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十六章初定情缘 窒息春天
作品名称:情怨 作者:蒺藜草 发布时间:2014-10-23 09:39:52 字数:6261
第十五章初定情缘
回到家,大海不停就走了。月月感到特别的孤独,虽则同乡,却很难再见面。他家住在东边的村子里,离她并不是很远,那个村子,是奶奶的娘家,她小的时候,奶奶回娘家去常带着她。那时候,她觉得小村真是美丽,到处都很新鲜。现在,大海就在那里,不知道是哪一家。这个奇怪的人,他跟自己有了一种奇怪的联系。说不清,道不明,隐隐地在心里。她想起李清照的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种消极的东西陪伴着她,让她不能坚强起来。因为不想闷在罐子里,她骑着车子沿着那条去老舅家的路慢慢地向前走去。路两边是青青的麦田,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坟地,长着茂密的刺槐。冬天的刺槐落光了叶子,一丛丛光秃秃地兀立在一个个土坟前。土坟有的前面立着石碑,刻着谁之父母的诰文,有的则没有留下任何的标识。对于死去的人,月月对他的理解还不是很深。阴阳两界,相隔很遥远。
走过前面高高低低的一段路,来到大坝上。这是一条南山支流,曾经向北通到了渭河。可是近几年,不知什么原因,河里没有了水,于是,河道被人开垦成了良田,只见一畦一畦的麦青,在微微的寒风里起伏。那青翠的颜色沁人心肺,绿缓缓地流淌,如一首悦耳动听的音乐。
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远处撒落着几个稀稀落落的村子。看不清具体的门窗,但可以远远地望见村外的麦场,以及旁边一排排的屋舍。人们在里面忙碌着,各自都有着各自的事情,她想。她总也找不到自己要做的事,这使她感到了孤单。家务活她都不会,好像从来也没有认真做过。要说做,又都觉得很简单。大人的辛苦,她还远远不能体会。极目远眺,目不能及的地方,消失在一片迷茫里。这情景,让她想起主席的一句词: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渭河穿过关中道,形成狭长广阔的河滩地。河滩到了冬季里,变得干枯起来。一条细细的河流夹在滩地的中央,弯弯曲曲地流淌。似乎在迎接着它的两个孩子。孩子们小的时候都长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点了,外出求学的、参军的,纷纷想逃离这块土地。月月和大海,两个求知的少年,也曾怀抱建设家乡的美好愿望,去远方寻找知识的种子,希望有一天把它撒满大河的两畔。而今,月月回到了这里,却没有见到大海。分别的时候,他们约定,大年初一,一起来看河。月月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河滩上,远远地飞来一只鸟,在水面上掠过,又展翅飞上了天空,那骄傲自信的姿态,让月月感觉生为一个人,是多么地幸福!人可以有很多的追求,包括知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她都喜欢,那美妙的境界,无以言表。她陶醉其中,幸福其中。河流的走向极不规则,在平坦的原野上,像一条长长的白练。月月想走到河的尽头,去寻找什么,虽然她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村落在声声爆竹里,更岁换新。家家门上贴着对联,红的贺新春,蓝的怀亲人。有一家的门上写着:春风扣动门环响,疑是亲人回归来!月月边走边看,这些对联让她感觉到,农民的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们感情真挚,对亲人、对劳动、对生活,有着一股浓浓的爱。他们精神百倍,从不沮丧,任何时候,都不把忧愁写在脸上,更不会为了过去的事情,影响了今天的生活。这种朴实憨直的性情,让他们像荒原上的野草一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街道的十字路口,聚集了一群敲锣打鼓的人,吸引了一群人围观。人们敲的敲,看的看,高高兴兴过新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姑娘在路边停下来。她朝人群中观望,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他背对着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那也是他的一个同学。他们是一起的!月月张大了嘴,没喊出来。这个人,刚才还让她在河滩上吹冷风寻了几个小时,原来是在这里。他身边的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不远也不近,但形影相随。上帝,你明明身边有女人,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恨,我真恨――我只恨我自己!
