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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迷茫

作品名称:羊八忌      作者:杨八忌      发布时间:2014-10-02 09:20:15      字数:3857

  春上的一天早晨,阳光明媚,队长也就是四姐夫的父亲第一次给我派农活,安排我到一块地里开挖排水沟。
  父亲早晨去队屋升上出工的旗帜,敲响了屋檐下的铜钟。
  作为一位农民,第一次听到出工的钟声,我很兴奋地扛起一把铁锹扛在肩上出门向农田走出。走到田野的小路上,我像一个出征的战士,激情满怀。父亲擂鼓,儿子出征,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江汉平原一望无际的农田,被纵横交错的浅水沟划分成一块块方格田地。田里的雨水流过到浅水沟,汇成水流流向深水沟。深水沟里的雨水,流到宽阔的沟渠河道,最后流入长江汇入大海。
  队长第一次给我派工,吩咐我挖通一段30米长1尺宽的小沟。小沟是现成的,多雨的季节,田里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带走一小部分流到小沟里,日积月累,小水沟被泥土填浅。我第一天出工的任务,把浅沟里的泥士挖几锹出来到地上,疏通小排水沟。干了大半天,任务完成,轻轻松松荷锹回家。原来当农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受累。
  我在生产队当农民,只干了一天的农活。这一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我第一次用力向地里压下铁锹,挖出第一锹泥土,感到非常新鲜。天空是那样蓝,白云朵朵,空气中带着春天万物复苏的气息,沁人心脾。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冲出笼中的鸟儿,自由欢畅。在父亲眼里,总认为当农民是最不堪的营生,做人应该做大姐那样的人,坐在办公室里,风不吹,雨不淋,太阳不晒。
  但大姐是老三届,基本功比我这位新三届扎实。而且大姐运气好,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一举脱离农村,结束了赤脚医生生涯。即使大姐没有推荐上大学,凭她的功底,和我一起参加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首次高考,也能金榜题名。
  我基本功不扎实,因十年文革造成了自由散漫的个性,受不了当木匠学徒的憋屈,只有回生产队老老实实当农民。这是我的命。
  第二天,队长安排放养一头大牯牛。每天记7.5分工。我第一年参加集加劳动,评为6分工劳动力。我每干一天农活,记6分工。生产队一些老弱病残者劳动一天,也只记6分工。二姐夫的二姐夫莫稳新师傅只会干木工活,干农活不在行。如果他找不到木工活干,参加生产队劳动,一天也只记6分工,40几岁的壮年男人相当于老弱病残一个。
  我当放牛娃每天比出工干农活还多1.5分工,天天有工分挣。长口的要吃,生根的要肥。大牯牛天天要人饲养。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项光荣任务。劳动力干农活,下雨下雪天气在家休息睡大觉,不出工不能挣工分。
  如果叫我长期当农民干农活,天长日久,我自由散漫的个性肯定会与生产队长发生矛盾和磨擦。真是苍天有眼,我在农田里干了一天开挖排水沟的农活,就当上了自由自在的放牛娃,与田间劳动拜拜。
  在生产队当放牛倌的日子里,我每天清早骑牛到河沟野坟地吃草,牛吃饱野地草料,我要赶在队里的劳动力使用耕牛之前,把牛赶回牛棚。安顿好大牯牛,我回家吃早饭。上午休息一会儿,我还要拿着镰刀外出割野草,供牯牛午餐享用。傍晚收了工,农民把牛赶回牛棚,我再骑牛外出吃草。喂饱了牛,牵牛喝饱了水,赶牛回牛棚。次日清晨,又骑牛外出吃草。周而复始。
  当上放牛娃不久,我患了一场感冒,头痛发烧,浑身酸痛。三个姐姐纷纷帮我割牛草,父亲替我早晚放牛,让我好好地在家休养了一周。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到了夏天的晚上,我把大牯牛喂饱,一天就黑了,我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歌,骑着牛慢悠悠地回到队屋西边的牛棚。
  夏天耕牛在牛棚外的场地上露宿。我到牛棚,像凯旋而归的将军,翻身下牛,把牛绳系在场地的木桩上。在牯牛的上风处,我堆上干湿参半的柴草和牛粪,点火生起了乌烟。古时这样的烟雾叫做狼烟,用于报告传递敌情。我在夏夜堆放狼烟,帮助耕牛驱赶蚊蝇。
  到了冬天农闲的日子,我和队里其它几位养牛老倌养的牛集中到一起饲养。冬天牛吃干枯草料,不必放牧。每天早、中、晚给牛们各投递上一堆干稻草,让牛们吃饱草料,再牵牛到河边喝水,再把牛们赶回牛棚,完事大吉。牛倌中只有我一人是青年小伙子,其它三位饲养员年近六旬。他们每人负责饲养两头牛,每天记1.2分工。冬季养牛比春、夏、秋季轻松。四个饲养员轮流饲养七头牛。每人饲养一周,其它三人在家睡大觉也能挣工分。
  冬去春来,野草青青。我们的放牛小集体又各自为政,每天起早贪黑赶着各自负责饲养耕牛到河边吃草放牧。
  为了让牛们老老实实贡献力量,耕牛一旦长大成熟,鼻子上会被套上鼻栓,系上绳子,听命于使牛耕田劳作的农民。牛们要谈情说爱了,最不听使唤。有时候公牛见了母牛突然狂奔,把犁地的铁犁拉断。农民在牛们加入耕牛编制之前,会请乡村兽医给它们一一去势,公的被阉,母的被劁,使它们变得性情温顺,便于管教。每个生产队会留下一头公牛,一头母牛,作为种牛,为牛们传宗接代,给生产队源源不断地增添新生畜力。
