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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了个六六大顺

作品名称:国企秘闻:那些踉踉跄跄的背影      作者:伍汉      发布时间:2014-11-14 10:13:24      字数:3388


  015.死了个六六大顺
  相比起电话号码来,汽车牌号是更要紧的事。
  起初,先富起来的部分同志争着买车,拼的是经济实力;后来,没钱的同志借款或通过银行贷款也要买车,拼的是面子;再后来,大家为求得一个吉祥车牌号码不惜花费数千乃至数万、不惜等上半年甚至一年多的时间,这里拼的就不只是经济实力了,还有社会关系或者说社会活动能力——这当然在更大程度上代表着成功。这就不难理解,当正勤开回他尾号为168的奥迪A6停在公司楼下时,会有那么多人围观、艳羡、议论及至一声长叹。大家目光一律聚焦于号牌,对车子本身反而少有关注。正勤叼着烟卷,露出暧昧的微笑,毫不谦虚地领受着大家成分复杂的叽叽喳喳。
  “咳!玩玩……”
  正勤轻描淡写,对于吉祥号码是怎么到手的,找了什么人,经历了哪些手续,花费了多少银两,则绝口不提。他下颌一动,嘴上的烟卷直冲霄汉,像男人怒然勃起的雄性,走进办公大楼里去了。
  正勤发达了,这些年几个项目干下来,兑现的奖金相当可观。可我偏偏想起当年在桃镇帮他交罚款的那些破事,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
  在亚龙人看来,过程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的。譬如路万国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没时间听你说过程,我要的是结果!”也难怪正勤,在旁人成分复杂的叽叽喳喳里,能表现出那样的傲慢和不屑。也许求取和办理吉祥号码的过程是艰难和痛苦的,甚至是耻辱的、不堪回忆的,但结果(并且是不错的结果)已经摆在这里了,过程还有什么意义?艰难痛苦又怎么样?耻辱又怎么样?
  是的,亚龙公司的人在事情办妥之后表现出那种高调傲慢,正是参透了路万国“结果就是一切”的思想,参透了“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思想。桂州分公司经理老姚333(据说3是他的幸运数字,他当年高考的分数便是533——这在后来成了他的手机尾号)的车牌拿到手后,自我欣赏不已。他面对着旁人照例成分复杂的叽叽喳喳,只简捷地说了几个字:
  “直接找的范局,呵呵。”
  但这几个字,足以让大家目瞪口呆了。范局是谁?大家一时没醒悟过来,只是凭直感知道是一个大人物。正因为是大人物,才显出他老姚“直接找”的不同凡响。正因为“直接”找了大人物,他老姚才能心想事成,要风得风,要3得3——并且是333呵。
  大家一番议论,突然悟出所谓范局即是市公安局局长范礼奎,从此没有理由不对他老姚刮目相看。我们没有忘记:老姚同志晋升公司副总(兼桂州分公司总经理)及公司党委常委,正是他宣称“直接找范局”之后没几天。
  大家对于吉祥号码能带来好运,从此更加信服。“简直是立竿见影呵!”大家私下里都这样说。人一旦有了信仰,总是千方百计为自己的信仰寻找种种理由(也不管它合不合理、可不可笑),强化该信仰的合理正当性,说服自己并让自己沉醉其中。而且我发现,人一旦确立了信仰,理由是很容易找到的,几乎俯拾皆是。理由越多,信仰越是坚定不移。
  ——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完全负面的理由。
  说到这里,就怎么也绕不开老姚的死。
  老姚正是死在他新买的牌号为333的凌志车上,地点是京珠高速秧田湾路段。一辆河南信阳的加长货车在他前面毫无道理地忽然驶入超车道,老姚车速太快,一时措手不及;就在他加油试图超车的当口,与大货车绝望地撞在了一起……
  我没有料到,亚龙人对于老姚的死,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震惊。当然,议论是有的,窃窃私语也是有的。归纳起来就是,老姚死于纯粹的意外——谁知道会发生车祸呢?谁料得到那狗日的大货车转向灯也不开就突然变道?这样感叹一番后,大家又异口同声地指出,老姚的死,其实是他自己命定的寿数。不是么?人家广州那边客户答应得好好的,再过些日子就要签订合同了,他非要提前去走一趟——那能怪谁呢?
  于是就有人适时补充道,老姚之所以执意要去一趟,目的并不单纯,可能是想提点个人要求什么的……说法很多,但我一直没听到对老姚吉祥车牌的质疑。大家对于吉祥号码的迷信和追逐,并没有因为老姚的死而略有改变。这使我暗暗一惊。
  “这吉祥号码,看来也未必吉祥呀。”
  这话当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说了。短暂的沉默后,大家指出了我的片面,都说我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他们告诉我:“姚总是死于意外事件,与车牌何干?如果按你伍汉的意思去追究车牌的责任,那范局是不是也脱不了干系?”
  大家一齐哈哈大笑,有几个甚至笑出了眼泪,吓得我不敢再出声。
  “姚总算不错的了——他是6月6号出的事,死也死了个六六大顺呵!”他们认为姚总能够死在非常吉祥的6月6号,正是吉祥车牌号冥冥之中庇佑的功劳。
  我几欲喷饭,心里却在说:
  “是呵是呵,8月8号就快到了,诸位是不是也准备准备……”
  