她愤怒地掉转身,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海里。大海,没有回头,此刻,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艺人的表演,乐在其中。生命是快乐的,至少他现在认为。没有实现的梦想,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追寻。小伙子从不抱怨,不管他遇到什么,都能理解。
清晨,一轮红日升起来,暖洋洋地照着一户人家。母亲喊月月几遍了,她也不想从被窝里爬起来。家里来了几个亲戚,都是月月不感兴趣的。奶奶的女儿,还有大妈的女儿,今天她们回娘家,都来到了月月的家。按照惯例,出嫁的女儿在这天回娘家。她对她们都没兴趣。平日里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帮助,还总说是亲戚。前门被轻轻推开了,打招呼的人是大海。他来了!月月一惊,今天大海来了,他选在了这个日子,来表达他心里难以倾诉的情感。振中极不情愿又无可耐何地招呼他。
“小伙子,你来看我了。你昨天还伤了我的心。你都没有感觉到。今天怎么又来了呢?你今天哪儿都不去了,只在这儿?那昨天我看见的是错了?”她想着,怪自己多心了。
屋里的人见有客人来了,都热情地让座,他们在下棋,大海和气地坐到他们旁边。月月马上起床,撩起窗帘一角看见大海熟悉的背影,这背影映入眼帘,瞬时间,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昨天对他切齿的恨都没有了!大海进门没发现月月,他想不到她这时候还在睡觉,她在他心里永远没有缺点。在这一点上他好像没有智商,振中能发现的,他都发现不了。也正因为这样,月月和振中没有话说,和大海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这一天,月月不记恨大海了。可是,大海不能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学习。明天,她要去学校了。大海送月月,两个人骑车子走了一程又一程。春寒料峭,寒风扑面而来,手冷得没有了知觉。她停下来搓搓手,看着远处快要落山的太阳,劝大海说:“你回去吧!”一边摸了摸他冰冷的手背。大海摇头,态度坚决。他不怕冷不怕天黑。“如果有一天,我考上大学了,你也送我去!”她说。“只要你愿意!”他说,说完后闭紧嘴唇,犟得像个孩子,在他身后,夕阳的余辉撒满了空旷的原野。路上,大海告诉月月说,那天他去河滩了,却没有见到她。月月意识到,河滩很大,他们事先没有约定地点!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是多么地亲切,就在她的眼前,现在,他听从她的。只是她,还有很远的行程要去努力,而他,心甘情愿相送。
这一天永远留在了记忆里。多年后,当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他们还是会想起,相识时的纯真!这牵连着他们不能分离。这一天,大海怀着无限的深情,送心爱的人到她最想要去的地方。而月月出于感恩,答应大海,过两天他开学了,也去送送他。
校园里的生活很单调,爱情像调味品。它让乏味的学习生活生动起来。元宵节前学校放两天假,柳妹来找月月,说过几天他们一起去送大海。听了这话,月月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原来你也叫她去送你了。你一个人得几个人去送呢,你又不是县爷!既然别人去,我就不去了!可是,去还是不去,她还没有下定最后决心。
天空在一瞬间昏暗起来,春天明丽的气息也看不见了。到处都光秃秃的,砖瓦房的教室也不亲切了。地上结着厚厚的冰霜。柳妹没有注意到月月情绪的变化,说完后就自顾自地离去了。
“当我是傻瓜呢!你又骗了我!骗我就叫你看你的下场。”月月对自己说,“我绝不是好欺负的!”到了这天早上,柳妹一早就来到月月家门前,叫月月和她一起去。月月早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可她就是懒得爬起来。这声音让她感觉不舒服,她不知道该怎样答应她。信梅听见了敲门声,问明缘由,责怪女儿,不该答应了人家。既然不想去,你明白地告诉人家。月月知道,此刻大海在村北的路口焦急地等待,可是,她不会去。因为……为什么大海你不能明白我?喜欢我,可为什么还要沾惹别人!你这是存心害我!
