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觉醒

　　上
　　阈瑶王宫。
　　轩辕胜和弗伦见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大变，虽说惊喜参半，但终究心里也有些难以消化。于是轩辕胜晓谕众位族长，今夜先就此休息，至于结盟的细节，则放到明天再说。
　　那亲身经历身体和心智上的瞬间巨变的太子和公主此时似乎还未从那种震撼之中恢复过来，彩光散去之后，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盘膝就地坐下，闭目垂帘，凝神内视，周身上下复又散发出淡淡的红蓝两色的微光。两人俱是神情肃穆，沉静如水，一种圣洁而又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飘散开来，使得包括轩辕胜和弗伦、以及素黛、善胜皇后在内的阈瑶、净乐两国之人俱是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轩辕胜见天色已晚，一干宾客也早已满怀震骇地回到了各自的住处休憩去了。此时夜深露重，两位国王和王后生恐自己的孩子受凉，又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们，于是便吩咐下人在两人所坐之处悄无声息地迅速用兽皮搭起一座小小的帐幕，为他们遮挡夜露凉风。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轩辕胜吩咐下人好生守护，这才和弗伦夫妇互道晚安，回房休息。
　　是夜三更时分，负责守护太子和公主的下人们劳累了一天，再也支持不住，一个个顾不得夜凉露重，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昏然睡去。
　　就在此时，只见二人所坐之处突然从地下腾起一阵黑色的烟雾，挟着一股死亡的冰冷气息向二人缓缓包裹而来。然而就在烟雾即将合拢之际，天空中淡淡的微云突然在瞬间一扫而空，璀璨的星光和柔和的月光连成一片，如飓风般迅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绚丽的旋涡，顷刻间天空中星月不分，一片耀目的光华泼洒而来，天地间一时亮若白昼。然而地上的黑雾也毫不示弱，就在天空中光芒闪动之际，突然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地迅速生发开来，无声无息地快速弥漫升腾，不多时便已经将整个目力可及的茫茫原野笼罩在内，那种冰冷暴戾的气息让黑雾之中的所有生物全都如坠梦魇，噩梦重重却又始终难以挣脱梦境。
　　黑雾下一片迷离之中，只有入定之中的太子和公主周身仍旧散发着淡淡的光华，那个小小的毛皮帐幕，在滚滚的黑色雾气冲击之下，如同一叶惊涛骇浪之中的扁舟，似乎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好在二人身上发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是若有实质一般，始终将那一个简陋的帐篷撑持得饱满圆润，屹立不倒。黑色的雾气侵袭到帐篷附近之时，一碰到那一蓝一黄流转不定的两色光芒，便会如同滚汤泼雪一般迅速消融，故此帐幕周围方圆一丈之内，总是保持着相对的清净，入定之中的两个人也一直未曾受到惊扰。
　　然而就在此时，黑雾中帐篷周围那些被轩辕胜吩咐守护太子公主的下人却一个个迷离着双眼站了起来，只见他们个个举止木然，双眼发直，但那一张张原本谦恭和蔼的脸上却是全都散发着暴戾的杀戮之气，一个个抽出身边随身所带的兵器，一步步缓缓向着帐幕逼来。
　　眼看着这些已经迷失本性的下人越逼越近，太子和公主此时仍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对于外界之事那是丝毫不知，情势危险之极。
