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彭渐成两次下跪

估计彭渐成没有想到，洗礼岛游玩，却潜藏着如此巨大的危机。
这是来海岛的第四天了。按照鲁妙仔的计划，这天，要跟彭紫萱“摊牌”了。早上，鲁妙仔他们一行四个随司机李师傅去一起吃炒粉炒面。然后，乘车去洗礼岛。
在洗礼岛，海水比亚龙湾更蓝，岛上的娱乐项目很多。只见水上摩托在与浪花为舞，拖拽伞在海上快艇的牵引下，迅速升空，人在伞下悬空，很是刺激。也有潜水项目。鲁妙仔最想玩潜水，说这里的海水更加清澈，海底世界一定更加漂亮。可是，彭渐成却不想玩潜水了，表示换一种游戏项目，换一种感觉。鲁妙仔也没有坚持。
引桥下的沙滩上，有两对新人在拍婚纱照。女的着婚纱，男的穿西装，一对是白色基调，一对是女红男黑。彭渐成禁不住也把照相机镜头对准他们，照了几张，的确很好看。
“你原来照过这种婚纱照没有？”鲁妙仔在彭渐成耳边低声细语。
“没有，我们那个年代有婚纱照了，可是，都是一个模子，我没有兴趣。”
“我也没有穿过婚纱，以后，我们也来这里拍婚纱照，好吗？”
“好是好，可是，哪里有心思呀。彭紫萱这个样子......”
“彭紫萱这里，有我呀，我会一直教育她，不会妨碍我们的。”
彭渐成苦笑一下，说：“但愿吧。”
在海岛这里，天空是蓝色的，蓝的很纯净，纯净得一丝云彩都没有。大海也是蓝色的，这种蓝色跟天空中的蓝色不同，这蓝色在海风当中，随着海浪起伏，显出了一种厚重，与天空的蓝色交汇在远处，是那么美妙。
彭渐成被这美丽的景致吸引了，举着手里的照相机，不时按下快门，然后打开照相机浏览窗口欣赏陶醉一番。在海岛的几天，有鲁妙仔陪着彭紫萱，彭渐成很是放松，心情愉悦了很多。早几天地狱般的日子，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不，是跑到天涯海角了。
彭紫萱早看好了一套塑料挖沙玩具，让阿妈买下，然后就到沙滩上不厌其烦玩了起来。彭渐成的镜头，记录着女儿这种难得的纯真。这个时候的彭紫萱，才是属于她这个年龄层次的人。早些日子的彭紫萱，成熟的打扮，过早的修饰，都让彭渐成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和难过。
突然，彭渐成看到彭紫萱在去礁石取水时，哎呀一声跌倒了。彭渐成赶忙跑过去，是彭紫萱不小心在礁石上碰伤了脚小指，鲜血直流。只见她眉头紧锁，口里不住地说:“真倒霉！”情绪一下子很低落。彭渐成把女儿扶到沙滩树荫下休息，立即到海岛上的商店里找创口贴，帮女儿止血。
“真倒霉！”女儿的这三个字已经多次在他耳边响起，他在想，帮女儿止住心灵的出血才是最重要的。
在海岛上，彭渐成看见鲁妙仔与肖晓辉坐在椰子树下说话，也是眉头紧锁，样子很沉重。也就没有打扰，径直去了商场。买了创口贴回来，女儿的创口的血已经有些凝固了。他还是扶着女儿到海边，用海水对创口进行了清洗。他看到，彭紫萱在忍着疼痛，呲牙咧嘴的，却没有哭。海岛的天气炎热，伤口好得快。不一会，彭紫萱或许不怎么疼痛了，继续着她的堆沙游戏。
过了很久，鲁妙仔和肖晓辉才过来。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彭渐成问：“是学校有事了吗？”
鲁妙仔说：“还是‘校园信息综合平台’招标的事，我那个副职居然说他不知道。这不是他分管的事，瞎操心，想插手我的事。”
彭渐成说：“摆平了没有？”
鲁妙仔说：“副职倒没什么，主要是某个副校长也要插手。”
彭渐成说：“这样的事是利益的平衡，很敏感的，你要小心呀！”
鲁妙仔说：“小心什么？我就是倾向匡清华，因为，他帮我找到了彭紫萱。没有他的帮助，我们哪能今天到海岛这里来？匡清华为此，被单位严厉批评，诫勉三个月！”鲁妙仔故意把声音放大，说给彭紫萱听。