走在上学的路上,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今天正式开学去报名。想一想,早上大海受到的惩罚,她心里直乐。“月月!”柳妹一声高呼。柳妹又回来了。“月月,大海等你,一直等你,你不知道……这是他给你的信。”月月慢慢地接过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柳妹说:“他在候车室里,我们等火车,他不停地向外望,说你会来……”这句话让月月心痛了。她想他,真真切切,火车带走了他,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感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柳妹留下信走了,她看到信的背面写着两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你明白我了吗?你知道我心里想的?可是……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那是一个姑娘的尊严。
信里,大海没有一句责怪月月的话。话说的比较中肯。他很无耐地被火车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她伤心了,但很快镇定下来。高三了,最后一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还要加把劲。可是开学没几天,就收到了大海从学校寄来的信。月月看着这封信哭了。大海,你喜欢我,愿意陪着我,可为什么你这样花心呢?你身边有太多的女孩子,她们又都喜欢你。我该怎样面对生活,面对你?你不能留在我身边,跟我一个人在一起!你怪我不说话,可我知道,如果我提出来,你就会有多么地伤心!
该死的大海,都是你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什么妹妹姐姐的,她们本与我无关。你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影响我。下定决心的月月全身心投入了学习,那边,大海也沉默了。
第十六章窒息春天
春天一大早,信梅得到一个消息,她的大姐夫服毒自杀了!
信梅半天没有说话。大姐夫五十上下,人很精神,他每天起得很早,去各个地头转,查看庄稼的生长情况。去年时,小儿子娶了媳妇,因为有两个儿子,老两口一人跟一个。才几天的工夫,人就没了。不用问,信梅也知道,是小儿子的过。大姐夫跟着小儿子一起生活。大儿媳人品好,已经来了很多年,她的娘家在遥远的河南,不可能与老人有什么摩擦。想到这里,信梅叹了口气。这个小儿媳是本地人,娘家就在大姐邻村。媳妇都爱娘家人,听她母亲说话,“唉……”
信梅赶早来到姐姐家,杨树刚发芽,嫩黄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哀乐低回,花圈环绕的灵堂前,两个外甥增智和增勇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的媳妇则穿着孝衣,跪在旁侧,几个小孙子在旁边燃着纸、香,毫无表情地看着它化成一片灰烬。“姑姑!”小外甥一看见信梅就赶紧凑上来,拉着姑姑的手。信梅猛地甩开他的手,怒火中烧的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泪水。这时,信真眼睛红红的从里面走出来,一边拉着妹妹的手,一边低头抹着眼泪,难过地说不上话来。
肃穆的灵堂前安放着永寿的遗像,精瘦的眼睛似乎在向人们讲述着这坎坷磨难的人世。他有过三个孩子,一个是傻子,傻子长到十六岁上,自己跑到麦地里掉进井里淹死了。他也经历过社会巨变,在几年时间里日夜被押上“审判台”,老实“交代问题”。他记不清了,那被火把点得通明的夜晚,一阵阵狂乱吼叫的声音,朝着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此起彼伏,像大海上汹涌澎湃的浪涛。他的腰背也被一群坏小子一揪再揪,甚至一脚踢得趴下……那一刻,他真想撞柱子上一死了之!可一想到可怜的孩子们,那一张张稚气的脸,他就狠不下心。终于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夜,他告别了妻子,一个人出了门,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十几年时间里,他都杳无音讯,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死了!他没有死在风餐露宿的荒郊野外,也没有死在邪恶乖张的动荡岁月,而是死在了儿子新婚的家里。这个刚正的老人,不肯看儿媳的眉高眼低,断然选择了这条路了此一生。遗像里的他,眼睛里没有泪水,也没有愤恨。儿孙们不忍心也不敢抬头看他,只在愧疚不安里啜泣和忏悔。
作为儿子,妻子对老父亲出言不逊,致使父亲喝下农药自杀,增勇心里愧疚不安。为了弥补过错,他主动提出由自己和妻子玉贤来赡养老母亲。“母亲不能给你!”增智不同意,觉得气死了父亲不能再逼死母亲。信真在一旁哭得说不上话,夹在两个儿子中间。增勇的意见也没能得到姨妈信梅的同意。不管增勇怎样对天发誓,保证能尽到责任,安顿好母亲以后的生活,信梅都不做声也不点头。“姑,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玉贤?都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妈在你哥这儿就好着呢。”信梅不再多说,埋葬完姐夫,就回去了。
“姑,我送送你。”增勇开着四轮车赶上来,信梅推辞不过,板着脸坐上车,一言不发。增勇认真真地开着车,目视前方,他知道气死了父亲,姑姑不会轻易就原谅他!他要努力,让她消气,但这需要时间。姑姑是他平时最敬重的人,她聪明又善良,对人稳重诚恳,孩子们都愿意绕在她的身旁,她看着他们长大。记得玉贤刚来的时候,他带着她来到姑姑家,姑姑给玉贤做了两个荷包鸡蛋,那上面飘着碧绿的菠菜叶,切碎的葱花。玉贤说:“这么好的姑姑!世界上除了我妈,再都没有人这样爱我!”想到这儿,增勇流泪了。
到姑姑家的时候,增勇送给她一袋子豇豆。“这是我地里种的。”他这样说希望她能收下。她不吱声,但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豆子还在车箱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它给扔回车箱里了。从此,增勇再也不来看姑姑了!