　　就在这些下人逼进黄光和蓝光所保守的丈余方圆的范围之时，那一柄柄犀利的兵刃已经看看就要碰到帐幕的毛皮，突见天空中的星月之光猛地一收，在天空中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球，接着便猛地爆发开来，一扇若隐若现的小门在半空浮现，一道令人目眩的光柱瞬间一泻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黑雾，将那个小小的帐篷连同太子、公主在内一起拔起，然后化作一个耀眼的光球，将帐幕包裹其中，轻盈地漂浮在滚滚的黑色雾气之上。而那个光球就像是一层坚不可摧的壁垒一般，任凭黑雾如何汹涌颠簸，却是始终安安稳稳地漂浮在半空，稳如泰山。
　　就在这一切刚刚开始，地上黑雾刚生之际，入定之中的太子公主均已见到异象。太子朦胧之中见到一条滚滚洪流，从一头背生双翼翱翔天际的红色巨龙口中喷薄而出，冲向下方一个牛头人身、四臂八足、铜头铁额的巨人为首的战阵之中。一时间那巨人阵中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空中的巨龙见了，更加张牙舞爪起来，在对面一位蛇身人面手持长剑的神人指挥之下加大了力道，水势更加汹涌。混乱中只见那名牛头巨人突然将手中长刀举起，仰天一声长啸，声震九天，身后的部下混乱稍止。接着他往后一招手，阵中突然飞起两个怪物，一个是雀首鹿身，通体豹纹，尾如黄蛇，一现身便是漫天的狂风，双翼巨龙所喷出的夹杂了许多巨大冰块的水流顿时止住，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高有万丈切还在不断攀升的冰水之墙；另一个则是身形极小，形如七寸细蚕，背生鳞翅，行动快如闪电，但此物虽小，却显然极有神通。只见它在半空中突然取出一个小小的钵盂，迎风一晃，那钵盂发出万道金光，瞬间已经变得巨大无比，遮天蔽日。那双翼巨龙所喷出的漫天冰水瞬间被其一扫而光，收入其中。跟着钵口一转，望着对面蛇身人首的神人阵中便倒。这两个怪物配合默契，这边钵口水势刚出，那边雀首鹿身之人已经一声嘶吼，天地间立时狂风大作，比之刚才更加猛烈地向对面刮去。滚滚的冰水借着风势，如银河倒泻一般从空中直冲向对面。人首蛇身的神人大惊，不住地大声喝令空中的巨龙应对。但那头巨龙似乎只会放水却不会收水，在空中不断地摇头嘶吼，显得颇为无奈。跟着就见那雀首鹿身之人突然双眼精光一闪，一阵更为猛烈的狂风刮来，无数的冰块夹杂在洪水之中闪电般直冲巨龙。巨龙猝不及防，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如流星般直坠地面，和对面的熊、罴、貔貅等一干神兽、人族战士一起，被卷入滚滚的洪流之中。那牛头巨人一声长笑，手中长刀一举，带领部下直冲过来。
　　蛇身人首之人见势不好，也连忙收束人马，迅速地向远方逃去。
　　画面一转，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两支人马，两阵对圆，但见那蛇身人首的神人阵中推出八十一面蘡牛皮鼓，分别由八十一位壮汉以雷兽之骨奋力敲响，声震天地。神人阵中的战士们听到鼓声，个个精神抖擞，斗志盎然；而这边牛头巨人阵中则是一片哗然，个个头晕目眩，斗志全无。
　　牛头人见势不好，心中大怒，于是把手中的长刀一挥，率领手下八十一个头领指挥军队奋勇杀来，两边的队伍一冲一撞，登时杀在一处，霎时间杀声震天，血光弥漫，日月无光。
　　神人见敌势浩大，难以取胜，于是便又让日前的那头双翼神龙出战，霎时间天上又是一股激流汹涌而下，直冲敌阵，牛头人阵中又是一片混乱。那牛头人并不慌张，只是微微冷笑一声，手一挥，那雀首鹿身和形如细蚕的两位神祗立时现身，也不多话，又是故技重施，将巨龙所喷出的水流反向对方阵中冲击而去。那双翼巨龙抵挡不住，连连后退。牛头巨人口中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更是步步紧逼。
　　
　　下