彭渐成问：“就上次卫星定位寻找彭紫萱？有那么严重？！”
鲁妙仔说：“是呀，匡清华说了，只有靠我们学校的综合平台业务，为他将功折罪。”
彭渐成说：“可是，你已经帮到了呀。”
鲁妙仔说：“帮是帮到了，可是，没有帮到的就开始反击了。”
鲁妙仔这么一说，彭渐成心里有点惭愧于她了。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彭紫萱的脚伤很快就结痂了，又活蹦乱跳起来，提出要玩水上快艇，绕岛一周那种。彭渐成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种快艇他也玩过。只是，在驾驭快艇的时候，还是不能得心应手，有时候心里想着要往海上去，结果却总是偏向海岛方向。到了海岛的另一面，海风显得特别的大，因而海浪也急促而猛烈些。快艇在海浪中，颠簸得很厉害。工作人员在后面把持快艇手柄，控制着快艇。彭渐成想到，女儿在这里该不会害怕吧。
果不其然，彭渐成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在彭渐成返回时，一直不见彭紫萱的快艇回来。按说，彭紫萱的快艇应该比自己先回来，因为，驾驭快艇的是专业人员。于是，彭渐成就担心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马上要工作人员联系女儿的快艇。工作人员说，快艇在海岛那一面出了一点问题，不过，没有大碍。彭渐成却坐立不安了。他找到鲁妙仔她们，只见她和肖晓辉正在一个劲地打手机，根本没有理睬彭渐成。“‘校园信息综合平台’设备问题，不是我们这个部门的职能。我们只派了肖晓辉主管参加会议，但是，决定权不在我们。”鲁妙仔在打着电话，眉头紧锁。
见彭渐成过来，鲁妙仔放下电话解释：“‘校园信息综合平台’的事情，看来有人想大做文章了。有人举报我，说我收受了贿赂。说实在的，我没有。所以我不怕。”
那边，肖晓辉在远处的树荫下，边接听电话边来回走动着，神情严肃。可是，彭渐成的心思也不在这里，而是在女儿那里。他把自己对女儿的预感说了出来。而且，工作人员确认的确出了点问题，但是情况不详。鲁妙仔一听，马上着急起来，跑向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女孩掉到海里了，不过，没有受伤，马上就回来了。”
鲁妙仔、彭渐成一听，顿时担心起来，翘首期盼着彭紫萱的快艇出现。“赶快派人过去看看，没有出大问题吧？”鲁妙仔的神情很是焦急。终于，看见那艘黄色的快艇了。彭紫萱缩在快艇工作人员的臂弯里，神情黯淡。彭渐成马上跑过去，把彭紫萱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浑身湿漉漉的，确认没有受伤。鲁妙仔急忙问：“是怎么回事！”彭紫萱闭口不言。工作人员说：“可能是海浪太大，孩子不小心掉进了海里。”彭渐成朝工作人员发火了，“你们怎么搞的嘛！”鲁妙仔制止彭渐成，说：“只要人没事就好。”工作人员把鲁妙仔拉到一边，说：“你是孩子的妈妈吧。你女儿怎么了？是她自己想跳海的哩，我都没有心理准备，没有防备。”
“怎么会？”鲁妙仔没有回答，却在自言自语。但是，她很快回复了工作人员：“没什么，谢谢你！”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着彭紫萱，有惊无险，以后注意。
彭渐成还在安慰着女儿：“呛水了没有？你确定没事？”彭紫萱又是那句话：“真倒霉！”彭渐成想反驳或者开导女儿，但是很无语。
这时候，有另外的工作人员提示彭渐成去看照片，是景区工作人员拍的。如果满意，就付钱。鲁妙仔也跟着过去看，看中了好几张。尤其是彭渐成跟女儿从拖拽伞下走过来的时候，神情轻松愉快，父女并肩走在沙滩上，很漂亮的。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兴致。
