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去值夜班

　　远了！
　　阿傻站在船甲板上呆呆地凝望着在视线里渐渐消失的码头，回忆着那个德州小伙笑容淡淡的眼神，不知怎的竟久久不曾进入船舱。
　　暮色黄昏里大船就像一条巨大的鱼，为了觅食在宽阔的海面上，急速向前行驶着，水打船舷那随即击开的浪花，有得掉落在船甲板上弄得到处都是湿乎乎的，有得则淘气地滴落在阿傻那张很俊的脸蛋上，思乡泪般地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里，咸咸的有点像泪却又不是泪，船尾的上空不断地盘旋着好几只在那落日的余晖里飞来飞去的海鸥，那不时发出的叫声像在苦苦寻觅着大海深处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目标，它们时而浮于水面，时而又长鸣一声展翅飞起，直直冲向那更高更远的天！
就这样离开了！就这样出海了！远离了那个完全陌生得新城市，更远离了那个几度风雨飘渺的故乡！独自一人真正地漂泊在外，没有朋友，没有目标，就像那些随时飞来飞去的海鸥：“它们的目标在宽阔的天海之间，可自己呢？”
　　又想起了故乡！那个记忆中的故乡啊！也不过还是那个样子。可要真正与水相隔的离开，又会是多么难的一件事，爹和娘都在故乡，哥哥和姐姐也都在故乡，还有自己的三叔和三婶子，他（她）们早出晚归为着自己的生计，整日在家和田地之间忙碌奔走着，也都在故乡，那些爱自己的人自己所爱的人和自己最恨的人也都在故乡，还有好多好多，故乡生自己养自己，可最终给予自己的却是这伤心的离开，除此之外，自己好像不应该再想起它曾经的那些好了，就像是那个受了第一次伤之后便不再记着它的好，只是一味记着它的不好的小孩子，面对外边的新鲜不再表露出半点欣喜若狂，沉寂的就像是一汪池塘里的死水，绝不会因那风的到来而皱起涟漪。可故乡它毕竟还是故乡，哪一个在外漂泊的孩子不想家呀？更何况家中还有自己的爹和娘。　　
　　“唉！”阿傻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早已湿润！
　　不管啥时候，就是放不下家中的爹和娘，那个苦涩萧条的深秋，那个极度清冷的早晨，那个独自站在路边望着在自己视线里慢慢走远的小儿子，怎么也不肯离去的身影，还有那个整日里不管早晚都拖着病痛的身子，给自己忙吃忙喝的娘，还有那两只最不该的“小燕子”这一切一切都像是在电影院里，循环地放电影一样，在自己的脑海里来回不断的重复着，只弄得自己原本很坚强的那颗心，顷刻间就像是被那锋利的刀片轻轻划过一样，虽然就是那么一下却给自己终生留下了那再也抹不去的伤。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过数重之后，才会变得更加坚强，才会懂得什么叫“人间第一情。”
乍听起来这似乎是一句套话，可似乎又不是，每当你吃完饭闲着没事，和朋友或者是自己，坐在一个地方说笑闲谈或者是独自思考的时候， 也可能会不经意地发现，这句话中间那份最为普通不过的深刻道理。不挨打不知道挨打得痛，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不蹲下身来真正地让汗水湿透衣衫，那会晓得劳动人民的辛苦，哪知道饭碗里那一粒粒米饭的清香来得又是何等艰辛！同样的道理，不外出哪里懂得岁月深处，爹娘的心是何等真切，自己长大了，却偏偏熬老了她（他）们，倘若她（他）们的身体康健还好，也不至于让自己这样撕破心痛地牵挂着呀！可……她（他）们都不是。岁月的长河里，她（他）们早已经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自己呢？又为她（他）们做了些什么？除了让她（他）们整日为自己担忧之外还有什么？自己能不能为此而变得更加懂事起来？能不能为此而变得更加聪明起来？去为自己也更是为了她（他）们做一些自己所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是一件件最不起眼的小事，只要能够让她（他）们高兴、开心，自己就算是再苦再累也愿意呀！自己能不能做到？自己如果真的能做，这个花花世界又能不能真正地给予自己机会？哪怕是一点点最不好的，自己也愿意百倍心思地去好好干，用自己的汗水去挣得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份或厚或薄的酬劳，并且就拿着这份小小的还带着汗水味的酬劳，去到县城里那个买馒头的摊位前，给爹和娘买她（他）们最爱吃的江米粽子……可是自己做到了吗？那两只“小燕子”啊！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有没有人能告诉自己到底错在了那里？为什么每每在自己举步之时，便无形的又意味着那接下来的便是一错再错？以至于到现在，自己身心疲惫的站在大船的一侧，只是尽可能地在心里挖空心思去想，想那些在过去的日子里依然不曾改换的人和事。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背井离乡，如果是的话，那当自己在某一天突然归家的时候，爹和娘还有自己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小雪啊！来、进来吃饭！天快黑了，外面风大，别站在外边了，很危险啊！”一个长相黑瘦，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大船门口里，用让人感觉很温和的声音喊着阿傻的名字。
