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等待（十七）

　　天已经凉了，秋风把叶子一片片从树的身上扯下来，送上了没有方向的旅途，很多叶子都聚集在树根下，守护着给自己营养供自己长大的根。也有一些顽强的叶子，死死地抱着树枝不忍离开，不知是对树的依恋？还是对生命的渴望。金黄、秋红、墨绿的秋色，把大街装扮得色彩缤纷，深吸一口空气，透着幽幽的草木清香。
　　小刚把车停在马路边，对面就是小雨的学校，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陆陆续续的学生、老师、职工从高大的校门里涌出来，汇入进马路上匆匆归巢的人流中。
　　学校的大门小刚进出过多次了，可没有一次是以主人的身份出入的，他不知道入院深造是个什么滋味。坐在教室中，听着教授、讲师给你传授那深奥的知识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定会比初中时神圣得多了；胸前戴上大学的校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发着耀眼的光，那心里应该是自豪和美妙的吧？
　　小刚坐在车里胡思乱想着，他不知道等人是什么滋味，记得小时候等小雨时，都是被小雨妈拉到屋里，看着小雨穿衣、收拾文具，现在怎么这心里“砰砰”有些发毛呢？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一个大小伙子难道还怕见一个老同学？小刚拍拍脑袋，撇了撇嘴：哼！小时候为小雨打架都不怕，看个老同学有什么呀?小刚安慰着自己，使劲挺了挺胸脯。可刚出了一口气，这胸脯又“塌”了下去，看来这心里还是虚呀，索性掏出一支烟吸了起来。
　　眼瞧着校门里外出的人越来越稀少了，可仍然不见小雨的影子，小刚有点急了，自言自语道：“对呀，她下班是得从学校大门出来呀，我侦察错了？”眼睛盯着大门，手上的香烟燃烧了一大截，留下了一段长长的白色烟灰，眨了眨眼睛还是紧盯着。时间好象停住了，走得很慢很慢……
　　突然，小刚的手被燃烧的烟烫了一下，一哆嗦烟头掉到了车里，他急忙俯下身去打扫烟灰，并使劲吹了两下被烫痛了手指。恰在这时，只见小雨和她的一个同事并排走出了学校大门，边走还边在聊着什么话题，小刚是用眼睛的余光瞄到的。看到小雨，小刚这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伸手一下子推开了车门就要下车，可这脚还没迈出去，又立刻收了回来，忽然意识到有小雨的同事在场的现实。于是，发动了车慢慢跟着小雨两人的后面，缓缓而行。
　　没多久，在一个十字路口，两人寒喧了几句就左右分开了。小刚加了一脚油门追上小雨，车紧贴着小雨的后面跟随着。本来小刚是想赶到小雨前面，然后下车把她拦住给她一个惊喜，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儿时淘气劲又上来了，他想给小雨一个惊吓。跟了十几米，小雨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有车跟着，象往常一样均速地步行着。突然，身后一声刺耳的鸣笛，仿佛就在自己的脚后跟处，小雨感觉车马上就要撞上自己了，她本能地“妈呀”大叫一声，然后往右侧一跳，一下子蹲到了马路牙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大口喘着气，浑身还在哆嗦着。小刚急忙推门跑下车，一把扶起蹲在路边的小雨，哈哈大笑着说：“嘿！老同学！看我是谁？”
　　小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虽然被扶起可浑身还是抖个不停。小刚双手扶着她的肩摇晃着喊：“老同学，瞧瞧，我是谁？”这一晃还真把小雨给晃清醒了一点，她放下手看着眼前站着一个男人，一个看上去是那么熟悉的面孔，但她却不能肯定自己判断。看着这个男人双手扶着自己的肩，小雨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挣脱了小刚的双手，迟疑地看了一会儿：“你是….小…小…”小雨边说话，边在脑海中搜寻着自己的记忆，那个曾经最熟悉的名字，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是小刚呀！老同学，你不记得了？”小刚拍着自己的胸膛，提醒着可能还在发懵的小雨。“啊？王小刚！老同学？哎呀，怎么会是你呀？你吓死我了，咋还是那么的调皮，真够缺德的。”小雨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大脑，反正惊吓和惊喜一下子都从这几句话中发泄出来。
　　上了车，小刚才开始仔细打量着小雨。依然是圆圆的脸，只不过多了一些成熟的韵味，那几颗淡淡的雀斑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地镶嵌在白晳的脸上；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素气大衣，一条淡紫色的纱巾，昔日的两条小辫子如今已经换成了一头飘逸的长发，更多了一种书香的妩媚。其实小刚没敢正眼看小雨，好像有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这种距离似乎伸手可触，却又千里之外。小雨定下心神后，也打量着小刚，感觉曾经的淘小子如今也是脱胎换骨了。脸上多了成熟和刚毅，身上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更多的是那种稳重与儒雅，还略带点坏坏的样子。她不知道小刚变化如此之大，是不是在哪个大学深造过。
　　两人一直没说话，或许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理，亦或都在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小雨先出了声：“老同学，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看你的样子是发达了呀，这身装扮，这部车，在哪发财呀？”
　　小刚觉得小雨是在讽刺自己是“土财主”，就撇着嘴说：“喂，小雨，老同学第一次见面，可不许埋汰我呀。发什么财呀，做点小生意糊口罢了。哪像你呀，站在高高的大学讲台上，给下面一片黑压压的徒子徒孙传道、授业、解惑，多让人羡慕呀，是面子、地位、财富三丰收。”小刚也在反击着。
