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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涨大水; 六、挨打

作品名称:记得那时年纪小      作者:何宇红      发布时间:2014-07-21 08:38:12      字数:4451

  (五)涨大水
  因为我家离大堤有一段距离,为此我一度埋怨妈妈为什么没有把家安在大堤下,这样可以有更多的伙伴玩耍,更可以日日消受那比吃肉还舒服的江风。妈妈把眼一瞪:“你以为那好啊,听说六九年倒围子涨大水那回,倒围子时就是堤上开裂,住在堤脚下的人最危险,跑都跑不赢!”
  “那下次什么时候倒围子呀?”我因为听隔壁的严娭毑说,倒围子时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水,还有包子、饼干从飞机上一麻布袋一麻布袋地丢下来,心里十分羡慕,“白茫茫一片的水”,那不就是大海了,我在梦里见过的大海就是那样的啊!还有一麻布袋的饼干包子,那不是发了财了,要知道饼干,包子都是我喜欢吃却很难吃到的东西,而且还可以看见飞机,飞机肯定飞得非常低,我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字,于是我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地盼着倒围子来着。
  “你还想倒围子怎么的?真倒了围子,我们家的房子、家具、什么都被水冲走了,要是人跑不赢,还会淹死,你知道了吗?你这个傻家伙!”妈妈拧得我的耳朵生疼生疼!
  我才知道倒围子的严重性,这大水原来这么可怕,会淹死猪呀狗呀,甚至会吃人,我连忙收起那颗馋心和玩心。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回老家,那些山里的伙伴总是拍着手围着我喊“围巴佬,围巴佬,大水一涨,她就跑。”
  “雷锋叔叔怎么用拖拉机开垦了这么一块地方呢?老是涨大水,这么不好!”我向妈妈抱怨。我们的家乡就是雷锋叔叔开垦过的团山湖,这里原来是荒无人烟的沼泽地。
  “蠢家伙,这里的田多,有足够的饭吃;还有鱼多,又新鲜又美味,这都是山里没有的,只要不倒围子,我们这里就是好地方!”妈妈的话里充满了对家乡的爱。据妈妈说,当初爸爸作为赤脚医生调到团山湖,妈妈还不肯跟着来定居,主要原因就是怕涨大水,妈妈不会游泳呢,后来,爸爸拿出一张照片给妈妈看说:“你再不去团山湖,我就在那里找一个堂客算了,你看看这是最近媒婆给我介绍的一个。”妈妈急忙抢过来一看,照片上的女人长得标标致致的,而且爸爸说这里的媒婆已经带着他在团山湖相过好几次亲了,这不,还有相片为证,妈妈一看不对头了,就急忙抱着我来团山湖看看,我那时候才一岁呢,一看不得了啊,这里白花花的大米饭竟然可以敞开肚子吃,想起在奶奶家每天不是红薯饭,就是土豆饭,吃得肠子打悔,一身发软,妈妈立马就决定在这里定居,于是爸爸在乌山脚下买了七十二根竹子,再做一些土砖块,一个新家就安在团山湖了。
  媒婆呢,自然也不敢踏上门啦,但妈妈对照片上那个女人总是耿耿于怀,老是问爸爸,一天,“文半夜”竟然带着照片上的女人来了,原来照片上的标致女人就是“文半夜”的老婆。后来,“文半夜”说他看见我妈妈老是不想到团山湖来定居,而团山湖又急缺一名赤脚医生,就想了一招“美人计”,我妈妈果然中计,这以后,每次“文半夜”一表功,我爸爸就要贴半斤谷酒。
  有一年,连下了几天暴雨后,河里的水涨得快平堤了,我和父母跑到堤上一看,河水一片壮阔,已经成海了,我一直想象的海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站在堤上,就能用脚泼到河水,我和伙伴们在堤边一边聊水一边打闹,好不快活,一看大人都愁眉苦脸的,原来田里的稻子熟了被浸在水里发了芽,全村的人都唉声叹气,大堤上一堤的人都看着河水沉默着,有些老人还哭起来,我小小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