　　就在此时，那位蛇身人首的神人嘴里发出一声厉吼，身后飞起一位浑身红光形如僵尸的女神人，越过后退的巨龙，直往这边正在得意的两位神祗飞来，身上红光到处，云散雨消，烈日当头，热浪滚滚，奔涌而来的冰水顿时烟消云散，所过之处一片焦土。那牛头人阵中之人猝不及防，一阵震天动地的惨叫过后，地上腾起一阵阵黑烟，刺鼻的焦尸味道充斥天地。刚刚还得意万分的雀首鹿身神祗和形如细蚕的神祗在热浪的炙烤下浑身也突然冒起一股股黑烟，惨叫着向后退去。
　　蛇身人首神人带人趁势追击，手中的那柄长剑彩光冲天，斩杀敌人无数。牛头人抵挡不住，只好带领手下往后败退。
　　败退中只见那牛头巨人仍是骁勇无匹，倚仗着一身铜皮铁骨独自断后，对方的兵器击打到他的身上毫无作用。而且他时而飞到空中，时而踏悬崖如履平地，捷如飞鸟，快似猿猴，蛇身人首的神人空有神剑，却是一直不能靠近。
　　一直追到冀中地带之时，那蛇身人首的神人突然灵机一动，趁着那牛头巨人正亡命逃窜无暇分心之际，示意手下突然敲响了那八十一面战鼓。那震天的鼓声一起，牛头巨人猛吃一惊，不小心从悬崖上失足落下。这边那位神人的手下见机不可失，纷纷冲上前去，将他捆绑起来。
　　那蛇身人首的神人持剑上前，指着他说道：“蚩尤！不是我轩辕氏不肯容你，只是因为你一味残暴，不讲仁义，我若不杀你，不但我的臣民受苦，而且全天下的黎民都要受你的荼毒。你今日受戮，也是天意。日后你为魔神，统领魔道，也算是尊荣已极，而我有熊轩辕也自会遵照九天玄女娘娘之命，待天下太平之后，飞升神界。但愿你我能够各守其职，使我等后裔能够在人界和睦相处，繁荣昌盛！”
　　蚩尤仰天长啸，双目滴血。随着轩辕黄帝手中的轩辕神剑一挥而下，一颗巨大的头颅翻滚而下……四臂八足的身体也随之变幻，恢复了双臂双足的正常样子。
　　黄帝那双烁烁发光的眼睛里满是悲悯，渐渐地滴下泪来，落在地上蚩尤颈中溅出的碧血之中，随风变化，转眼间化为一片茂密的枫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低语，似悲泣，更像是怨毒的倾诉，片片枫叶殷红如血，在天地间荡漾……
　　黄帝那蛇身人面的巨大化身渐渐缩小，不一会便变得如同普通人一样，原本横亘天地之间光华夺目的那柄轩辕神剑也光华尽收，自动地回到主人身后的剑鞘之中，轻轻颤动着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
　　入定之中的太子突然浑身一震，竟然发现这位梦境之中的轩辕黄帝细目长眉，凤眼含威，依稀便有自己的影子。一个羽衣仙人倏然而至，向着他微微颌首，抬手间紫气东来，注入太子脑海。无数奇幻的讯息随之纷至沓来，方才所见景象的前因后果顿时一清二楚。太子本非常人，顷刻间已有所悟。
　　再说公主。她甫一进入入定状态，便发觉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之中。朦胧中那漫长的岁月长河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流动，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但听得远处仙乐飘飘，五彩云霞托定一座宏伟的宫殿出现在虚空之中。一块巨大的匾额横挂在门楣之上，上书三个鸟篆大字：‘玉虚宫’，庄严肃穆。公主虽然出生不久，还未曾来得及学习文字，但不知为何，却也能识得这三个古字。宫门外彩凤纷飞，神龙盘踞，四方神兽朱雀、宣武、青龙、白虎各自把持方位，青、红、黑、白四色光柱从身上发出，照彻天宇。一只七彩凤凰迎面飞来，在公主面前落下，彩光闪动之中，化作一位彩衣仙人，冲着她稽首为礼：“小道孔宣，奉大天尊之命，在此恭候多时！星君请随我来！”
　　公主不由自主，随在来人身后往宫中走来。进得宫殿大门，但见一道白玉长廊凌空飞架，曲折回环，在祥云飘渺中通向虚无。两侧栏杆之外，众多奇形怪状衣饰华丽的仙人飘然来去，个个神色恬然又时隐时现。远处茫茫虚空之中传来一阵阵清越的讲道之声，隐含着无穷的奥意冲入耳鼓，一种渺然的出世之意随之而来，使得眼前的这些无尽美景光彩顿失。