鲁妙仔为了不让彭渐成担忧，没有把岛上工作人员的话告诉他。但是，鲁妙仔也多了一份担心，担心彭紫萱还会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发生。毕竟，是自己带他们出来玩的，出了事，自己是逃脱不了干系的。看来，自己这次玩大了。好在，马上要去天涯海角了。
在去下一站——天涯海角的路上，鲁妙仔假装累了，要停下来闭上眼睛养神休息。其实，她哪里睡得着，她在想，彭紫萱下午的“想不通”行为，到底是什么原因。接触的几天时间，彭紫萱已经多次提出死呀死的。看来，她还有什么苦水没有倒出来。鲁妙仔已经设想好了，到那里之后，一定要让彭紫萱一切心扉都要洞开。
一路上，彭紫萱一直是沉默的。从公园门口到“天涯海角”巨石，三公里的路途，彭紫萱都是郁闷而行的。鲁妙仔与彭紫萱并肩走，彭渐成和肖晓辉跟随。彭紫萱什么都没说，鲁妙仔也是轻松地游玩风景，说着大海的话题。鲁妙仔说：“大海是博大的，也是低调的，他能容纳整个世界，就是因为他的低。如果有什么话跟大海说，相信他是能够接纳的。你说对吗？”
“嗯。”彭紫萱闷闷地回应着。
“阿萱，知道海的那一边是哪里吗？”鲁妙仔指着大海说。
彭紫萱摇摇头。
“其实，你的地理课或许讲了。海那边是马来西亚，阿妈的祖先就是马来人。而且，阿妈的初恋情人就在那里哦。”
听了这话，彭紫萱的眼睛亮了一下，显得有点兴趣了，望着鲁妙仔问：“真的吗？怎么会这样？他叫什么名字？那现在他还在马来西亚?”
于是，鲁妙仔给阿萱讲着自己的“初恋”——阿金。阿金知道自己喜欢吃榴莲，总是从马来西亚寄过来。鲁妙仔把自己最隐秘的故事说给彭紫萱，表示自己愿意跟她成为知心朋友。故此，讲完故事马上就交代：“不许笑我，不许跟别人说。”
鲁妙仔拍拍屁股上的细沙，蹦了起来。在天涯海角的一块巨石上，鲁妙仔和彭紫萱爬了上去，面对大海，攀谈交心，直到天黑。彭渐成和肖晓辉则在巨石的另一侧，配合着鲁妙仔。
鲁妙仔说：“知道‘天涯海角’的寓意吗？古时候，这里一般是官员被贬、犯人被发配的地方，让人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反思，人才能够彻底。因为，在这里没有物欲横流，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心灵的静寂，只有大海的宽宏。你懂吗？”彭紫萱点点头。
“那么，我为什么带你来天涯海角，明白我的意图吗？”
“让我反思自己的问题。”
“不只是问题，应该说是错误！你在人生路上犯了错误，走了错路。你是学生，却不到学校学习，这就像军人不去前线打仗，老师拒绝到教室为学生上课一样。都是没有履行自己应该的职责和义务，都是错误的行为。所以，你跟古时候的被贬、被发配的人一样，必须要反思自己了。我这么说，你能接受吗？”鲁妙仔显出了严厉的样子，根本不像路上那样嘻嘻哈哈了。
彭紫萱埋着头，没有做声。
西边的晚霞逐渐退去绚丽的色彩，夜幕开始降临，原来苍茫的大海已经模糊起来。有人也随着稀少起来。鲁妙仔说：“你喊我做阿妈，我希望是真正意义上的阿妈。你知道吗，莫肯的爸爸要我认莫肯做干儿子的，我没有答应。为什么？因为，答应意味着责任，不能随便答应的。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来顾及。而我一旦答应了，我就会全力以赴。阿妈，在我们广东就是妈妈。所以，我是把你当做女儿的，希望你也把我当妈妈。你说呢？”
“嗯！”彭紫萱含糊地发出一个声音。
“嗯是什么？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希望你能像我那样明确地说，肯定地说。”鲁妙仔对彭紫萱的回答表示不满意。
