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今生（一）

玉露毕业以后，回到了那个偏僻又破落的小镇。那一年正是一九九三年，小镇处在变革的时期。国有制企业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吸引着这些刚刚经过象牙塔的洗礼，怀揣农转非户口的莘莘学子。玉露的父亲动用了一个农民的所能动用的交际圈，帮助玉露分配到一家很有名的国营药厂。
玉露上班那天，整个药厂正在为厂长举行隆重的葬礼。据说，这个药厂最近几年先后有好几位厂长英年早逝。工人们背地里议论，可能是厂长们应酬太多 ，多半酒精中毒所致。
　　这件事似乎和玉露无关，其实自那日起，药厂就像一个得了重病的人，开始一天天地没落下去。
玉露开始上班了，老牌的药厂坏境雅致，在绿化方面做足了功夫。花坛更是别具特色，花坛里的花由浅入深围成了三个圈。工人们打趣地说
“这是祭奠咱们厂长的花圈。”车间里更是窗明几净，车间主任是个老头，却像个太太妈妈，一见面就问长问短，客气有加。工作又清闲又无聊。每天都在流水线上重复着单调乏味的作业。把一个个瓶子贴好标签。工资极低，每个月贰佰壹拾块钱。在那个年代，刚够糊口。如果紧紧肚皮，每个月还能添一件衣裳。
令玉露兴奋地是，她在宿舍里又交了两个新朋友。一个是酷爱打扮的美玉，另一个是沉默寡言的秀丽。他们三个都来自于农村。对城市的好奇和新鲜劲一时间不会过去，她们每日东游西逛。一晃一年的时光匆匆流走。美玉性格开朗，经常把一些男同事带到宿舍里。有处的亲近些的，一聊就是半夜。玉露和秀丽真是肯怒而不肯言。这个美玉呀！真是水性杨花。玉露喜欢在宁静的夜晚，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读王斌给他写的亲笔信。
亲爱的玉露：
　　 你好！
　　 我们分别快半年了，在这半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我的工作是销售员。可是工厂濒于破产，我们已经无货可售了。露。我必须离开这个企业到私企去闯一闯了。露，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也希望你去私企碰碰运气。露，最近你还读文学书么？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
　　露，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就在我们第一次相遇，在去名流的车上，我看见你一眼，就知道你是我今生要找的唯一。你相信缘分是天定好的么？我知道你和我一样的感觉。每天晚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就仿佛看见了你的笑脸，想象着拥你入怀的感觉我就会被自己陶醉。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么？我相信你也这样想。我经常怨恨这些星星，他们阻挡我看见你的眼睛，我还是看到你了，可爱的女孩，你可看到了我？
　　越写越念。露，我痛恨我们现在的工作，我们所学无所用，每天都在浪费生命。我们企业每天都在大张旗鼓的招商引资，我也去过两次，但都是无功而返。我要离开这里了，支持我吧，玉露，握紧我的手，我好需要你。
王斌期盼你的回复。
　　 念你的王斌
　　玉露接到王斌的信，心不禁翻涌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玉露最近心境也很差。现在药厂处于半停产状态，经常发不出工资。美玉每天晚上都去附近的饭店陪舞。秀丽早已离开药厂，回老家嫁人去了。美玉经常央求玉露陪她一起去。玉露也没别的办法，就答应和她一起去饭店，不过玉露只答应在厨房做零工。老板娘看见玉露性格沉稳平和，非常高兴，就留下了玉露，这样玉露有了一份兼职，能足够维持自己的生活。
美玉天生喜欢热闹，爱把自己打扮的光鲜靓丽，喜欢成为人们的焦点。她自从做了陪舞，每天都是浓妆艳抹，把好端端的一张脸，弄的跟个花旦似的，再加上那个忸怩作态的模样，整个人就像一个唱戏的。她每天都是那样兴奋，她和玉露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喋喋不休地谈论起那些男人。你瞧，今天晚上，她像着了魔似的，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真的好帅，他好有风度，所有的女孩都喜欢他，昨天一个晚上，她只配我一个人跳舞。”
“他是谁呀？你这么喜欢，就去追他吧。”
“玉露，我的好闺蜜。既然我把心里话告诉你了，你也帮帮我，给他写封情书，好么？”
“这可不行，那不成了我向他求爱了。”
“玉露，你也知道我没多少文化，你不帮我谁帮我 呢？那些小女孩都喜欢他，我不主动，难不成让别人抢去了。”
美玉虽然水性杨花，但为人热血衷肠，玉露也看她真动了心 ，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为她写一封。玉露拿起笔，你说吧，我来写。