  水越来越大,已经漫过了堤面,人们预感到灾难的来临,一部分人还在日夜防守着,搬沙袋,筑子堤;一部分人开始整理东西,堤上到处都是拖拉机,拖着猪啊、粮食啊、家具啊,乱糟糟的。爸爸在大堤上日夜战斗,妈妈在家里含着泪清东西,妈妈的泪让我明白,我那盼着倒围子的念头是多么可耻啊!我们把东西都拖到外婆家里,外婆家是山区,妹妹弟弟已经寄到外婆家里了,我不愿去,我已经学会游泳了,爸爸指着一根很大的竹子,那万一发大水了,跑不赢了,你就死死地抱着这个!于是晚上我的梦里,我就抱着那根大竹子在滔滔洪水中纵横自如,俨然成了《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
  大水最终退去了,人们的笑脸又在阳光下绽开,直到今天家乡都没有再倒过院子。98年涨了一回更大的水,因为解放军在这里帮助我们及时加高加固大堤,洪水最后被我们战胜了,现在的大堤用水泥护坡,更加坚固,我们美丽的家园万无一失了,涨大水时,我真的可以带着笑容去欣赏那壮阔的水面,回忆一些和大水有关的往事,再在大水里捞一把湿漉漉的童年……
  (六)挨打
  看到爸爸的脸绷得紧紧的,牙巴咬着下嘴唇皮子,眼露凶光,我的心就一缩,因为我会要挨打了。
  挨打是小时候经常要做的功课,上课的人主要是爸爸妈妈,主打是爸爸,妈妈是助理。
  挨打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可能是犯了小错误,可能是犯了大错误,小错小打,大错大打,这小错可能是吃饭手不端碗,可能是损坏了家里的小东小西,还可能是我不争气,成绩退步了;大错就是给家里造成一定损失,或者犯了品德上的错误。小打可能是一个筷子脑壳上头,或者是一个丁根敲你一下,要不就用手拧耳朵,反正都是顺手打来。大打就是要跪下来,再用一根竹丫子来打屁股,竹丫子的大小视犯错误的严重程度来决定,爸爸总结用竹丫子这种刑具的好处是又痛又记事又不伤筋骨。反正用爸爸的话做总结:“细伢子,不打不成才”,还有一句“棍棒棒下面出孝子”,为“打”找足了理论根据。
  我的挨打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还真是为了我的成才。我是家里的老大,也许爸爸出于初为人父的喜悦,要把我培养成一个什么什么人才,从小就教我数数字,做算术,五岁的时候爸爸不知发了什么心,搬出一个算盘,要教我打“六百六”。他教得没有一点方法,也不用口诀,首先是一加二等于三,就在下面拨一个三,然后再加三就是六了,就在上面拨一粒算盘子看成五,下面拨一个算盘子加起来就是六了……开始我总不上心,总是想着玩啊吃啊,爸爸就到外面搞了一根东西回来,就是小竹丫子,说再不用心就要打,可怜我那时刚刚会做百以内的加减法,就那么死记硬背着学着打算盘,爸爸每天教一些,第二天再接着教,教之前必须复习前一天的,如果错了,爸爸就拿着一根小竹丫子在旁边等着,不由得我不认真啊!爸爸的那根细竹子还真不是吃素的,抽到人上面生疼生疼,我就一边抹眼泪一边打算盘。
  妈妈在旁边看着爸爸摧残着祖国的花朵也有点不忍心:“是不是还是小了一点。”爸爸瞪着眼:“小什么小,她又不是不晓得,她是没有用心。”
  就这样,学了十来天,打了十来次,我还真的学会了打“六百六”,每天练上几次,硬是把那个“六百六”打得行云流水,爸爸大功告成,我也解放了一段时间。
  到了过年,爸爸带着我到了老家,到处炫耀,现场表演,把他们惊得以为出了神童,爸爸脸上自然洋溢着动人的光泽,好像成功地搞了一个发明创造,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吃了很多回“鳝鱼炒肉”才学会的,那一回赚了很多压岁钱回来,连最小气的爷爷一出手就给了五角,还有伯伯叔叔姑姑外婆给的,差不多十来元,哇,我发了财了,那些为打算盘留下的眼泪总算没有白流,我心里正在把这十来元换算成绿豆冰棍和白糖冰棍,冷不防妈妈把手伸过来:“乖孩子,快把钱放到妈妈这里。”
  看我不愿意,妈妈直接把钱从我手里拿走,“你以为这是你自己赚的,这些压岁钱都是因为我和你爸爸买了好多东西送他们才换来的。”
  我不甘心地看着空空的手,用细细的声音顶嘴:“你们本来就要送的,我….”我把嘴撅得老高。
  妈妈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嘴,抽出了五角钱,“好,这个就给你,算我奖你的。”
  终于有了一回自己的私房钱,这打不白挨。
