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国家粮；三八：一场模仿秀

　　三七：国家粮
　　小时候在我的眼里人是分成这样两类的，城里人和乡里人，城里人吃国家粮，乡里人吃农村粮。
　　那时候谁家里来了城里吃国家粮的亲戚，第二天必定会带着城里的饼干啊梅子，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城里的“二手衣”到学校里显摆，却不知道这是自己家里值钱得多的土鸡婆和鸡蛋换来的。
　　陈秋的妈妈有一段时间可神气了，连下神拍马脚都特别有劲，因为陈丘的细姨在县城开理发店找了一个吃国家粮的对象，陈丘穿着她细姨给她买的红皮鞋到处炫耀着，好像她也要嫁到城里去吃国家粮一样。
　　“国家粮啊，国家粮……”我一边在心里念着，一边在学校里用功读书！
　　“双抢”时节，正是爸爸妈妈给我们上政治课的大好时机。
　　在田里吹风，站得久一点，不想弯腰，妈妈就会说：“如果不放肆读书，以后在农村就长期要晒太阳，出黑汗！”
　　发懒筋了，看着中午的恶太阳不想出门，爸爸就问：“等你们长大了，六月天里，是想坐在办公室吹电扇，还是想去搞双抢？”
　　这样的问题我是不回答的，最后的结果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地主婆就很向往：“怎么样就可以在办公室吹电扇呢？”
　　“读书呀，考上大学吃国家粮啊！”
　　每次教育的结果就是把“国家粮”这三个字再一次深深地嵌到脑海里。
　　一个晚上，我上床睡觉，爸爸回来得早一些，爸爸妈妈以为我睡着了，就小声说话。
　　“哎，美老师那个事只怕搞不成器。”是爸爸先开腔的。
　　我一听是说美老师，立即竖起了耳朵。
　　“为什么？正好门当户对的。”
　　“朱秘书是要找一个城里女婿呢，要吃国家粮的，她的大女儿就是嫁到城里的。”
　　“农村的孩子要吃国家粮就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读书，还一条就是嫁人，美老师就只剩下嫁人这条路了！”
　　“她娘还不是想女儿早点脱离苦海！”
　　……
　　又是国家粮，是谁搞了“国家粮”这个东西呢？让人一出生就那么不平等！我长大能吃上“国家粮”吗？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见我也吃国家粮了，再也不割禾了，在办公室吹电扇，电扇转啊转，我忽然飞起来了……
　　第二天，美老师没有来上课，听说美老师的妈妈不准美老师教书了，美老师也是民办老师，她妈妈不同意她找会计的崽，要美老师嫁到城里去，找一个吃国家粮的。
　　我们换成了高老师来上课，一个快三十还没有结婚的老姑娘，满脸的磕磕哒哒，上起课来，整个一个缺钙，全班都懒洋洋的。
　　一个星期后，美老师满脸憔悴地回来了，听妈妈说美老师是做了保证和乡里男朋友断绝关系才来上课的。美老师红红的眼，黑黑的眼眶，失神的眼珠，原来老是变化无穷的一头秀发也总是病怏怏地蓬松着，好像老了十岁。
　　跟着美老师来的还有一个人，美老师嫁到城里的姐姐，美老师的姐姐好白啊，细皮嫩肉的，我记得她曾代替美老师教过我们跳《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结果到乡上参加比赛还得了奖呢，吃了国家粮还就是显得高级，看来美老师的姐姐是来给美老师做榜样的。
　　美老师还带了一个随身保镖——美老师的妈妈，美老师办公，她就守在办公室；美老师上课，她就在教室外守门；美老师睡觉，她陪着睡……严防死守，反正美老师是没有任何机会和那个吃农村粮的男朋友接触了。
　　有一次做操，美妈妈环顾四周，忽然在厕所后面发现敌情，拿起教室里的扫帚就追着打，看来“敌人”是爬围墙进来的，“敌人”很勇敢地说：“我就是来看看美美！”
　　美妈妈一边打一边狠狠地说：“就是不准看，就是不准看！”旁边的老师连忙来扯，“敌人”受了几扫帚硬伤后逃之夭夭，学生围着看把戏，校长看着只摇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美老师哭得泪人一样，美妈妈露出严肃的面容，更加感到看守任务的责任重大，从此，美妈妈守在学校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根竹棍子。
　　一个夜晚，夜色刚刚笼罩村庄，河面上的炊烟还没有散尽，村子里出现晚饭后短暂的沉寂，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把队上的人吓出了门，有人竟然跳河了，就在我家门前的河里，哭声是从陈秋的妈妈嘴里嚎出的，这一回陈秋的妈妈竟然没有算出凶灾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前一段还为她妹妹要嫁到城里吃国家粮而洋洋得意。