“亲爱的君豪，君子的君，自豪地豪。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不，不，不……是从你请我跳舞的那一刻，哎呀，玉露，你别难为我了。我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就凭你的恋爱感觉写吧。”
　　玉露笑了，也许王斌给她写的是情书，但玉露的回信多半像汇报工作一样平淡。从来没有亲亲我我的话。玉露太喜欢王斌了，以至于王斌在她心里是神圣的，她从不敢用爱这个词来玷污他。
熟悉的陌生人：
　 你好！
　 在我们所处的星球上，有一个女孩，还有一个男孩，我们早已约好了的一次会面，就在昨天，我们真的见到了。我们虽然很陌生，但是我们感觉早已熟悉。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相信你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是人世间一名孤独的女子，一直走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的出现，就像春天的风，你用最温暖的气息吹开了我紧闭的心扉。我期待着走近你，就像黑夜里迷路的船，飘进了你的港。贴近你温暖博大的胸怀，我愿做一只温顺的小鸟，用我一生一世的力量为你鸣唱……
　　
　　最爱你的美玉
　 玉露写好了，把它递给美玉。 这个女孩搂着那封情书，竟然激动的一夜没睡。玉露被美玉感动了，是什么男子让她如此的神魂颠倒，玉露也好奇自己写的第一封情书究竟送给了谁？
“第二天，玉露趁休息的空，出来看美玉的舞伴 。只见饭店的大厅里灯火辉煌。有两个人正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美玉身形苗条，那个男人细腰乍背，两个人正是天作之合。此时的美玉正沉浸在无尽的幸福里。玉露一想到自己写的情书，不禁脸儿发烧，急忙回后厨去了。
下班以后，玉露禁不住问美玉：“你给他了，他说啥了。 ”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我微笑，我看见他向我微笑，我幸福得快晕倒了。露，我一生第一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他，我的意识里全是他，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会让我儿心发慌，我做事总是出差，说话颠三倒四，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吧。”
玉露凝视着美玉，觉得她好美，羞涩的粉红的脸蛋，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
几天之后，一切如此的平静，美玉的兴奋劲似乎过去了，眉宇间掠过淡淡的惆怅。美玉一下子变的沉默寡言，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玉露没再多问。
这时王斌又来信了，玉露和以前一样，在深夜里悄悄地读王斌的来信。
亲爱的玉露 ：
　　我真的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我要告诉你 ，我被一家很有名的私企录取了。我上班没几天，就有好多的事情让我去做。我觉得自己的自信力又恢复了。我白天很忙，但是在空闲的时间里，我仍然不忘了想你，我希望你也能来这里……
玉露读着王斌的信，渐渐地睡着了。她真的是太累了，她的心里压力也很大的，她一直瞒着父母说单位的效益不错。她每天把省吃俭用的打工赚来的一点钱拿回家。看着妈妈花白的头发，自己微薄的收入，每次回家，玉露都留下了眼泪。玉露一直没有说自己有男朋友。因为王斌对于他总是过于神秘和遥远，她爱他，却没想过，王斌会属于他，她每次给他写信都把真实的感情压抑住，轻描淡写介绍一下自己的生活。信邮走以后，她就会哭个半夜。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回应王斌的爱。现在王斌的来信也淡了许多。
玉露的心一直在压抑的灰蒙蒙的状态中。她没有勇气告诉父母她失业了，现在在一家饭店打工。更没有勇气说她有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他是很有能力的人。 这个女孩子太自卑了，她是家里的第五个女孩，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玉露小时候没有任何人宠她。她生来就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她从不敢争取，她过于温柔，过于听天由命。
一天，玉露和往常一样洗她的碗，突然，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玉露，前台今天很缺人，你能帮我应酬一下么？ ”
“我不会跳舞。”
“不跳也行，充个数也好。”
