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的痛》上（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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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老师让周舒芳心萌动，可是周舒的暗恋比起宋时的唐婉还绝望，好歹，陆游和唐婉还正儿八经地做过一回夫妻了，只是陆游的母亲为了儿子不耽于温柔乡为了儿子奔伟大前程，硬是逼着儿子休了唐婉。
　　跟爸妈要了钱，尾着玫表姐出省散心，原因之一是周舒暗恋的木老师结婚了，他的妻子是一所省级医院的医生。
　　有一天，周舒和很多女生都看见了秋雨绵绵中比醋的PH值（酸碱度）还小很多的一幕，万分酸涩的一幕：木老师搂着他太太的肩在三百米长的银杏大道上来来回回地散步，而那一刻校园广播站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钢琴曲《秋日私语》，还有，还有《水边的阿狄丽娜》……
　　路中间他们共撑一把红雨伞相依相偎地走着，道两边的银杏树叶子黄灿灿的，那一瞬，很多女生的情梦像一枕黄粱美梦，断了，黄了。
　　周舒死死地记住了那个女医生的模样——身材倒是瘦削苗条的，可惜的是，秀气的白静脸上多了副眼镜。原来木老师喜欢文静的女人！痴情的女生们都懊悔不已。周舒本以为木老师喜欢的女生是真由美小姐那种感觉，当年日本电影《追捕》正在热映，硬汉高仓健饰演逃命警察杜丘，中野良子饰演爱上杜丘的真由美小姐，故事紧张惊险。高仓健迷倒中国女人，中野良子迷晕中国男人。影片中的真由美小姐帅气活泼，喜着牛仔裤白衬衫，长发飘飘。尽管周舒不可能像真由美小姐那般骑着马不顾一切地冲进闹市搭救情人杜丘，可是周舒骑上一辆凤凰牌单车故意从木老师的身边飞驰而过，也同样长发飘飘啊！
　　错！错！错！
　　八十年代的大学女生还没有几个咄咄逼人敢明目张胆地追求爱情的。木老师是否知道有很多女生暗恋他呢？反正周舒的心被他揉碎了。周舒每天在日记本上写的那些酸文字被撕得粉碎。
　　木老师当年上课讲陆游的词，自然介绍了陆唐的爱情悲剧，他讲得动情，连连嗟叹。周舒的小名里有个婉字，周舒便悄悄自比唐婉了。
　　当年在沈园，周舒佯装痴傻，作好学状，拿出笔记本来，在那面粉壁前抄下两阕《钗头凤》，尽管那两阕词周舒早已背得烂熟。
　　周舒把两阕词对照着并排抄在一个墨绿色封面的软抄本上，左页是陆游，右页是唐婉。陆游最后三句是：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周舒就把唐婉的最后三句并排抄在旁边：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周舒这样子做是要比照着来忖度那一对情人各自的心思，时空阻隔的一对，他们如何记挂着对方，谁更加怅惘忧伤？当然，周舒始终没有对比出来。
　　深深相爱的一对人，那爱的浓度可以拿什么测量？有测量爱情的试纸吗？可以滴定爱情的当量浓度吗？是精确到工业纯还是化学纯还是分析纯呢？——这是周舒当年写在两阕《钗头凤》旁的批注。当中学生的时候周舒化学学得很好，却又为着当作家的梦想最终进了文科班，周舒爱拿化学常识给爱情打比方。
　　当年周舒在沈园抄词的时候玫表姐只坐在一边发呆，过后周舒讲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给她听，可是玫表姐似乎没怎么听进去。玫表姐那时三十多岁年纪，儿子当当四五岁，表姐夫唐朝在外贸系统的一家国际投资公司工作，长年派驻第三世界小国家，那年是在太平洋的一个岛国斐济，负责一个食品加工厂的开发项目。周舒退休在家的姨妈帮她带孩子。
　　玫表姐跟周舒粘得近，却对周舒兴致勃勃讲古时候的一段爱情故事没兴致。周舒都伤感得嗓子眼哽咽了，可是玫表姐无动于衷，她听周舒唠叨烦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陆游他妈太懂科学了，拆散他们是对的，表哥表妹是不能婚配的！
　　周舒听了这话愣在那里死盯着玫表姐，失望透顶，差点一冲动离她而去。这哪是哪啊？周舒无话可说，对着玫表姐这类情商指数超低的人废话干嘛呢？本来周舒还准备在旅游途中跟玫表姐说说心中的秘密，讲讲她暗恋的男人木本源。玫表姐那样的认识水平，周舒兴味索然。巴金先生的梅表姐虽然是个旧时代的女人，但她身上起码还有一种哀哀的惹人怜悯的女人味。周舒的玫表姐却没一点点女人味，更没情致。没女人味的女人，男人不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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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甥唐当当一年前去英国留学，走之前教会妈妈上网发邮件收邮件，视频聊天。表姐夫一直在那家国际投资公司任职，长年在国外做开发项目，做完一个项目就转往另一个国家，一年到头顶多回国休假两三次。儿子当当出国后，家里只剩玫表姐孤独一人了。
　　这天，睡了个午觉起来，玫表姐想着出门去趟超市的，撩起窗纱看看，午后的阳光把楼下园子里的花草烤得蔫吧啦叽的了，鸢尾花原本直枪枪的叶片都耷拉着软塌塌的，玫表姐便改了主意，想等日头偏西了再出门。
