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者 第六章
作品名称:捕鱼者 作者:红酒 发布时间:2014-08-25 12:03:06 字数:3819
红花连夜为大辉赶织着围脖,和夏雨用一个颜色的线,和夏雨的针法一样。终于织好了。一轮弯月悄悄地爬到了老槐树的树梢上了。红花抱着那团围脖从屋子里走出来,直接奔着岸上的一排渔船去了。她知道哪个渔船是大辉的。她站在大辉的渔船上望着帽儿江。帽儿江黑黢黢的,就有那么一窄条把月亮收进去了。水里的月牙模糊成一波波的亮色,像要把她吸过去。二狗子的灵魂就在这个江里,他是为了救柱子死的,大辉是为了二狗子照顾她,她又因为没有二狗子,把大辉当成了另一个二狗子。她紧紧地抱着那团围脖。以前她给二狗子织围脖,现在给大辉织围脖了。因为二狗子死了,她才给大辉织的围脖。红花想,一切都是因为二狗子哩!她把下巴颏贴近毛毛绒绒的围脖。这围脖柔柔软软得就像女人的胸。她觉得温暖,她想,大辉也会觉得温暖。红花把围脖放在一个干净的筐子里。筐子里有大辉的衣服。红花嗅了一阵大辉的衣服,又披在身上穿了一会,才把围脖包在衣服里,跳出船回去了。
后半夜,男人们在月色中离开家门,跳上了各自的小船,翻开衣服筐,找出厚实的外衣套上,又严严实实地戴上围脖。大辉抓起衣服时,碰见了毛茸茸的东西,他险些叫出声来。后来他满心满脸惊喜。他把围脖拉了出来。在黑蒙蒙的夜色中,这个围脖和自己脖子上的围脖一样黑,感觉一样长。大辉禁不住嗔怪,这个夏雨怎么又给自己织了一个?还不告诉他,原来的那个好好的,这多浪费?他不由得又高兴起来,这个夏雨对自己也是真好,浪费就浪费哩!大辉把围脖团成一团又塞回筐里。
男人们的下巴颌抵在了暖绒绒的围脖上,出船了。大辉有了双重的温暖。柱子的下巴颌,脖子,耳朵郭,从来没这样温暖过。娶了媳妇可真好!特别是娶了春晓这样的媳妇儿!昨天,他去了娘娘庙。他给娘娘多磕了三个头,多上了三柱香。娘娘看着他笑哩!老尼姑对柱子说,春晓快开怀了。柱子从镇里乐颠颠地回来,乐颠颠地在春晓肚皮上种儿子。卖鱼的钱虽然也给红花拿去一半,他没觉得那么难过。柱子一边划着船,一边抬头望着那半弯月。月亮永远都是那么静悄悄地望着他。
大辉对着柱子喊:“柱子,戴上围脖了吗?”
柱子回应:“戴了,戴了,春晓给俺织了,新着哩!”
有个人喊:“柱子,加油啊,光有媳妇那不叫完整的男人,有了儿子才是男人哩!”
柱子说:“快了,快了。”
又有一个男人喊:“柱子,加油啊,有了小柱子,你才是真正的柱子哩!”
柱子说:“快了,快了。”
船桨拨动的水声越来越响亮,听起来干干净净,清清洌洌。男人们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留在他们身后的是恢复平静的黑蓝色的江面。
太阳出来了,一丝柔光在水里荡漾,到处都是薄暖的清样儿,
红花笑盈盈地望着大辉向她走过来。
红花问:“俺织的围脖暖和不?”
“你在说啥?”
“俺问你,俺织的围脖暖和不?”
“俺哪能知道?俺带的是俺家夏雨给俺织的,给俺亲自戴在脖子上的。”
“俺也给你织了,放在了你的衣服筐里了,你没看见吗?”
“那,那是你织的?”