　　“嗯！”阿傻轻声应着，转身低头进了船舱。
　　阿傻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上了船，开始了他自己生命中，那一次无法忘记的坎坷经历！这个让无法形容的人世，有的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死了的人，让世界更加澄清；活着的人，让世界越变混沌！
　　究竟时代进步太快还是自己早已经落伍？不知道！只是感觉，每每听路人提及起“黄黄的苦菜花”这名字，心里就莫名的想起阿傻，想起他的善良、憨厚、朴实，和他那充满渴望又无奈的眼神。想起这些，心底就隐隐的痛，像刀片划过一样的痛！
　　我在小时候，父亲就不止一次给自己讲船上的人都很舍得吃！因为，它们在海上十多天才靠一次岸，并且靠岸最多一天卸完鱼后就又走了，人们都很累地在船舱里睡觉，懒得出去。也就是这样，岸上的好东西他们难得才吃一回。所以船上规定，工人的伙食一定要好，以保证让他们安心干活。
　　其实，根本原因还不是这些。船上的活又脏又累，大伙心里都明白，虽然先进的科学技术装备了渔船，但个人的意外谁敢保证平安无事？这一切，对于刚上船的阿傻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他根本不知道在大海漂泊的船上，什么是安全什么又才是危险，他只知道那个“张老师”给自己说这工资高，自己就来了。
　　“雪！到下边吃！都在下边！”还是那个人的声音。
　　“嗯！”
　　“来！给你筷子！下去给他们分一分！我到船顶小屋里去吃！当心点，别碰着头啊！”声音咋听咋就感觉着是故乡的声音！
　　“嗯，好！”阿傻甜甜一笑，双手接过一把筷子。转身低头顺着眼跟前那个油滑的木梯小心地走下去。
　　海上起风了，风浪很大，大船像喝醉了似得，左摇右晃漂浮不定，船的底舱就是他们自己的宿舍，空间很大，船壁的周围尽是用木板钉制的带有推拉门的大盒子，那里边其实便是人们休息用的“床”了。里面有灯，人睡在上面很舒服，一点也感觉不到潮湿。床下边是一个没有门的大盒子，里面零乱得堆放着人们的渔衣、渔裤和水鞋。阿傻自己的“床”被安排在靠左边舱壁上的一个大盒子里，此时早已有人给他铺好了被子，灯也打开着。剩下的便是一个大大的空间，中间放着一张短腿小方桌，上面早已经摆满了饭菜，人们正在各自地找着东西就坐，准备吃饭。
　　阿傻从未见过还有这样的“床，”他看后感觉好新鲜，不由让人喜欢得一笑，便走近桌子，把手中的筷子给人们分了下去，而后自己顺便从旁边拉过一个塑料盒子坐下来。
　　“你姓雪是吗？来雪，多吃菜，吃饱不想家！”在自己身边一位自称性毕的老师傅，热情地对阿傻边吃边说。
　　“他妈的！老板咋还不发工资？发了工资老子好去找小姐。”在自己对面说话满是东北味的青年，一手端着饭碗，一手用筷子从菜盘里挑了一块肉，顺势往嘴里一扔，边吃边从牙缝里挤出他的不平和气愤。其他人都在埋头吃饭，没有一人相应！
　　过了一会。“雪！等会吃完饭，你到船顶驾驶室，与上面那个刘师傅一起执头半夜的班，并且借机会让刘师傅教会你开船。啊！吃完饭就上去，到时候小心点，啊！”
　　又是毕师傅的声音，此时他已经吃完饭，对阿傻说完这些话之后，便看也不看那年轻人地起身走到自己的“床”前，脱了鞋子上“床”睡了。
　　所有人吃完了，都忙着七手八脚的收拾桌子，阿傻也帮忙收拾着，唯独那个青年坐着不动，看得出人们都不喜欢他，没有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人们都各自上“床”去睡了，那青年也自知没趣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此时，整个底舱里只剩下阿傻他不能睡，他要去值夜班，去学开船！
　　“能开好大船也好呀！”想到这，阿傻很开心的样子，他先是来到自己的“床”前，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从包裹中拿出一件很干净的外套单衣穿上，伸手关了灯，而后转身顺着那油滑的木梯小心地向船顶赶去。
　　伙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灯依然亮着，左右两边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门是那种又厚又矮的生铁门，阿傻在左边的门前摇晃晃地站着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又紧了紧腰带和鞋带，而后很小心地伸出左手，轻轻拉开了那扇厚实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