“阿妈——我听你的！我愿意做你的女儿！”彭紫萱望了鲁妙仔一样，可是，天黑了起来，已经看不起对方的脸了。
鲁妙仔搂着彭紫萱的肩膀说：“做我女儿，就要听我的话。首先是要跟阿妈讲真话，要没有隐私，全裸面对。可以吗？”
“可以！”彭紫萱非常快的答应了。
“现在天也黑了，游人也没有了，那我们母女把衣服全脱掉，面对面说话，同时也是赤裸地面对大海，让大海见证我们的谈话，保守秘密，信守诺言！”
彭紫萱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好！我愿意！”说完，就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鲁妙仔也在解衣服纽扣。
“阿妈，我脱了。”彭紫萱的声音有些发颤。
鲁妙仔也脱掉了衣服，紧紧搂住彭紫萱的肩膀，她感觉彭紫萱微微有些发抖，就问：“你冷吗？”
“不冷，我有些害怕。”
“不怕，我已经跟你爸爸说好了，他和肖晓辉阿姨就在大石头的后面，帮我们看守着，喊一声就会过来的。”鲁妙仔宽慰着，“所以，你现在必须告诉我你错误的原因在哪里，就是说，你为什么不去学校？”
彭紫萱没有说话，估计在想着怎么回答。鲁妙仔没有催促。过了一阵，彭紫萱慢慢地开始说了：“初一的时候，我爸爸通过关系把我安排到了尖子班，说是学习氛围好，师资配备强。可是，我的成绩不好，在班里老是处于倒数第三。总是被同学排挤，老师也说我们几个是‘关系学生’，称我们拖了全班的后腿。我每天都不开心，我的自尊心受不了。跟爸爸说，爸爸说了一个张校长的女儿，也是我这种情况，结果通过自身努力，成绩追上去了。鼓励我要发狠。后来，我的成绩越来越差，成了倒数第一。我灰心了，干脆自暴自弃了。后来，黄奕苔跟我玩得多起来。她的成绩也不好，我们互相安慰。她有几个社会上的朋友，吃吃喝喝的很好玩。我觉得他们不读书，一样活得很潇洒。慢慢地就不想读书了，没有心思了，就逃学了，就离家出走了。爸爸担心我年纪小在社会上会吃亏，就把我送到‘东典大本营’去了，把我关起来了。我很不服气，只想趁机会再次逃离。因为我不想在‘东典’那里面受罪，感觉自己成了犯人一样。”
鲁妙仔听完彭紫萱的一番话，沉思了很久，问：“那你认为哪里出错了呢？”彭紫萱再次沉默。“你认为责任在父母，怪你爸爸不该把你送到尖子班，导致你自尊心受打击，后来，又不该送你进‘东典’，你就更加叛逆。对吗？其实，你爸爸送你进尖子班是没有错的，那个张校长的女儿就证明了。为什么你们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呢？关键是你爸爸没有把措施跟进，就是说应该请家教，帮助你把学习搞上去，跟上班，不至于成绩越拉越后。要是那时候我们有缘做母女就好了，我就能够帮你把学习赶上去。可是，你没有赶上去，加上你正好处于青春叛逆期，干脆不学了。后来送你去‘东典’，那是你爸爸混乱中抓救命稻草了，不一定对，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因为你的离家出走，他没有办法控制你。”鲁妙仔说。
彭紫萱在认真地听，尽管海水的涛声开始有些妨碍听觉了。“现在，你有阿妈了，那你现在想回到学校学习吗？”鲁妙仔问。彭紫萱默不作声。
鲁妙仔说：“你一定不好回答，因为你对学习没有信心。那么，我给你的未来规划设定了三条人生路， 让你清晰看到你接下来的路，你再决定怎么办！”鲁妙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第一条路是辍学、打工、找男友、怀孕、坠胎、嫁不出。这是社会上很多不读书女孩子的下场，回去之后，我可以带你去看。这条路，你愿意选择吗？”
彭紫萱摇了摇头，可是，鲁妙仔看不到，就再次问。彭紫萱回答：“不！”