“是俺织的,俺除了给二狗子织过,你是第二个男人了。”
大辉慌了神,说:“那可不行啊,你快些拿回去。”
“你是害怕你家夏雨知道,还是害怕你喜欢上俺?俺谁都不告诉,要是有人知道了就说是俺报答你的。”
“那也不行啊,你快些找个时候拿回去。”
大辉没瞧红花一眼就翻过了墙头,急匆匆地跑走了。他的两只胳膊甩起了风。他的水衣刷刷地响起来。红花心里的那朵小花有点蔫了。她想起了二狗子,二狗子完完整整是自己的男人,可是他却死了。大辉不是自己的,他还有夏雨。红花望着墙头上的那两条鱼。他一共给她送了一百二十条鱼了,她吃了他一百二十条鱼,这是真真实实的,但他跑走的影像却越来越虚了。
大辉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夏雨一边给大辉脱着水衣,一边问:“你咋了?”
“没,没咋。”
“那你跑啥?”
“饿了,想吃饭了。”
大辉坐在饭桌旁,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夏雨说:“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
大辉慢了下来。夏雨叫着贵生和二丫,三丫。三个娃子扑到桌子上来。大辉瞧着贵生笑。
一个白天和半个夜晚都在大辉的心里热闹着。他那颗思维活跃的心,时而兴奋,时而阴郁,时而惆怅。天色蔚蓝的时候,他仰脸望着白云,觉得美好的生活是那样的辽阔无边,身上也是暖洋洋的。星星挂满天空的时候,他又觉得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的光亮太暗了,眼前太模糊了,他的小船在水里要迷失方向了。他从来没觉得眼前这么模糊过。他时而会轻轻地叹口气。
终究还是回来了。一盅酒下肚后,大辉钻进被窝里睡不着觉了,总是翻过来翻过去的,凉气都钻进被窝里了。他在想红花会不会把围脖拿回去。除了老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疼着他,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是个男人就会春心荡漾,但也只能春心荡漾,来不得真的。大辉想,要是来真的,二狗子会钻进梦里骂死他哩!
夏雨问:“你是病了吗?”
大辉说:“没,没病,就是有些累了。”
“那明天咱不出船了,歇一天,身子骨要紧。”
“不碍事,不碍事。”
夏雨往大辉的身上靠了靠,说:“你可得好好地活着,你看二狗子死了,红花多可怜,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了。宝玺多可怜,没爹了。”
夏雨提起红花,大辉心里紧张了一下。他装作没听见,也不翻身了。
夏雨问:“你睡着了是吗?听见俺说话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
“你看咱家贵生多好啊,咱一家人要乐乐呵呵地活着。”
大辉还在想红花会不会把围脖拿回去,她要是拿回去了,就说明她不想疼他了。大辉的心又有些阴郁起来。他在想,他该不该主动让红花把那份温暖拿回去
夏雨又往大辉身上靠了靠,问:“大辉,你睡着了吗?”
“没,没睡。”
“你听见俺说话了吗?”
"听见了,咱要乐乐呵呵的。"
“嗯,俺得陪着你到老哩!”
“嗯,到老,到老。”
夏雨又往大辉身上靠了靠。大辉还在想红花会不会把围脖拿回去。他一再劝自己必须让红花拿回去。
夏雨翻过身,背对着大辉说:“大辉你真的有病了。”
大辉立即明白了夏雨的意思,把夏雨搂到怀里亲起来。
后半夜出船时,大辉又抓到了那个毛茸茸的围脖,他心里激动一下。不过这份激动很快就变成负担了。昨天他把夏雨搂在怀里时,是那样自然而然,随心所欲。他想夏雨才真真正正是他的女人哩!
男人们再一次在晨曦中远归。一只只渔船陆续靠岸。
大辉对柱子说:“你每天都要去给红花送两条鱼,她是你娘,你就得孝敬她。”
“俺家春晓天天都去送哩!”
“天天都去送?”
“嗯,咋了?”