  当一名放牛倌,看似轻松自在,有时候也非常头痛费力。没有去势的公牛喜欢打架,也许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要想把两头用牛角作武器,互相抵打在一起的牛们分开,比劝吵架的夫妻不要吵了都难。每每牛们挣断身上的绳索,拼命打架,放牛倌立即团结起来,共同想办法把牛们分开。
  去势不彻底的牛们,偶尔也会夜半三更挣断绳索跑去与情人幽会。第二天发现牛不在棚,放牛倌们闻讯马上一起帮忙寻找。有时候,牛在外面撒野撒够了,会自己回到牛棚。他乡虽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有时候,放牛倌们要花两三天,分头到邻近大队各生产队去打听寻访出走牛的下落。一周后还没有找到,只好报案。
  耕牛是国家集体的财产,敢偷牛的人不多。我们四处张贴寻牛告示,在派出所民警的协同寻找下,失踪耕牛都会被邻大队的放牛倌收留,给送回来。
  在我的放牛生涯中,我养的牯牛仅仅出走了一次,但那次害得我整整寻访了六天,才把它找回。有了这次寻牛经历,我成了一个成熟的放牛倌,在养牛这项工作里,再也没有什么难题。
  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在牛背上度过吗?渐渐地,我感到了一种空虚和迷茫。
  有一天在家里搞清洁大扫除,我从父母亲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质箱子。这个箱子用装农药的包装箱订成,铁锁黄锈斑斑。我拖出一看,从木板缝里看到,里面装的是一箱书。
  我撬开一块木板,发现箱里装着是医学书。大姐上了省城的医学院,毕业被分配荆沙一家地市级医院当内科医生。大姐在农村当赤脚医生期间看过的医学书,弃留在家,没有带走。在这个木箱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安全套。农村有孩子把这个套套当气球吹,我好歹读了高中,不会有这么傻。木箱子里,还有几本无线电修理方面的书。有一个测试电压、电流的表。还有一些电容、电阻零件。
  大姐从1966年高中回乡当赤脚医生,到1972年被推荐上了省城的医学院这几年的农村生活,全部浓缩进了一个小木箱里。
  从木箱里装的东西来看,大姐业余爱好捣鼓无线电修理。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我在大姐房里去玩,她用两个连着电线的铁夹子分别夹着我的两个手指头,她用手快速地摇转着一个老式电话机摇柄类的东西,一会儿,我的两个手指头直发麻,甩也甩不掉。大姐见状,呵呵直笑。大姐停止摇转,取下了我手指上的两个铁夹子。
  现在想来,那东西是通过摇转,能产生低压电流的小型直流发电器。看到大姐弃留在老家的这个木箱子,童年的趣事,一一在脑海中闪现。大姐自小喜欢吃田鸡肉,也就是青蛙肉。大姐每次嘴馋了,就吩咐我去河沟边捉青蛙。
  夏天的夜晚,我穿上深统雨靴,防避躲藏在草丛中的毒蛇。身背有盖的小竹篓,手拿一个电筒,去河沟边捉青蛙。夜里青蛙隐身在岸边的草丛里,捕食飞蛾蚊蝇。诸不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手电筒里换上了新电池,照在人的脸上,令人睁不开眼晴。我在河沟边,用手电灯搜寻到青蛙,直接照在它的头上,青蛙一动不动。我迅速蹲下身去,如同探囊取物般轻巧地捉住青蛙,放进背篓。
  每夜捉了大半篓青蛙,回家剥皮去掉内脏洗净沥干,撒上食盐腌制一夜,第二天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日,晚上再用热油锅炸至焦黄,味道香脆嫩软,妙不可言。
  家里有几棵桃树,大姐想吃桃子了,就叫我爬上桃树替她去摘取桃树顶尖的桃子。桃树底下的桃子,伸手可摘,很快被家人摘光。我爬上高大的桃树,摘了桃子往地上扔。待大姐弯腰拾桃时,我故意把桃子砸在大姐身上。
  大姐房里,一年四季不断零食。要么是甜蜜的糖果,要么是炒熟的豆子。我有时想吃零食了,就去大姐房里磨蹭,她心知肚明,马上抓一把炒豆子给我吃。有时冷不丁地跳进大姐房里,把她吓得一大跳。
  ……
  我随手拿出一本介绍中草药知识的书,越看看着迷。书中的中草药是彩色图案,活灵活现。这些草药在农村的田间地头,河沟坟地,顽强不屈地生长着。
  我利用放牛的机会,尝试用中草药治刀伤,立见效果。我在割草时不慎被镰刀割伤了手指头,血流如注,随手采摘一把书上所说的止血生肌的中草药,放在嘴里咀嚼成药渣敷到伤口上,伤口不再流血。
  看着这些医学书,我似乎有一个理想,通过自学,当一名乡村郎中,治病救人。随着对医学的进一步深入涉猎,我发现医学不太适合一个农村青年自学。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辩证施治。绕来绕去,我的头都大了。对于人体的经络图谱,要想一一记住,对我而言,比登天还难。西医讲解人体结构,当众解剖尸体。我见过战天斗地平整土地的农民,从坟地里挖出的尸骨,其五脏六腑,早已化为泥土。无论中医西医,需要大量的临床经验,我在农村放牛,根本与病床沾不上边。
  有一次,我试着问回家探亲的大姐,医生可不可以带徒弟?大姐说,当然可以呀。你想学医吗?但你肯定不行。正规医院的医师带实习生,都是正规医学院毕业的医学生。
  我连忙否认说,不是我想学医,而是我的一位同学在乡村行医,想到大医院去进修。
  大姐说,我们医院不行。也许县医院可以。
  我想当一名像大姐那样受人尊敬的医生的理想,又是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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