  长大了,我学会了淘气,为此挨了不少打。七岁那年,妈妈托人找关系买了一块上海牌的手表,要两百多,晚上妈妈和爸爸把手表举到电灯下喜滋滋的观赏着,我也闹着要看,他们总不给,总在那电灯下照呀照的,从不同的角度看啊看,我又没有他们高,我一时气急就搭了一个凳子,站到板凳上,当时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拿了一只蜡笔,就用蜡笔照着那块表划去,妈妈正沉浸在制了大件的喜悦里,对我毫无防备,这一下,好了,伴随着妈妈的一声惊叫,爸爸的一声怒吼,我知道我犯下了大错,我也不知道我的眼法怎么那么中,一下就划到了那个表壳子,我吓得老鼠一样躲在门背后。
  “这个家伙怕是好久没有挨打了,真要把我们气死。”爸爸一边扯大竹丫子,一边叫着。
  “你还不出来给老子跪在这里!”妈妈在擦拭了很多次还是擦不掉表面子上的那个印子后,终于发出绝望的咆哮。
  这一次是爸爸妈妈齐声喊打,我老老实实地跪下来,把屁股自动亮出来,爸爸狠狠地抽着,一边抽一边骂:“你妈妈积了一年的工资,好不容易搞一个指标,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你……”
  “你怎么这么蠢啰,你的手发痒啊……”妈妈一点也没有制止爸爸的意思。
  我听他们数落着我的罪行,才知道给家里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我一边哭一边揩鼻涕求饶:“妈妈,我再也不搞了,我以后赚的压岁钱都给你买表。”
  也许是这一句话奏了效。
  爸爸把竹丫子一丢,也打得累了,瘫坐在一旁。
  妈妈也不骂了,无力地看着我:“起来吧,洗脸洗脚睡去,”
  这一回的打,让我学会了求饶,学会解救自己。
  最委屈的挨打是九岁那年,那一次是妈妈主打的。那一年,所有的老师都要住校,我们全家也都住到学校里,有一个晚上,妈妈去办公室开会,爸爸出诊了,就我和妹妹在家里。我看见窗台上摆着两双白球鞋,那是我和妹妹新买的球鞋,也是我们最心爱的白色球鞋,我们才刚刚穿了几天,妈妈洗了晒在窗台上,我一摸,还没有干,我多么想明天又穿上这双鞋啊?忽然我看到了煤炉子,我灵机一动,有了,可以把鞋子放到炉子上烤干,我和妹妹一说,妹妹也拍手说好。于是,我们把火钳放到煤炉子上,把两双鞋放在火钳上烤,一边做一边想:“说不定妈妈回来会表扬我们呢?”然后我们就跳绳去了。
  我和妹妹正玩得开心,忽然妈妈急冲冲地回来了,一边使劲地吸着鼻子,一边念叨:“这是哪里的焦味啰?”
  “焦味”,我一吸鼻子,还真有很浓的焦味,我忽然想到了我们的鞋子,可是已经来不急了,妈妈已经扑到煤炉子边发出气急败坏的叫声:“天哪,这是你们干的好事啊?”
  妈妈把两双烤得黑黑的变形的球鞋丢在我们面前,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就去找家伙去了,我和妹妹对着地上的那四个黑团团目瞪口呆,冷不防一根鸡毛掸子就打到了我们身上,我想起好朋友绢子跟我说起她挨打的时候就经常会跑,想到我这一次本来是做好事的,我就来了跑的勇气,哪知道妈妈一点也不罢休,丢下了妹妹,跑了不到两个圈就揪住了我:“你还跑啊,你….”我的屁股又挨了几鸡毛掸子。
  这时,受那股焦味的吸引,全校的老师都来了,我们马上被保护下来。大家纷纷劝说,妈妈的气渐渐也消了。
  晚上我们乖乖地钻在被子里,不敢再在床上打筋斗,妹妹早睡着了,我却有些睡不着,屁股火火地疼着呢,但也假寐着。
  爸爸回来了,妈妈跟他说话儿,听不清楚,但肯定是汇报我们的错误。我小心地听着,不敢乱动,生怕爸爸又会来打我一顿。
  忽然,我们的蚊帐被人捞起,妈妈举着一盏煤油灯,爸爸把我的裤子退下来,“看看,你下手就有蛮重了,讲了打人要用细竹丫子,不伤身!”
  然后,就有清凉的药擦到了屁股上。
  “我当时就只心疼半个月的工资,哪里还记得去找细竹丫子,其实她们也是好心,想把鞋子早点烤干。”妈妈的声音里竟有些呜咽。
  “好了,走吧,让她们睡吧。”
  那一刻,我竟然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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