　　小雨扑哧一笑：“你呀，还是小时那样的贫，可现在贫得有水平了，还文绉绉的了，进步不小哇。”
　　小刚的脸“刷”一下红了，好象自己的包装一下子被小雨拆穿了一样，赶忙回应道：“不带这样损人的呀，我又没上过大学，文绉个什么呀，在你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哈哈。”几句你来我往的话，似乎一下子又把两人拉到了童年的时光里。
　　小刚说：“我今天可是特意来看你的呀，走，找个地方，我请你搓一顿，老同学续续旧。”
　　“好哇，宰一刀你这个土财主，我这心里最舒服了。”小刚用眼睛瞪了小雨一下，一加油门，车顺着路奔了下去。
　　在一家不显眼但却很干净的餐厅，两人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服务员递上了菜单，小刚把菜单递给小雨：“来吧，小雨，今天你就好好宰我，我认了。”小雨接过菜单，只点了两个菜，然后把菜单交给了服务员。
　　“就这样简单？是不是看不起我呀？”小刚觉得小雨点的过于简单了，有点失去了自己的面子。
　　小雨剜了他一眼：“就咱两个人，点那么多干什么？你还真往土财主那边靠哇？”一句话把小刚给噎了回去。
　　“说吧，怎么找到我的？”小雨把话题转到了正道上。
　　“你还说呢，自打初中毕业你离开了家乡，咋就一直没回来看看？也不来个信，是不是把咱老同学、老邻居给忘了呀？”小刚明显在埋怨着小雨，“要不是我有个项目在你们学院，我上哪能碰到你呀？三四年前我就开始做你们学院的网络，可最近才得到了你的消息，你隐藏得够深的呀，啥意思？”
　　面对小刚的质问，小雨欲言又止低下头，摆弄着桌上的餐具。可瞬间她就恢复了平静，佩服地看着小刚：“我们学院的网络工程是你公司做的？真没看出来呀，小刚，十几年没见面，你杀进高科技行业了，厉害。”
　　“别吹嘘我了，说说你自己吧，咱班的老同学都打听你的消息呢，你这一走就是音讯皆无，怎么样？生活还如意吧？”小刚急着想知道小雨近十多年来的一切事情。
　　菜上来了，小刚给小雨倒了半杯红酒，然后举起杯：“来，为老同学、老邻居重逢干一杯。”这边酒杯还没放下，小刚就又迫不急待地问：“说说吧，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小雨放下酒杯，慢慢讲起了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
　　原来，小雨初中毕业后来到省城，顺利进入了一所重点中学，并经过三年的学习，终于考取了理想的师范大学，成了一名令人羡慕的大学生，终于有了金饭碗，将来至少是一个有公职的人了。本来，当高考结束后，小雨准备和一家人回到小镇，去看看老邻居、老街房，小雨也想好好见一见三年多未曾谋面的老同学。可正当他们张罗着准备的时候，突然，小雨的妈妈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这一病就没起来，一直到小雨入学后，妈妈也没有出院，不久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沉重而突然的打击一下子击垮了小雨，休学三个多月，最后是爸爸逼着她复了学。四年大学顺利毕了业，并被分配到这所高校当了老师。这些年妈妈突然离开的阴影，始终压在她的心头，只近一年多才算顺过劲来，所以一直也未能与老家的人和老同学联系。
　　听到此，小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不知道十几年来小雨身上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安慰道：“小雨，家里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应该告诉一下老同学、老邻居吧？我爸妈一直惦记着你爸你妈呢，前几天我妈还说看到小雨问个好，让我替他们看看叔婶呢。这样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家，顺便看看郭叔。”
　　小雨听到小刚要到家里去，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表情变得更加的严肃起来。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点可能会引起小刚的怀疑，于是掩盖着说：“谢谢小刚，我爸挺…挺好的，不用去看了，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领着我爸回老家去看望王叔王婶，再次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呀？咱是老同学，又是老邻居的，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从哪方面讲都应该去看看的。”小刚很真诚，坚持着非要看王叔。
　　小雨可有点急了，语无论次地说：“真真的，小刚不用不用，改天有时候再看吧。”小刚看到小雨一直在推托，也就不好坚持了。
　　忽然一转话题：“小雨，结婚了吧？爱人做什么工作的？”这可能是小刚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这一问倒让小雨愣了一下，转瞬含糊地答道：“啊…啊，好，挺好的，和我是同行，现在在国外。”
　　“哎呀，你看你们都是大知识分子，这学问都学到国外去了，我可是越来越土了，哈哈，都快成两个世界的人了。”小刚自嘲地说，其实是在释放着心中的酸楚。
　　小雨瞪了他一眼：“损我呢？其实我还是很羡慕我们小时候的感情呀，纯真，不象现在人太虚伪了。”话一出口马上止住了，似乎在流露出内心的一丝丝痛苦，于是，赶忙低头看看手表对小刚说：“小刚，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还得回去，太晚了怕有危险的。”小刚看小雨说得也在理，也就不再坚持了。
　　吃过饭后，小雨没有让小刚送自己回家。看着小刚的车驶出了视线，她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一把额头，才发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心里的隐痛能向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