?”步生莲微微吃惊。
“是的,只有借助鱼齿啮佛的力量才能化解人族的危机,要唤醒鱼齿啮佛,就必须找到天女之石。”楚西歌望着步生莲。
“在五千年以前,神袛族还是原始母性氏族的时候,在天遗部落的土地上,有人在神族的遗址中找到了一块玉璧,传说是最后一代神族遗留在我们鹿州大地上的灵物,后来有人把玉璧送给了天遗族母,之后天遗族母误吞灵壁,诞下了一个女儿,天遗祖母给她取名叫做神袛,意为神的子嗣。”
“天女神袛十八岁时,带领部落击退了凶兽的袭击,挽救了人类的存亡,神遗族母于是叫天女神袛南下,建立了自己的部落,也就是哈鲁部落,这就是我们人族两大部族神袛族和哈鲁族的由来。”
“后来哈鲁族中又衍生出了众多小部族,伏狼族就是其中的一支,而我们神袛族却凭借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一直以整体的形态繁衍了下来。天女神袛虽然死去了,但是神族遗璧却借助锋炎贯紫的力量一次一次得以重生,但是虽然锋炎贯紫仅隔七十六年就会出现一次,但是天女的诞生,却要经过锋炎贯紫的十次轮回,也就是说,鹿州大地要历经近千年的变迁,才会等来一次天女的降临。”
“在我们人族数千年的历史上,每次面临着覆灭的危难之时,天女就会降临大地,带领我们人族一次一次走向重生。千年一劫,这似乎成为了我们人族生命延续的亘古规律。”这位老人目光绵长,语气深沉,仿佛任何的足以令八荒的劫难在他的眼中都顷刻变得波澜不惊。
“天女降生在每一次人族劫难来临之前。”楚西歌目光炯炯,“按照怪老头所说,轮回中的第十次锋炎贯紫出现在九百年多年前,千年之期将满,而且现在人族即将遭受劫难,照这样说,天女已经诞生了。”楚西歌的眼睛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只要我们借助天女的力量,鱼齿啮佛就能拥有摧天破地的力量。
“前辈的乾坤卦能知一切,只要依天象记载中锋炎贯紫出现的时间,卜出天女的出现的方位,应该不难吧。”陆长安盯着眼前那个神情莫测的老人。
“十几年前,天周山异象,九足古鼎突然炽热轰鸣,我曾为此事算过一卦,当年神袛派人铸造九足长明鼎,取来幽冥之火,使得鹿州大地一片昼亮,火十日乃歇,那些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伏地类族惮惧火光,渐渐退出了鹿州大地,我以为是九足古鼎感应到了主人降生,起了异动,却不料我脉定乾坤,上溯近千年,也没有测到天女降生的迹象。”步生莲道。
“这么说来,天女还没有诞生?”楚西歌道。
“没有天女诞生的迹象并不表明天女还没有诞生,我的乾坤卦象只能上溯一千年。”步生莲看着楚西歌的眼睛。
“你是说,天女一千年前就已经诞生了?一直活到了现在?那她岂不是一个老太婆?那我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天女?”楚西歌挠挠头。
“那么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天女呢?”陆长安道。
“天意不可谈。”老人突然摇摇头。
“老头,你都谈了这么多了,多泄露一点也无妨的。”楚西歌笑道。
“神族虽然覆灭了,但冥冥之中却有定数,天意不会因神族覆灭而改变。”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楚西歌突然一阵恍惚,定睛一看,步生莲的素青长袍已经挂在了远处的风中猎猎作响。
“今我为王,四域苍苍。天授行藏,无讳无恙。”步生莲背着手站定念行藏驱头的时候,散乱斜飞的发和他的瘦挺的背影都漫漶在一片夕阳迷蒙的残照里,那种古老沧桑而又风骨不减的顿挫吟唱让楚西歌和陆长安的血液为之一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