“第二条路是辍学、打工、找男友结婚、生子、不能教育好孩子、丈夫找小三、被遗弃。这条路比第一条路略好，可是不长久，因为没有读书，没有本事，最终被男人遗弃。这条路你觉得怎么样？”
彭紫萱边摇头边说：“不！”
“第三条路是上学、找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幸福。就像阿妈我这样，受人尊重，任何时候我都可以自食其力。你觉得怎么样？”
鲁妙仔的话让彭紫萱很感震撼。“可是——”
“你愿意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你告诉我。”
就在彭紫萱为三条人生路纠结时，一阵海风刮过，把彭紫萱的遮阳帽吹进了大海。这时候，反而是适应了黑暗吧，鲁妙仔看到了，说：“那是天意，昨夜在大东海沙滩，这顶遮阳帽遗失在瞭望楼，后被找了回来。现在终于在天涯海角又吹进了大海。”
彭紫萱没有任何反应，鲁妙仔接着说，“那顶草帽就是你的过去，让它沉入大海，忘掉它们，是好事。你需要的是未来，因为你才十四岁，人生还没有开始，或者说没有正式开始。”
彭紫萱还是沉默不语。
鲁妙仔强调：“我给你设计的三条人生路，你要好好消化，明天告诉我选择的结果。不过，我选择来天涯海角，对于你还有一层寓意，那就是——背水一战，你知道吗？表示你没有退路，唯有决一死战。对于阿妈我，也有一层寓意——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在海岛的第五天，计划明天就要回鼎州去了。该看的景点都看过了。鲁妙仔决定，到市里逛逛，购物什么的，让彭紫萱放松。其实，鲁妙仔是不爱逛街的，她买东西，总是事先确定需要什么，然后就会直奔主题。
去了解放路步行街。这里的街道是跟所有城市闹市区那样的车水马龙，这里的商场是跟其他城市一样的琳琅满目。如果不看海螺、贝壳之类的物品，不会觉得这里是海岛。鲁妙仔虽然不爱逛，可是，对有着地方特色的小物品还是很有兴致的。什么贝壳项链，五颜六色的，作为一种饰品倒是很好看。她除了给自己买，还寻思着给黄舒兰，给肖红梅，给郑小青。
开始，彭紫萱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吃午餐时都是心思沉重，以致在步行街购物时，仍比较纠结，拒绝她阿妈为其购物。鲁妙仔知道，一定是昨天在天涯海角出的“三条人生路”的题目让她纠结，至今还没想清楚。同时，鲁妙仔也觉得奇怪，那三条路，按说很好给答案的，就是第三条路是通往“幸福”的，而那条路就是要“上学”，其余也没有那么难的，何以让彭紫萱这么痛苦呢？难道“上学”有这么难以选择吗？
彭渐成看到女儿这个样子，也很纠结。可是，他也不能帮助女儿选择，这样的选择必须是彭紫萱自己决定。再说，他对鲁妙仔这样的引导方式到底能产生怎样的效果，也是半信半疑。出来一趟，就能让孩子“醒悟”吗？到底来海岛是什么目的？花费不少倒是其次，别弄出什么好歹出来。想起在洗礼岛的那一幕，彭渐成还倒吸凉气。
午餐后，彭紫萱心情似乎好些，主动要求她阿妈为其买衣服，买了两件运动装，号称“母女衫”。傍晚时，彭渐成看到女儿已经与肖晓辉勾肩搭背的了，可以看出她心情比较放松了。
鲁妙仔期待着晚上，到那时，彭紫萱一定会给出一份满意的答卷的。鲁妙仔自信。到了晚上，临时决定夜游亚珊湾。这里的气候就是这样，气温反差很大，白天很热，到晚上，海上的气温却有点凉。鲁妙仔和彭紫萱穿着下午刚买的“母女衫”，正好抵挡寒风。满满的一船人，坐在船上边看夜景，边唱卡拉OK，照相，聊天，很开心。在鲁妙仔和彭紫萱穿着“母女衫”上台演唱时，彭渐成给她们前前后后拍照，让她们母女感觉是明星演出一样的隆重。鲁妙仔选的歌曲叫《为你》
一路为你送上冬日暖阳，
抚平你心中的点点忧伤，
一路为你擦亮满天星光，
如果你在黑夜迷失方向，
让爱为你导航......
