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阴阳卜生

　　炼刀的三件至物如今已经找到幽人之骨，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找天女之红了，可是前辈已经消失了这么久，茫茫人海，又该去何处寻找天女呢。
　　楚西歌想着想着摇头捻灭了炽热的灯芯，压抑已久的黑暗即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楚西歌突然记起十年前那个男子，那个时候，他娘还在，她为他做杏花糕，为他纳鞋，为他浆洗衣服，为他拢干干净净的发髻，他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在长满小花的田埂里疯跑。
　　楚西歌并不记得那个男子是何时造访他家的，当他与青瓷长安从七家村捕完蜻蜓各自回家时，那个男子的斗篷就挂在他家院子的竹篙上，男子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左下角的下摆绣了一朵很好看的莲花，他的长发束得很规整，脸上却给人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楚月下和他在院子里的梨木桌上用很大的粗瓷碗喝酒。
　　“西歌，你来，叫师叔啊。”楚西歌的娘穿着朴实的衣服，笑容温暖。
　　楚西歌看到男人乜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没有要应承的样子，楚西歌于是便也怯生生地没有叫出口。
　　还好他们三个似乎相谈正欢，并没有顾及到楚西歌，他坐在他们中间，觉得饿极了，可是又不敢口头发作，就只好低头胡乱地拣着桌上的枣子吃。
　　楚西歌听见那个男子嗡在鼻子里的声音：“我下山来看看师妹，知道她过得好，便也放心了。”
　　楚月下咯咯地笑着，一个劲地只是说：“喝酒喝酒。”
　　他们坐着只是喝酒，桌上的按菜果盘都被楚西歌收拾了，当时谈的什么话，现在想来已是模糊，楚西歌只记得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走出他家门口很远了，又仰头从斗笠下吐出了几句话：“师妹。有事到清风山来找我。”
　　但脚下却略不停顿，只管移步疾行。
　　楚月下喝得酒酣酡然，笑着对身旁的女人说：“这个步生莲啊，还是一身冰霜傲骨。”
　　“步生莲。”楚西歌在黑暗中把这个名字一遍一遍的呢喃着。
　　突然门被什么东西推开了，在月光下闪进来一条人影。楚西歌定睛一看，正是陆长安。
　　月光如练，把小屋子照得皎洁明朗。
　　“西歌，青瓷病倒了。”陆长安的眼睛像是着了火一般。
　　“嗯。”楚西歌应诺了一声。
　　“楚西歌，难道你不应该去看看她吗？”陆长安深邃的眸子让楚西歌想起了那个泪流满面的幽人来，“赠君玲珑骨，得君不负她”，楚西歌突然低下了头。
　　“长安，你还记得前辈消失之前说的话吗？”楚西歌点燃了一盏灯，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从幽白变成了昏黄。
　　“他说不到五个月，最多四个月，人族的劫难就将到来，来自云荒大泽的波涛将会席卷鹿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我们脚下的大地，即将变成鬣族的领地，而我们神袛族人，以及天下五州所有的人族，如果能侥幸存活，也不过要寄居于天下最贫瘠最黑暗的角落。”火苗在楚西歌的眸子跳跃。
　　“是的，如果真如前辈所言，不拔之地的鬣族即将发起复仇之战，以他们种族的天赋异禀的体质和力量，我们人族军队简直不堪一击。”陆长安坐了下来，他的长发在灯光里漆黑如墨。
　　“长安，前辈已经消失近两个月了，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炼刀，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只是……”楚西歌的眉骨跳了一下，“就算真的炼好了孟浪刀，也怕是于事无补，对于鬣族的部署我们一无所知，前辈也并没有向我们透露半点行动，如今他又消失了，在鬣族强大的复仇部署下，以我们两人之力，孟浪刀也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
　　“前辈一定会回来的。”陆长安转过身来。
　　楚西歌望着陆长安的眼睛，不由地一怔。
　　“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陆长安道。
　　“去找一个人。”楚西歌望着闪烁的火心，一缕青烟从最摧残的光亮中笔直而上，“步生莲。”
　　“步生莲？阴阳卜步生莲，当年存活的行藏七子之一，你见过他么？”陆长安道。
　　“没有。”楚西歌摇摇头，“我们只能试一试了，既然他也是行藏武士，前辈又不在，我们只能去找他了。”
　　陆长安静静地看着楚西歌，“清风山。”楚西歌看着窗外的月色，自言自语地缓缓说道。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促响，院子里的一个木桶被人绊倒在了地上，陆长安与楚西歌紧张地对视一眼，推门看时，竟是扶着木篱脸色苍白的苏青瓷。
　　“青瓷，你生病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陆长安起身出去。
　　苏青瓷看着站在门边止住脚步的楚西歌，扶着散发笑道：“西歌他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他了。”
　　楚西歌的心里像是突然爬进了一只蚂蚁，它潜伏在心脏跳动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口。
　　四目对视，却没有言语。
　　“青瓷，你不要怪西歌，西歌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陆长安皱着眉。
　　“哎呀。”苏青瓷抬手照着陆长安的额头拍下去，“我又没有怪她，再说了，我哪有什么病啊，为什么一定要他来看我啊。”
　　陆长安摸着头，看见苏青瓷的眼睛里闪起了一丝久违的狡黠的光芒。
　　“我只是因为小墨不见了，有点难过而已。”苏青瓷的眼神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楚西歌心头一紧，要让青瓷知道发生的一切吗？不，与其让青瓷接受小墨炼刀的事实，还不如让青瓷觉得小墨还活着。温暖的幻想总是比既成的事实更容易让人心安。
　　楚西歌放开攥紧的拳头，按了按胸口，那里正躺着一块白色的晶体。
　　“你的小墨回家了，小墨也有爹娘，他们都在等着小墨回去呢。”是的，如果小墨也有爹娘，他们一定在等着小墨回家，但小墨还能回家吗？一滴眼泪从楚西歌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我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我也会很想爹的，小墨回家了，他的爹娘一定会非常开心的，虽然我和小墨在一起也很开心呀，但是因为我一个人的开心就让小墨的爹娘背负着思念儿子的痛苦，真是太自私了，所以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苏青瓷笑笑，像一片明媚的阳光。
　　“你能这么想，我们就放心了。”陆长安终于把眉头展开。
　　“你们刚刚说去哪里找人呢？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啊，我一个人在家真无聊。”苏青瓷歪着头问道。
　　陆长安与楚西歌对视一眼，苏青瓷一个巴掌拍在了陆长安的脑门上，叫道：“什么啊，神神秘秘，我呢，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和你们分享，你们呢就对我藏头藏尾，搞什么。”
　　“不是啊，什么神神秘秘，找个人而已嘛，不是我们不带你去，你现在不是生病了吗？生病当然就要好好呆在家了。”陆长安缩着脖子。
　　“我哪里生病啊，陆长安，你看看我哪里像生病啊，西歌你说是不是”。
　　苏青瓷叉着腰嚷道。
　　“不过说真的，你打了我几巴掌以后啊，脸色也变好了，人也精神多了。”陆长安看着苏青瓷摸着头笑道。
　　“对啊，你是鸡血啊，越打越有精神。”苏青瓷白了陆长安一眼，抬手又给了一巴掌。
　　“哎呀，好了好了，一起去啦。”楚西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