“好吧”玉露用围裙擦干了手，跟着老板娘走了出来。
　 玉露来到那个灯火辉煌的大厅，正好看见了美玉，玉露见美玉化妆太浓，像京剧里的花旦，禁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乐曲响了起来，整个大厅一片欢腾，这里放的可不是优雅的舞曲。“抱一抱，抱的那个月亮笑弯了腰……”
“你好，我能请你跳个舞吗？”玉露怔住了，站在她面前的竟是“细腰乍背”。
　 “我不会跳舞。”
　 “君豪，她就是玉露，你一直想认识的人。”
　“美玉，不用你介绍了，其实我们早就认识，是不是啊，玉露？”
君豪眯起笑眼，看着玉露。“今天就赏我个面子吧！”
玉露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一想起那份情书，不觉得脸而绯红。
君豪可是优秀的舞蹈者，他轻盈的舞动起来，就连从没跳过舞的玉露也随着他的节奏轻松地舞动起来。君豪凝视着玉露。玉露知道这些坏男人都这样，所以用冷淡的目光回应着他的热切和期盼。一曲终了，玉露如释重负的走下了舞池。她看见前台不忙，就走了出去，外面，夜风习习，月朗星稀，玉露喜欢呆呆的看着夜空，寻找自己，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认为天上有一颗星星是自己。白天太过忙碌，喧嚣掩盖了思想，她喜欢沉静的时刻。
　 “我打扰你了吗？”
“玉露扭过头，正好看见了细腰乍背。”
“你不想认识我吗。秋玉露？”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就因为那份情书。”
“情书？”玉露脸红了， 很尴尬，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好欣赏你的文采，我们做个朋友吧。”
“哦！是美玉说的，其实美玉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玉露恢复了常态。听说你是名流学院毕业的，为何沦落至此？”
“我 ，沦落……”玉露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
“像你这样的文凭，在大城市很容易找到工作的，不像我只是个中专毕业，托老子的福，在机关里任职。”玉露知道，和她一起毕业的，有门路的都进了机关，玉露感觉到他的真诚，就抬头仔细打量他。
　　眉细眼小，皮肤白皙，嘴唇微薄，常带着笑。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我不能去大城市，单位发不出工资的事，我还没对我的父母讲。他们是很传统的人。他们希望我留在国企，我是他们的骄傲。”
“你这人，真死心眼，我熟人多，介绍你当家教如何？”
“那太谢谢你了。”玉露来这个城市一年多，除了大街小巷熟悉，熟人却很少。听君豪要帮她，玉露心里亮堂了好多。
君豪办事效率就是高，第二天晚上，就来找玉露，“今天不用去饭店了，我已经帮你联系好学生，我们现在就骑自行车过去。”
“我不会骑自行车。”
“那我带你吧，”
“来，坐上吧。”
“玉露坐在了车后架上，正好看见了他宽宽的脊背，一股浓重的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玉露不觉脸有些红了。”
君豪不光舞跳得好，自相车骑的又快又轻松，不一会就到了那个学生家。学生家长是个中年妇女，长得又白有胖，留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一看见玉露就唠叨开了。旁边坐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男孩，对这种唠叨显得很反感。玉露知道这是一个学习很差的学生。玉露坐下来，以聊天的方式给她讲课，消除他对学习的恐惧感。这时候，君豪却和那个胖女人聊天去了。玉露上完课 ，君豪又把她送回了宿舍。
　　来到宿舍门口，玉露说：“谢谢你了，君豪。”
　　“不用了，我还得谢谢你。”
　　“为什么？”
“我很无聊，你教给我了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我再不去饭店跳舞了。”
“那是你的事，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你了。”
　　“那你就不想让我再帮你找几个学生？”
“好吧！”玉露无可奈何了。
　　第二天晚上，君豪又出现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扎着红色的领带。玉露禁不住笑着说：“你要相亲去呀。”
“呵呵。我有女朋友了。”
“谁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啊。”
　　“你说什么呢？”玉露脸红了。
　 君豪连忙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别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