　　闲着没事可干，玫表姐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决定坐到电脑面前。她习惯性地点开网络，开了聊天视频。玫表姐想着给丈夫留个言，想就当当打算与同学相约去周边国家旅游是否安全的问题发表点看法。英国不属欧盟区，当当得把英镑换成欧元，但欧元正坚挺得厉害，玫表姐担心儿子是否会计算着花钱。一家三口平时都是约在晚上八点以后视频聊天的，一周一次，时间是周五，要是有特别的事，先发邮件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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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玫表姐感觉全身的血液顺着颈子两边的主动脉“突突”地往头上冲，她呆坐在电脑面前。
　　起初，她像看电视连续剧一样看着那画面：唐朝卧室里那个形象模糊的女人在整理唐朝的床铺；唐朝穿着一个沙滩大短裤裸着上身在镜头前晃荡了两下；唐朝手里夹着一根烟，和那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唐朝丢了一只烟给那个女人，并凑过去给那个女人点烟。
　　玫表姐说：我感觉当时他们刚刚，刚刚事毕……
　　周舒抢了表姐一句：你感觉？这话什么意思？！
　　玫表姐瞅周舒一眼：婉妹！感觉，就是直觉！别的还有什么可能呢？听着，我感觉那是，那是一对男女刚做完那种事后的样子！唐朝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捏了一把那个女人的大奶……
　　周舒特别不能接受玫表姐把乳房说成“奶”，她说个“波”周舒听着也舒服些。看着伤心的玫表姐，周舒蹩着眉，玫表姐越来越土气了。忽然地，周舒的情绪就有一丝不耐烦。周舒知道不该这样的。
　　那个女人身子扭涅着，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玫表姐也许是看出周舒有点心不在焉，忽然停顿，疑惑地问周舒：婉妹，你觉得我像个神经病在无中生有，胡搅蛮缠？
　　我在听呢，玫表姐，你往下说呀！
　　婉妹！我跟你说，事情不一定要眼见为实！人是有推理判断能力的，看不清楚，拿不实在不等于无！不等于事情没发生！看着那个女人穿着吊带背心光裸着的脊背，再看她前面晃悠悠的大奶，我就晓得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只可能是妖精那种浪浪的笑！
　　玫表姐，你换个词吧，别奶，奶的！
　　周舒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差不多要用手去捂。
　　我呆掉了……然后就只听见隔壁正在搞装修的房子传来电钻钻墙的一阵尖利、颤动着的啸叫，那钻子简直就要穿墙而来，钻进我的心脏！我的心绞着疼啊，疼得要发疯，疼得要去死……
　　表姐夫唐朝的电脑视频开着没关，这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啊，表姐夫唐朝怎么会不关掉视频镜头就与一个女人幽会呢？问题是这个粗心的小事故就是真的发生了。那一刻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过的光景。玫表姐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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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舒在办公室接到玫表姐的电话。电话那头玫表姐鼻子喨着，像是得了重感冒。仔细一听，是哭腔。
　　婉妹！唐朝在外面有女人了！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快来！你过来，我们商量商量……我命苦啊！可怜的当当！我这一生没有什么意思了……
　　玫表姐“啪啪啪”只管说。周舒在电话这头想象她在那边歇斯底里的样子。
　　谁告诉你唐朝有别的女人了？玫表姐！你先莫乱说乱讲嘛！就算确有其事，你现在干着急有什么用？听见没？你千万急不得！等着我！瞧你，天塌了似的。管它发生了什么事，起码你现在有个很优秀的儿子当当给你争着气呀！玫表姐，莫做傻事噶！我这就过来……
　　周舒手中正在写上半年的工作总结，是一个应付行业检审的报告。写了一大半了，下班前要交给老板陈浩波的。周舒他们旅行社的规模只能算中等，职能部门的划分并不是那么完善，周舒这个办公室主任还兼着秘书的职责。周舒有个助手叫韩梅，只能打打杂，帮不了她什么。但玫表姐的事这么急，周舒还是当机立断把写的稿存进U盘，快速地关了电脑。
　　周舒到老板陈浩波那里请假，陈浩波不太高兴，脸垮着。那报告陈浩波一直在催逼。周舒一看陈浩波的脸，便急驰白赖地现编西游记，压低嗓音说：陈总，家里的事很严重，不然我不会来请假的，我的一个亲戚割腕自杀了……
　　话说到这份上，陈浩波的脸松下来：那你快去吧！不过，无论咋个说，明天你得给我这报告。
　　哼，谎不撒大点，没人信。周舒有点生气，陈浩波一进公司就摆一副老板的脸相，公是公私是私的。其实，周舒和他关系暧昧着呢。陈浩波不让其他人做这事是他看不上别人的活计，周舒跟了他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
　　陈浩波够狠的，急着要那报告，只差一个尾巴了，他若真体谅周舒，应该跟她要U盘拷过去，费一点点心思，不就行了？周舒心下怨起陈浩波来。办公室出出进进还有别人，不然，周舒会跟陈浩波做些生气或发嗲的小动作，坚决把报告尾巴部分的写作赌气推卸掉。
　　
　　匆匆忙忙打的赶到玫表姐家，玫表姐来开门，一见周舒，冲着周舒脸一皱嘴一瘪，泪就掉下来，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玫表姐是刚哭歇的样子，哭得泡眯肿眼的，见着比她小了十来岁的周舒竟然不像个做姐姐的。周舒换了拖鞋跟进去，玫表姐在客厅沙发那头又哭得唏哩哗啦。
　　塌了，玫表姐的天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