　　陈秋的细姨被直挺挺地抬回去了，肚子微微凸起，大人说她的肚子里有毛毛呢，爸爸说那个陈秋的细姨要嫁的国家粮竟然是已经有老婆的，老婆打上门来，可怜这个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女孩就倒在河里了，还只有十九岁啊！
　　一队上的人都唏嘘不已，我有点埋怨陈秋细姨为什么要跳到我家门前的河里，让我夏天游泳又多了对“落水鬼”的联想了。
　　妈妈重重地叹气：这个国家粮也害死人啊！
　　
　　三八：一场模仿秀
　　
　　陈秋细姨跳河后不久，面对日渐消瘦的美老师，美妈妈好像幡然醒悟，竟不再天天到学校里来守着美老师了，人性觉醒，自由回归，美老师的脸上又显出那种自然的红晕，一头秀发又开始清清爽爽地飘逸着。
　　美妈妈不守了，美老师和原来那个男朋友来往一段时间后，感情倒是渐渐地淡薄了，慢慢就没有看见过了，也许美妈妈要是真的长期守着，倒是还断不了这么快，长大了知道，这个叫着逆反心理。
　　美老师那么美，总是有人喜欢的，后来大家发现美老师好像和明老师好起来了，这是我们大家都喜欢的，我仔细观察发现美老师的嘴巴更红润了，我们觉得美老师更美了。
　　夏天来了，美老师的衣裙飘飘，火火地袭击着学生的眼睛，本来那时候农村的学生是不怎么穿裙子的，美老师的裙子一穿，就好像举起了一面旗帜，大家也把花花绿绿的裙子穿起来了，自己没有的，就穿了妈妈的，姐姐的，长长短短地挂在我们的身上，不伦不类地，反正穿了就没有落伍，穿了就是自认为美丽的。
　　有一次，下课了，我们几个女生看见美老师的房间后面隐秘处晾晒了一件很特别的衣服，这件衣服让我想起妈妈穿在里面的小衣，小衣我见过，妈妈就有，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把妈妈的小衣穿到衣服外面，跑到邻居家里问好不好看，被妈妈追着出来骂做神经病，于是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妹妹经常研究妈妈的小衣，关着门照镜子的，要不就在胸前塞点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但妈妈的小衣就像一件小背心，胸前也只有两层布，美老师的这件更短，胸前有厚厚的海绵，妈妈的小衣是在侧面扣扣子的，而美老师的是从后面勾着的。
　　“这衣服怎么穿啊？”
　　“后面的钩子那怎么钩得到啰？”
　　“我们看看明天美老师会不会穿啰！”
　　“这穿着不会热啊？前面那么厚。”
　　……
　　我们悄悄地议论。
　　第二天，美老师果然穿了那件衣，从外面就可以看得见那些带子紧紧地箍着美老师的后背，前面的胸脯挺挺地，我不时地偷看着，心想美老师咋就不怕丑呢？再一看，美老师穿着这衣服就是美啊，让人想起花来。想起妈妈常常松松垮垮地穿着那些衣，像朵凋谢的花，哪里有美老师那么紧绷绷的美美的呢。
　　回到家，我对妈妈说：“妈妈，美老师有一件很漂亮的穿在里面的小衣服，穿着可好看呢。”
　　妈妈装作没有听见，但是吃过晚饭，妈妈就和几个女老师去美老师那里了。
　　周末，我对妈妈说：“妈妈，你也去买一件美老师那样的衣服吧。”
　　妈妈耸耸鼻子：“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那很贵呢，再说，有了你们这些吸血鬼，我怎么买得起？”
　　不过，那个周末，妈妈到了县城里，妈妈拿着那些衣看了好久呢，售货员阿姨说那个叫胸罩，妈妈最后还是没有买。
　　星期一，我和陈秋一起上学，我很认真地告诉她：“美老师的那件衣服叫胸罩，没听说过吧？”
　　陈丘更神气地说：“我早就知道呢，那叫奶罩子。”
　　“你的那个不对，我这个是县城里的售货员说的。”
　　“我妈说的就是奶罩子！”
　　我们一路争争吵吵地来到学校。
　　还没有进教室，我就听见教室里笑声不断，十分热闹。
　　我急忙奔进去一看，只见我们班的调皮鬼王捡耸立着高高的胸脯在教室里走模特步子，下面的学生站的站，坐的坐，拍着手笑得一锅粥。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们看看，我像不像美老师呀？”
　　下面的同学大叫：“像，像……”
　　男生笑得更厉害了，女生也捂着嘴巴笑。
　　王捡把裤子往上搂了搂，把胸脯挺得更厉害了，他指着陈秋说：“你还笑，你们女的以后都会这样！”
　　“呸，你妈妈才那样呢！”
　　也许是笑声太大，校长竟然站在教室门口，大家收敛着赶快读书。
　　校长狠狠地拎着王捡的耳朵去办公室，忽然“当啷”一声从他的胸前滚出两个水壶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