  016.老姚
  老姚就这样,在一次偶然的弹性碰撞中丢掉了性命。
  夜里回家,一进眷属区,不自觉地抬头,看到老姚家还透出暗红色灯光。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一种泣声,从他家的哪个窗口传出来。不,准确地说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已经“六六大顺”地去另一个世界安了家。我驻足了一会儿,看着那不知什么原因在忽闪忽闪着的暗红色光线,想起了老姚的生前。
  我和老姚交道并不多。这个总是显得满腹心事的中年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兴致,和旁人扯扯谈或者开开玩笑。他曾一度不同意我报销割治痔疮的住院费用;对我主动请求去某个效益不错的项目,他支支吾吾,很不爽快;在分公司大会上对我上班时间玩电游进行了不点名的批评。尤其在老魏被调往南宁之后,老姚给我的印象越来越糟糕。我觉得他过于看重政府机关里官阶、等级那一套了。礼金事件爆发后,老姚完全不能容忍魏先运的存在。他受不了老魏撇开他,直接向路总报告。那天上午,我听到他在过道里且走且怒气冲冲地说:
  “搞什么名堂!这不乱套了吗?!”
  直到老姚死后,我重新想起那些事,试着去理解他。我才发现那不仅仅关乎官阶等级一类的虚东西,也不仅仅是手下没把他放在眼里,更重要的是,老魏那么一来,无疑就给了路总以口实。路万国完全可以对着他大发雷霆:
  “你桂州分公司怎么搞的?!出了这种事,都没听你说过!”
  ——老姚该怎么说?是将老魏一通数落,还是坦陈自己全不知情?
  老姚那辆出事的凌志,在经过一番伤筋动骨的修理后低价处理了。他辽阔的住房,如今只有老婆小孩孤单地住在里面——正因为太孤单太冷清,要用暗红色灯光和低回的泣声加以填充。他留下的党政位子也还空着——这当然只是暂时空着。有时我一个人加晚班,便总担心老姚突然推门进来,煞有介事地招呼道:
  “伍汉,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但我肯定1998年底,分公司在华美大厦举办过新年晚会。晚会节目有独唱、交谊舞、笑话、灯谜、年终总结评奖……乱七八糟。参与者恒定是那几个活跃分子,大多数人在喝酒喝茶,甘当看客。就在我确信自己猜出了一个还没人猜出的谜语并因此蠢蠢欲动时,老姚突然叫我:
  “伍汉!”
  我于是坐过去。
  “伍汉,我们聊一聊……”
  我十分窘迫,不知道和他聊点什么,只好点头哈腰,适时地开烟,偶尔进行面部肌肉运动以配合他的表情。晚会上太嘈杂,他的话我只听了个大概。他说,分公司很多人在说我伍汉脾气怪,而他倒不觉得。他说那是大家不了解我的缘故,叫我不要太放在心上。
  “当然,还是要放得开一点,不要太过拘束……”
  “嗯,是的,我记住了。”
  他又说,他自己年轻时,也和我一样不爱和他人打交道。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他的鄂西老家,说起老家的穷。他说他老家所有的家当——包括屋舍在内——值不到两千块钱。我想了想自己的老家,在头脑里简单地计算了一下后,对他所说的事实不免有点吃惊。
  “正因为这样,杜欢只和我回去过一次——我们结婚六七年了,才和我回去过一次……”老姚说着,絮絮的,像隐藏着许多苦楚,“知道吗,那唯一的一次,她都不肯在家里住,非要我带她去几里外的镇上,住旅馆——她竟然要住旅馆!”
  老姚将烟头捺熄在烟灰缸里,一脸的苦笑。但他是分公司的领导,是我的上司,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安慰,更不需要同情,他或许只是随便回忆往事罢了——在这灯红酒绿的晚会现场。
  因此,我倾听的表情严肃而认真。
  直到这一回,我才切实感受到了受人尊重、被人信任的那一种喜悦和满足。老姚不是天生的强者,他老家的全部家当不到两千块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念想一直给我以支撑和信心,它的说服力远远超过那些苦口婆心的说教。他的凌志豪车和吉祥牌号未必能激励我上进,倒是他关于老家的故事,我一直不曾忘怀。
  我很想再帮他点一次烟,但没有可能了。
  我很想再听他说说有关贫穷的往事,但没有可能了。
  我也想再听一听他且走且怒气冲冲的说话声,但没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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