鲁妙仔感觉，彭紫萱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她也在手上加了一些劲，使劲捏了彭紫萱几下，传递着一种坚强的信息。
彭渐成感觉，鲁妙仔做事都是很有用意的。这首歌，无疑是她对彭紫萱无私奉献爱心的写照，也表达了她对彭紫萱的一片爱心。彭渐成听到之后，是有些感动的，尽管鲁妙仔的歌曲表达很一般。
对于夜游过香港、上海的鲁妙仔来说，亚珊湾的夜景是没有太多特色的。可是，她依然跟彭紫萱很有兴致地看着。就在游船行进当中，彭渐成又接到温云霞的电话，问彭紫萱什么时候回来，希望彭紫萱作为同学和朋友，劝解黄奕苔尽快回家，说她都快疯了。
温云霞的电话，把彭渐成的意识带回了家乡，带回了那段熟悉的地狱般的日子。他看着彭紫萱，看着鲁妙仔，觉得心情非常复杂。他希望鲁妙仔能够真的把彭紫萱带回到一个普通学生的生活当中，过着极其平凡的日子。他希望，永远留在海岛，不再回去过那种纠结的日子。他也觉得他帮不了温云霞，因为，自己的女儿还处于随波逐流当中，没有能力来帮助。现在的彭紫萱，就像在海轮上落水的人，只能在鲁妙仔的帮助下自救，而没有援手的力量。他把温云霞的话说给鲁妙仔听，彭渐成突然醒悟似的问：“温云霞怎么找我呢？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呢？”鲁妙仔说：“我的手机关机了呀，怎么找我？”彭渐成说：“平日里她不是帮你做家政吗？顺便就说了。”鲁妙仔说：“是哦，可能是我太凶了吧？她在我家做家政，我经常批评她。不过，她的女儿黄奕苔我也没有精力再教。就算她直接找我，我也不会答应的。”
两个小时后，夜游亚珊湾行程结束。鲁妙仔几个随着游人下船。下船排队时，彭紫萱突然说彭渐成是“老gay”，彭渐成不知没有听清楚，还是不知什么是“老gay”，没有什么反应。可是，鲁妙仔听见了，并且厉声制止：“说什么呐，这么不尊重你爸爸！”。
不想，彭紫萱的情绪立刻变了，扭过脸不再言语。彭渐成问鲁妙仔，刚才彭紫萱说什么了？鲁妙仔解释了。彭渐成的脸马上阴郁起来。从船上下来后，彭紫萱突然挣脱肖晓辉要跑。肖晓辉拉拉扯扯扯不住时，大声：“彭紫萱，你到哪里去？”彭紫萱也不回答，在人群中奔跑。肖晓辉眼看着彭紫萱的身影，却追不上，于是喊着彭渐成。彭渐成听出了问题，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彭紫萱。彭紫萱却拼命挣脱，大喊大叫，彭渐成使劲按住她的手，引得游客驻足观看，评头论足。而彭紫萱丝毫不顾，依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鲁妙仔站在一边观望，没有立即上前制止。因为，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合适的原因分析。她只好观望。
难道是刚才彭紫萱喊他爸爸“老gay”，批评了她，让她如此生气吗？鲁妙仔想。其实，自己也曾跟她开这类玩笑的。是否过于认真，让她逆反呢？如果是，自己也要坚持己见，不得妥协。否则，就可能受她牵制。如果不是，则需要进一步了解其思想变化的原因。
这样折腾了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彭紫萱没有喊叫了。待彭紫萱稍稍平息下来后，鲁妙仔走过去牵住彭紫萱的手，彭紫萱一把紧紧抱着鲁妙仔，放声大哭。鲁妙仔什么也没说，任其发泄。她知道，彭紫萱一定有别的什么思想缘故，才引起情绪激烈变化。之后，鲁妙仔牵着彭紫萱，缓缓往前走。