“没咋,你和春晓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柱子嘿嘿地笑着背起鱼篓向着自己家走去。男人们就像从江上刮来的一股清风,都背起鱼篓,都各顾各儿,走得大步流星,眨眨眼睛的功夫,就都散去了。
大辉把鱼放在红花的墙头上,说:“这是俺最后一次给你送鱼了。”
“为啥?”
“以前俺不知道柱子也给你送,现在俺知道了。你把那个围脖拿回去吧。”
“你不喜欢?”
“不,不是,是俺有围脖,夏雨给俺织的,厚实着!俺这脖子有一条围脖就够了。”
“哦,俺懂了。可是俺还想站在墙头上望你。”
“你还是望柱子吧,他是你儿子了。娘关心儿子很正常。”
红花掉泪了,说:“可俺想望的是你!”
大辉没再说什么就走了。大辉的水衣在秋风里不瑟缩了,坦坦荡荡的。在红花的眼里,大辉的背影越来越虚了,而她的围脖却是真实的。
夜晚,红花跳到大辉的船上,把围脖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窄条的粼粼微波向外跳跃着寒气。寒气向着红花袭来。红花想念二狗子了。她坐在船甲上对着半弯月嘤嘤地哭起来。
冬天来了。稀稀疏疏的小雪花从天上飘下来,落进帽儿江里,即刻就融化了。帽儿江终年不冻。生子村的院子里是站不住雪的。生子村的人只能看见雪花在空中飘。雪花落到土院子上就不见了。
柱子要去卖鱼了,他还想去娘娘庙。他想最好春晓也跟着去。春晓这几天有些懒,看不见以前的勤奋劲儿了,织了一半的帽子也放到了一边。以前一天就能织三个帽子,现在三天了也织不成一个,就连柱子趴在她的身上种儿子,她也懒得说话,就是无奈地迎合。
柱子说:“春晓,你跟俺去娘娘庙吧,今天阴阳历都是双日子,也都是红日子。”
春晓说:“俺懒得动,你自己去吧。”
“春晓,你还是去吧,咱俩都去才心诚哩!”
春晓勉强地说:“那好吧。”
每回春晓出门之前都要梳洗一番,把自己打扮得人人都喜欢看,柱子更是喜欢着。这次春晓把头发简单地拢了拢就跟着柱子身后出门了。柱子觉得奇怪,转念一想也就不奇怪了,红花娘,夏雨婶子以前都是新媳妇,都是村里公认的漂亮女人,有时候穿着带着嘎巴的裤子,油着满脑袋的黑头发就去镇上赶集哩!春晓的裤子还很干净,一个嘎巴都没有,就是头发有那么一点点油亮。
柱子背着鱼篓。春晓把手互插在了袖子里,啪哧啪哧地踩着雪水跟着柱子走在雪花里。雪花落在脸上就化成小小的水滴,风一吹就干了。镇上的集市没见着有一点冷清,卖鱼的,卖水果的,卖蔬菜的……,哪一样都没少。不管卖什么的,都在雪里笑着脸答对顾客。柱子把鱼篓放下来,就有顾客围上来了。春晓站在一旁冷得直哆嗦。她拿不出一点力气对这样的场面感兴趣。她想如果有个凳子能坐一会就好了。
顾客开玩笑说:“今个老板娘来了呦!”
“老板娘是来监督的吧?”
“你小子肯定做了坏事,老板娘不放心,才在这样的天跟着出来的!”
柱子只是嘿嘿地笑,手里不停地忙着。春晓知道顾客都在瞧着她,便把后背对着他们了。
两边卖杂货的说:“哎呀呀,柱子,你家女人还害羞呦!”
“像个没进过洞房的大姑娘!”
“柱子,你得经常着把她领出来哩!”
……
春晓的双手不插袖子了,低着头,开始撮弄着衣角。衣服有些潮湿了。春晓觉得衣服透着股寒气。她真想扭头回去,回去倒在炕上暖和暖和,歇上一会。她纳闷自己才走了这么几里路,怎么就这么疲惫。不仅疲惫,心里还烦得好像有无数个苍蝇在耳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