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田晓军之死
作品名称:三十以后 作者:卡西莫多 发布时间:2014-08-18 11:00:36 字数:4162
对于母亲的去世,田晓军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也没有过度悲伤,在简单地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田晓军感到身心俱疲,但是现在最让他头疼的是家里的房子要拆迁,而搬新家是需要钱的,而他除了一台三轮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积蓄。眼看着邻居一家家的搬走,只剩下他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已经找过他好几次了,让他签安置协议,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想走,而是真的没有钱,而他的性格又决定了无论自己多苦多难,也不会主动找别人帮忙。
这一天。他很早就蹬上了那台人力三轮车出了家门,希望能多挣一些钱。
在一家小歌厅的门口,有两个女人在向他招手,他心里马上一阵喜悦,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客人坐车,看来早点出来还是有好处的。
他仔细地看了两个女人一下,感到有点恶心,嘴里吃的早饭差点吐了出来。两个女人打扮得一模一样,穿一件低胸的衬衣,露着高耸的乳峰,下身是一件黑色皮制短裙,裙子短得可以看见内裤的颜色,腿上是肉色的丝袜,脚上穿着红拖鞋,两张脸则像刚刚刷过涂料的墙,嘴唇上像喷了红色的油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令人难闻的香水味,有点象个体作坊里制作汽水用的劣制香精。
两个女人先后上了车,聊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田晓军听得出来,她们是“特殊工作者”,因为在那种所谓歌厅,人们都不是去唱歌的。
十多分钟后,两个女人终于到地方了,而这十几分钟对于田晓军来说,比一天还难熬。两个女人下了车,高个的凑到田晓军跟前,田晓军以为她们要付车费,就盯着她的手,谁知高个女人用她的手拉住了田晓军的胳膊,娇嗔嗔地说道:“大哥,我们俩没带钱,你亲我们一下,就算是我们的车费吧!”
听到这里,田晓军心里的火腾地一下蹿了上来,他用力地抽回那只胳膊,强装出笑脸,问那个女人,“我亲你们俩谁啊?”
“谁都行啊。”
“那你往前凑一下,我够不着。”当高个女人凑到田晓军跟前时,田晓军对着那个女人的耳朵大喊了一声,“快滚,我怕脏了我的嘴!”
高个女人吓了一跳,然后用不满的眼神看了看他叫道,“给你便宜你都不占,也就是今天老娘高兴,几块钱就让你亲一下,平时你想亲还没这个机会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田晓军的心里极不舒服,一大早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在一家医院门口,两个男人架着蒙着头的一个人向他招手,他把车停下来,一个人对他说,“大哥,我这哥们喝多了,送我们一趟吧。”田晓军看到那个人两腿僵直,被两个人架着,脚贴着地皮往前蹭着走,他也没有多想,问明了方向,就用力地蹬起车来,来到目的地,两个人把那个喝醉的人架下车来,付了车费,田晓军掉头往回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放声大哭,儿子,你走了可让妈妈怎么活啊,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正抱着刚才蒙着头的人哭呢,这一下把他吓得浑飞魄散,原来自己刚才拉的是一具死尸。
天气变得越来越凉了,刚才还是太阳高照,转眼就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就要来临,看来天公不作美,田晓军只好蹬着车往家走。
这时一个胖得象皮球的人在向他招手,他赶紧把车蹬到这个人的面前,“到上河区交警队。”那人说道。
他的心一下子变凉了,他对那个人说:“您还是打车吧,那么远我可去不了。”上河区离这里有将近二十公里,汽车也要二十分钟,说完他就要走。
“等一下。”那个人拽住了他的车,把手放到他的车把上,“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别不识抬举,我又不是——不给你钱。”那个人打了个酒嗝,拉开车门上了车,“快走!”接着跺了一下脚,然后掏出一支烟来,用打火机点着,吐出一串烟圈来。
田晓军无奈,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出发了。
一个小时后,雨虽然没下,但天已经黑了,而田晓军还在拼命地蹬着三轮车,他从来没有感觉路是那么长,车是那么沉,两条腿只是机械地踩着踏板,像两根上了发条的木头,两只胳膊挂在车把上又酸又痛,他真希望身后的这个人已经睡着,然后把他扔在路边,自己好赶快回家,可他回头一看,令他很失望,那个人虽然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脸上还是神采奕奕的,半点睡意都没有,倒是手里的电话忙个不停,天南海北说个没完,好象坐在这样的车里打电话可以不用钱似的。
天黑得越来越厉害了,田晓军的身旁不知飞过多少台汽车,多少台自行车,当骑自行车的人回头看他时,他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劳累,眼泪差点掉下来。
“快点,你想让我挨浇吗!”皮球喊道。田晓军抬头看了一下,可不是嘛,天阴得沉沉的,低低的,好像要掉下来一样,而这里离目的地至少还要半个小时,而他感觉腿已经不是他的了,麻木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个动作。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颤。“喂,啊,”皮球手里的电话又响了,“好好,我马上就去。”
又走了一百米,车子来到一家桑拿浴门前,皮球下了车,扔给田晓军二十块钱,说,“便宜你了,要不是朋友约我上这来,你还得多拉一段,瞅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给你钱!”