彭渐成跟在后面走。听肖晓辉说，彭紫萱一听说明天就要回家了，突然间情绪激动，说不想回家，就跑。于是分析，彭紫萱在海岛之行即将结束，想到回去要履行承诺了，也就是答应阿妈去学校上课了，很挣扎。彭渐成知道，女儿是厌倦学校的，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鲁妙仔短短的几句话，就立即改变的。彭渐成想到这些，心里揪着疼。如果女儿不愿意回家，或者说不愿意回学校，那将怎么办？还是要在社会上“打流”？不堪设想。彭渐成在路上找机会，单独把这一想法告诉了鲁妙仔。她表示知道了，安慰着彭渐成，说没关系的。等下再到海滩去跟彭紫萱做最后的交谈。
打的士回到住处，鲁妙仔没有上楼，就带彭紫萱去了大东海沙滩。彭渐成跟肖晓辉各自回房。考虑到海边风大，彭渐成担心鲁妙仔她俩受凉，决定送长裤过去。同时，彭渐成也在想，彭紫萱的大声发泄，或许是好事，露出心结，才能解开心结。
彭渐成把长裤送到大东海海滩，远远地见鲁妙仔她俩在瞭望楼前的沙滩上面向茫茫的大海站立，一动不动的。彭渐成听着浪花推进的声响，却不敢上前打扰，便坐在瞭望小楼上等候。
鲁妙仔喊肖晓辉把彭紫萱带到房间洗漱休息，说她有要事要跟彭渐成说。于是，肖晓辉带着彭紫萱走了。这时，彭渐成才向鲁妙仔走过去，递出裤子和纯净水瓶。鲁妙仔站立在那里，没有伸手接，什么也没说。突然，鲁妙仔一转身，愤怒地把彭渐成手里的矿泉水击落！水瓶落在沙滩上，一动不动。而彭渐成的心却为之一颤，惊异地看着鲁妙仔。鲁妙仔狠狠地说：“你当的什么父亲，失败！可悲。” 然后失失声痛哭。
彭渐成见状十分惊愕，内心感觉，一定是女儿出现了什么情况，或者是自己犯下了什么过错，导致女儿这样。于是，木然地望着鲁妙仔，等待着她的下文。
鲁妙仔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我早就说过，你们把女儿送到‘东典大本营’学校，是做父母的无能的体现！你女儿在那里受尽了苦楚！她的苦楚是你们不能理解的！她恨你们！”
在“东典大本营”的那一段，彭渐成知道女儿是吃了苦的，可是，他认为那些苦是教育的需要。难道不值得？或者不理解？
鲁妙仔说，在“东典大本营”里，有两个女“营头”，在营里呆了两个月了的老营员，而且，那是两个“同志”，也就是彭紫萱说的“gay”，同性恋。她们让彭紫萱跟她们亲密，做了许多成年人才能做的事，彭紫萱不配合，那两个“营头”就罚彭紫萱帮她们洗衣服，或者晚上偷偷地爬到彭紫萱的床上去抚摸。她们警告彭紫萱，如果揭发她们，她们会更加让彭紫萱吃更多更大的苦。彭紫萱忍气吞声，还有时常被她们恶作剧，如学动物叫，学不像就打自己的耳光；她们还恶人先告状，让教官罚彭紫萱长跑。有一次，彭紫萱在操场上跑了五十圈，跌倒了，那两个“营头”就踢她，她爬起来又跌倒，裤子磨穿了，血流出来了，后来，骨头都看见了。彭紫萱被秘密送往医院救治，半个月才出院。就是彭紫萱从“东典大本营”出来，她们还没有放过她，到鼎州一中找过彭紫萱，所以，彭紫萱不敢去上学，宁可在外面打流，躲避着那两个“营头”。
彭渐成听得惊呆了，想起了那所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想起了高墙、铁门、女儿踉踉跄跄围着操场跑五十圈的场面，跌倒后被人踢着跑的悲惨画面，女儿无助的眼睛......
“可是，小萱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她不敢跟你说，因为，那两个‘营头’威胁她，只要她敢说，她们就喊社会上的朋友杀她的父母，甚至外婆外公。”
彭渐成无语沉默，牙齿却咬得嘎嘎响。
“你知道吗？洗礼岛差点就是彭紫萱的终结岛。她说，在这么美丽的海岛死去，很值得。所以，在洗礼岛‘不慎’掉到海里，实际上是彭紫萱自己跳海的。之前，她在沙滩上玩堆沙游戏，就设计了很多美丽的坟墓。在脚受伤之后，她的心已经麻木了，根本就没感觉到疼痛.”