　　行走中公主无意间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饰竟已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一身白色的羽衣，肋下生风，飘飘荡荡，脚下走过的，竟然是无尽的光阴。茫茫渺渺之中，似乎一无所有，又似乎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无一不包。一位须眉皆白却是满面红润相貌清癯的老者身着一身白衣，从前方的虚空之中徐徐现出身形，此人隐身于一片变化莫测的七彩祥光之中，面容看似清晰却又不可捉摸，感觉中时而苍老、时而年轻，时而是威猛的须眉男子，时而是柔媚的绝世美人，举止飘忽，变幻无常，祥和中所隐含的那种无上的高贵和掌控一切、缔造一切的自信于不经意间流泻在外，使人油然而生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和崇敬。此人身材并不高大，但却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高山仰止，高不可攀之感，使人敬仰却又不会畏惧，反而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于他，似乎那种信任乃是从远古的血脉之中传承而来，一种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弥漫了整个时空。
　　公主此时虽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但内心那种奇异的感觉却已经告诉她，眼前之人不但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就算是天上人间、三界六道的各路神灵圣贤，也在此人的掌控之内。此时那自称孔宣的神人不知何时已经隐没于周围不停流逝的时空之中，公主见前无去路，当即上前盈盈拜倒，说道：“小女子无知闯入仙府，不知路径，难以回转，还请上仙恕罪则个，兼为指点路径！”
　　那人变幻莫测的脸上无悲无喜，声音时近时远、时疾时徐、亦真亦幻：“可怜！可怜！一入轮回，灵识即泯，翩翩月中仙子，转眼污浊愚人！”说着抬手一指，两人之间的虚空之中凭空出现了一轮圆月，从一个苹果般大小转眼间变得无穷之大，恍惚中两人已经身处其中。
　　桂花林中，繁花点点，香气浓郁，一个飘渺无方的神人如虚似幻；一个绝世的丽人若飞若扬，从桂花林往外望去，但见丝丝白云之间，斗转星移，时光飞逝如电。无尽的虚空之中，更隐藏了无尽的落寞、无尽的忧伤。
　　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再度响起，在群星璀璨中无处不在：“噫！魔非魔，道非道，一点尘缘，万劫亦难逃。总是情难了，总是恨难消，一旦了了，尽处逍遥。说逍遥，道逍遥，难得长生，个中寂寞谁人晓？碧海青天处处在，落子难，棋盘迷离，指尖风雨，顿挫踟躇也，无魔无道。”
　　说话间那人的身影悄然隐去，化入周围的每一丝风、每一滴雨露、每一片树叶、每一寸土壤、每一丝白云之中，浸润一切，缓缓地渗透着公主的心海。恍惚中公主也化入了虚空，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无比，一丝颖悟瞬间透入识海。公主浑身一震，蓦地醒了过来。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双眼，太子眼中金光迸射，如两柄利剑一般刺破眼前的黑雾，而公主额头的那枚月牙胎记则化生出一只蓝色的月牙，迅速变大，与太子眼中的金光一起，相互缠绕，一只华丽的莲花复又出现在天地之间，光芒到处，黑雾随之消散。
　　大地深处发出一声落寞的叹息，雄浑却又无奈。地上的滚滚黑雾瞬间消散，钻入地下，而天空中的星月之光也随之恢复了原貌。
　　清风徐来，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手握长剑，与一位手持弯刀的少女一起，屹立在淡淡的星光之下，眼望北方，是仇恨，更有无尽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