过了几天,增智来看姑姑――他常来,来了就帮她整治院落,或者去地里除草上肥料,收割撵打他样样在行。他的妻儿也跟着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一边干活一边有说不完的开心话。太阳火辣辣的在头顶,人们边干活边擦脸上的汗。皮肤晒得黝黑,可是心里却亮如白昼。增智的大儿子泽润今年要中考了,小儿子泽田,也长得结结实实的,不大爱说话,叫干活就老老实实地干活,什么都不说。女儿利君是个美丽的姑娘,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流露着单纯和稚气。这样的一家人一来,信梅家可就热闹了。院子里到处飘着孩子们的欢笑声,炒菜的铁勺碰到了锅底,“铛铛”地响,盛饭的碗碟相碰发出“嚓嚓”的声音,大人喊孩子吃饭,孩子们忙着搬凳子,小的给老的让坐,老的抱着小的――这是信梅最快乐的时候,她的一双儿女都到外面求学去了,丈夫常年在外面工作,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样的热闹,那是只有他这个外甥才能带来
玉华家里人不大和这边有来往。玉华的父母、兄弟其实就住在这个村,他们是亲家。可是,平时信梅一个女人家屋里屋外地忙活,忙了就叫姐姐家来帮忙,大伯子是不会考虑给她帮忙做事的。婆婆和公公更不上她的门,那样子就好像不认识。对此,信梅从不报怨。她总是忙忙碌碌,照看着庄稼和两个孩子。
这天早上信梅要收工的时候,伏中拄着拐来到地头,说:“你早上做饭的时候,给我把饭做上。”信梅答应了。公公是个退休的老干部,他一直跟自己老婆一起生活。现在大概是觉得年纪大了,自己做不了了。对此,信梅的解释是人都有老的那一天。这个公公,并不像婆婆那样令人讨厌。
虽然走得近,可信真一家并不参与信梅的家事。信真见到了妹妹,也只是说起她们娘家的事。“信录去西藏三年了,他还给增智写信呢。信里说,家里的两位老人全亏两个姐姐照管了,两个姐姐幸亏离得近。你看,这个弟弟他什么都知道呢,只不过是听他老婆的话。”信梅笑了,她爱听这话。两位老人都是她照看到头的,丈夫对此非常慷慨,觉得应该――他们替他照管大了两个孩子。她们对弟弟如此津津乐道,对于弟媳妇则不然。有一件事,他们甚至不耻提起,那是前几年,弟媳妇因为要和老人分家,喝了鼠药,被送到乡卫生所灌了十几盆水茅才吐了出来。她们从不同情她,只觉得她亏待了自己的老人,一心只心疼着自己的父母。似乎老人就没有对不住小人的地方,只有小人对不住老人。信录姐姐多,他的外甥外甥女们,提起了妗子一个个挤眉弄眼偷偷笑。增智和舅舅家离得近,作为外甥中的老大,他给其他人讲故事说:“有一年,舅舅不在家,妗子和村上的人合买了一头牛,平时用牛耕地,喂养在别人家。可是有一天,这个人却偷偷地把牛牵走要卖掉。妗子急着去拦,那人说,他只是牵牛去街上转转,牛老在家里闷得慌。妗子拦不住来找我,我正忙,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撂下活就去了,她对那人说,这是我外甥,女婿外甥顶半子呢。”讲到这儿,众人全哄笑了。增智说:“平时也没见妗子把我当自家人看,这会子用上了。我把那人拦住了,后来牛卖了,一人一半分了钱。”
这个故事,讲起来,众人都好笑。于是它成了一个搞笑的话题,流传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