田晓军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声“他妈的,你是个什么东西”,然后掉头往回走。
老天爷似乎有意跟人做对,已经近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掉下他的眼泪,一阵阵的火花带着一声声响雷,倾盆大雨象鞭子一样抽打着本来就已经坑坑洼洼的地面,溅起一团团的水雾,满街都是雷声雨声。
田晓军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知是他蹬着车,还是车子带着他,每蹬几圈,他都要用手抹一下满是雨水的脸,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一道闪电象利剑一样划破了天空,把他吓得差一点从车上掉下来,衣服湿透了,凉凉地粘在身上,让他觉得特别难受,他真想找一个地方躲一下雨,甚至睡上一觉,可是这里没有多少人家,都是庄稼地,偶尔看到的一点光亮是从远处行进的火车车窗里发出来的,不到一分钟就消失了。
大雨还在下着,马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车子的轱辘已经被淹没了半个,每行进一段距离,都要付出他极大的努力,田晓军第一次对这个家伙产生了厌恶,真想把它丢下,可他又不能,他还要指着它来糊口呢。
当他再一次去擦脸上的雨水时,隐隐约约地发现前面好象有个漩涡,不好,他意识到那可能是一个没盖的下水井,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打了一下方向,大概是用力过猛,连人带车都摔到了水里,污浊的雨水从他的身上流过,草叶树枝纸屑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田晓军想爬起来,可是胳膊象是失去了知觉一样,稍微一用力就软了下来,他又趴进了水里,呛了一大口水。他挣扎着用屁股顶在车把上,又使劲地甩了几下胳膊,好让它们快点恢复知觉,然后在水中跺了跺脚,让两根木头似的双腿站起来,这样折腾了好一阵,他才缓过一点劲来,把倒在水里的车扶了起来。
天更黑了,路上看不到行人,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在他重新坐上车座的时候,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似乎要为他流出的眼泪做一个掩饰。
当他把车骑回家时,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早上出门时还是一座房子,这时已经变成了一堆瓦砾,在昏暗的路灯下,只有那扇铁门还立在那里。田晓军呆呆地站在那里,象泥塑一样,他不知道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又骑上车,来到一个河堤旁,那里有一个凉亭,可以避雨。他把车停到那个亭子里,感觉身上又冷又饿,他摸了一下兜,里面还有五十块钱,看见不远处有一家超市,他到那里买了一瓶白酒,又买了一只烤鸡,这是他以前从不敢买的,今天他对自己说就奢侈这么一回,然后又买了一大份的油酥大饼,把这五十块钱都花光了。
他坐在自己的车里,一边喝酒,一边啃着烤鸡,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自从参加工作以后,自己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在工厂,分给他的活都是最脏最累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对他发号施令,长工资的时候如果不是百分之百,肯定是轮不到他的,单位转制减员的时候,他却是全车间的第一个,所有的人都在欺负他,连邻居家的狗见了他也要咬上一口,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辈子我活得这么失败!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下了车,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地来到河边,雨下得越来越大,河水也越涨越高,他向河水中望去,从上游漂来的一件白色物体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探出身去,伸长胳膊去够,谁料脚下一滑,身子落入了滚滚的河水之中……
张瑞冬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和杨健平一起参加田晓军的葬礼,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次回家是因为他有事要和酒厂商量一下,再顺便回家看一下老婆和儿子,因为自己这样飞来飞去好多次了,也就没有同吴巧旭打招呼。
来到家门口,他掏出钥匙,却发现门是反锁着的,他有点纳闷,赶紧敲门,好半天吴巧旭才披着一条毯子打开了门。
“怎么才开门?”他问。
“我在洗澡呢。”吴巧旭说。
张瑞冬进了屋,发现吴巧旭有些慌张,脸上还变着颜色,他走进卫生间,地上一点水都没有,“你不是洗澡吗,地上怎么没有水啊?”
“我刚脱了衣服,还没放水呢。”
“你不是每次洗澡都是先放一会儿水,然后再脱衣服的吗,今天是怎么回事?”
这时,张瑞冬看到一个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推开房门就往楼下跑。
“谁,你给我站住!”张瑞冬准备去追。
吴巧旭赶紧把他死死抱住,喊道:“快跑,再不跑就出人命了!”
张瑞冬顿时觉得血往上涌,他感觉到那个人的背影很熟悉,天啊,怎么会是他,这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他推开吴巧旭,一屁股坐到浴缸上,“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安松涛?”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离婚吧!”
“你这个臭娘们!”张瑞冬抬起手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吴巧旭一声没吭,只是用手捂住了脸,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可你呢,这几年你回过几次家,照顾过几回儿子,咱儿子上几年级了你知道吗,儿子的学校门冲哪开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家有多难你知道吗!”
“那你就去找别的男人!”
“我不和你说了,反正离婚协议我早就写好了,你看一下,要是没什么意见就签字吧!”
吴巧旭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出了门,张瑞冬狠狠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大叫一声,“天啊!”
张瑞冬思考了一个星期以后,最终选择了原谅吴巧旭,这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他把老婆一个人扔在家里,心里确实很愧疚,在自己的创业初期,家里一贫如洗,是吴巧旭从娘家借来钱帮自己度过难关的,这七天让他想了很多的事,他知道自己对吴巧旭还是有感情的,他更不希望儿子没有了爸爸或妈妈,他把吴巧旭接回家来,同时也做了另外一件事,把深圳的生意兑给了一个朋友,也是他手下的一个业务员,然后用这几年的积蓄在新顺的一条繁华街道上开了一家中国名酒城,这也是这几年里他最大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