“啊——”
突然，彭渐成大叫一声，继而放声痛哭。他的声音很快被海涛的声音掩盖，吹散。他仰天一倒，倒在沙滩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他仰望苍天，月光如冰；他面对大海，海涛在嘲笑。天哪，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愚昧，还自以为问心无愧，还逍遥着称命运如此，还责怪着女儿不懂事。海呀，请你吞噬我吧，我把自己自以为最珍爱的女儿，耽误到何种田地，让人遗恨呀！
一切像梦一样，恶梦！
鲁妙仔看到彭渐成万念俱灰的样子，心里也十分害怕。彭渐成从来都是很淡定的样子，让人想起范仲淹的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也是鲁妙仔最欣赏的地方。一个男人，就应该是这种风度。可是，今天的彭渐成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这幅模样，是男人的另外一面。这模样，让鲁妙仔害怕，也让鲁妙仔心疼。于是，她弯下腰，紧紧抱住他的头，安慰地说：“成哥，你要坚强，要勇于面对！只要能找到她的心结，一切都来得及。你不要过于伤心，还有我！有我站在你的身边！”
彭渐成的心似乎冷冷的，口里念念有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彭渐成想起了女儿为什么要去死的原因了。女儿，是爸爸无能，是爸爸伤害了你呀。他仿佛看见彭紫萱站在沙滩上，一直在看着自己。仿佛看见女儿朝海里走去，走向黑暗的茫茫的死一样漆黑的海洋。
“女儿，你不要——”彭渐成爬起来朝海边跑去。
鲁妙仔被彭渐成的举动吓坏了，赶紧追过去，抱住了彭渐成。“你要干什么？成哥，你不能这样！”
彭渐成脚下一软，跪在了鲁妙仔面前，“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鲁妙仔没有料到彭渐成这突然的举动，也跪了下来，抱着他的头说：“成哥，不要这样，是我来迟了。”
彭渐成却不顾一切地跪在沙滩上，哭着说：“鲁妙仔，只有你能救我女儿！你千万不要放弃她！我对不起她呀！”
“我发誓，我不会放弃彭紫萱！成哥，你快起来！”
彭渐成长跪不起，他用两只手轮番给自己耳光。鲁妙仔没有拉扯他，任他发泄。此时的彭渐成，完全一副挫败、落魄的样子。目光无神，浑身发软。口里不停地自责。
彭渐成就这么跪着在鲁妙仔眼前，低着头，象一个祈求拯救的人；鲁妙仔就这么陪着彭渐成，任他一会儿哭喊，一会儿小声自责。
不知过了多久，海边的人都消失了，岸上的夜宵摊子也收拾回家了，鲁妙仔才跟彭渐成说：“回去吧，女儿还需要你，需要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彭渐成无力地看着鲁妙仔，点点头。
“你不能这副模样，一定要振作起来。彭紫萱是好样的，能够扛住这么大的苦楚和压力。你要给她力量，你是她的爸爸，你是一个男人！”
彭渐成深深的点头。他的眼睛冒出来一线光芒，一股倔强的气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去给女儿道歉吧，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很大，心灵创伤很深！一定要用语言和行动打动她，抚平她的创伤。”
彭渐成再次深深点头。
理性回到了彭渐成身上。借着月光，彭渐成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凌晨四时了。彭渐成想站起来，可是，腿发软发麻，再次跌倒在沙滩上。鲁妙仔便蹲下身子，给他揉着膝盖，直到他重新站立。
他们慢慢地走到宾馆，来到到女儿房间。彭渐成没有开灯，他要把女儿叫醒，要给女儿道歉。他看到彭紫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均匀。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一直以来，彭渐成都为这个女儿骄傲。女儿不但天生丽质，而且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她的大眼睛，很会说话，笑眯眯的惹人喜爱。从她出生的第一天起，自己就用照相机记录了她的模样，同时，为女儿写日记坚持了十年。在学习上，也是很用心的，她尚在腹中，就开始了胎教，听音乐，讲故事。上幼儿园，学前班，上小学等，都是按照正常孩子的途径进行的。虽然成绩一直中等，可是，没有给她压力，给她童年以快乐时光。整个小学阶段，生怕女儿受到委屈，为她避风挡雨，呵护备至。
可是，到了初中，突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作业不能按时完成，班主任老师经常告状，父母的话也遇到她的顶撞。而且，还给耳朵装饰了耳钉。从那以后，女儿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回想往事，一幕幕，如同电影一样。彭紫萱，曾经多么天真、纯洁的女孩，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了。彭渐成好像看到自己亲自葬送了女儿一样，心如刀绞。彭渐成的双膝一软，跪在了彭紫萱的床边。伸手抓住女儿的手说：“女儿——”话才出口，彭渐成已经泣不成声。
彭紫萱显然是醒了的，却不愿意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要睡觉。”
彭渐成跪在女儿床前，见女儿不愿看自己，以为女儿不原谅自己，声泪俱下地说：“女儿呀，刚才你阿妈跟我说了你在‘东典大本营’受的苦，我给你道歉。我给你造成了心灵上的伤害，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会在你阿妈的帮助下，更好地尽责的。相信我！”
彭紫萱的肩头在被子里耸动，什么也没说。
鲁妙仔则在一旁站着，看着，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