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家庭闹矛盾，情侣重相逢

　　 凌云翔带着盲孩子可可玩了一整天，送回可可时，可可又一次在他耳边嘟囔着：“爸爸，你给我找一个妈妈吧，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这句稚气的话一直萦绕在云翔心间，“妈妈”这个词在他心里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自从少年时的一次意外，他的妈妈就带着自己的孪生妹妹永远地离开了他，尽管此后他又有了一位新妈妈，但他发誓，他永远都不会叫她一声妈妈，他要发奋，要自立，要早点离开那个被他人称作避风港的伤心地。而可可的一声“我要妈妈！”却激发了他内心的渴望，他回忆起新妈妈对待他的点点滴滴，竟全都是对他的好！内心孤独的他开始动摇了，万千愁绪涌动，他禁不住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正是他既熟悉又陌生女人的声音。“喂，谁呀？”
　　“妈！我是翔子！”云翔的眼睛润湿了，他突然觉得对这个女人有无比的歉疚，他想说声对不起，终究没能开得了口。
　　“翔子，你是翔子？你刚才叫我什么？妈妈？你真的在叫我妈妈？”对方的声音非常急促，“你等着，我叫你爸去！”
　　“不用了！妈！”云翔心里顺畅安定多了，“你帮我告诉爸，我过年一定回来看你们！”
　　云翔匆匆挂掉手机，如释亲情的重负，他再次想起可可的对他提出的愿望，眼前只闪过一个念头：“筱翊，筱翊你在哪里？”
　　云翔打通筱翊宿舍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真的就这样断了吗？他痛苦地问自己！亲情是自己掐断的，还能修补回来，可爱情，单方面的爱情，能追得回来吗？他摆开宣纸写了几个字，怎么都写不好，他翻开厚重的《穆斯林的葬礼》，灰色的文字令他心情更加沉重。这难道就是失恋的感觉？距离第二个周末还早，国庆长假快过了，一定可以找到筱翊，他不想放弃，更不能放弃。
　　但现在还是好好放松一下吧。云翔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随便浏览着各种网站。一个名为“南川艺文志”的特别网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记得这是邹帅负责建站的。他特意点开，发现网站首页的条幅广告人物竟是他朝思暮想的文筱翊。阳光自然，青春靓丽。看来就算普通朋友，邹帅也比我幸运。云翔想着，继续点开各个栏目浏览。这是以各类文学类型为主打的文学综艺网站，虽然现在内容还不多，但几乎都是精品散文、小说和诗歌。为了吸收各类人群，网站还设置了视频、照片类的栏目。云翔通过网站的链接，看到了邹帅的获奖动画。Sanny,倪珊，名字还真有创意！动画里泡泡中的王子，不会是我吧？云翔暗笑邹帅多心了！他转而点开相片栏目，栏目中的题目几乎都是时尚男女的青春靓照，他对此没有兴趣，但一个题为《怀抱自然——我的心动女生》的帖子让他无法不关注。因为作者是邹帅。云翔心生好奇地想：邹帅什么时候给倪珊拍了照片，我怎么都不知道？
　　当点开帖子，看清了照片中的美丽倩影，云翔彻底傻眼了。
　　照片里那个纵情山水，拥抱自然的女孩居然是筱翊！再看发帖的时间，恰是国庆这几日。　　
　　思绪混乱的云翔胡乱猜想着，原来自己找了许久的筱翊，正跟着他的好兄弟邹帅到处游山玩水，惬意得很。这难道就是轮回报应？随他去北京还到处游玩的是邹帅想爱却不敢爱的倪珊，而现在，陪伴着邹帅投身自然拥抱自然竟是自己想爱却爱不了的文筱翊。真是讽刺！他苦笑，可没有怨恨邹帅，毕竟邹帅若爱上筱翊，也不算对倪珊的背叛，而筱翊若爱上邹帅，也在情理之中。他也必不会怨恨筱翊，真爱一个人是怎么也恨不起来的。他的感情观彻底崩溃了，而崩溃的感觉竟让自己不再彷徨和心痛。

　　云翔答应过可可，一定会帮可可找一个妈妈来，一起陪着她度过每一个快乐幸福的周末。单纯的孩子是不能欺骗的，尤其是可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找倪珊帮忙，他知道，倪珊是一定会高兴地满口答应的。
　　云翔去找倪珊，家里只有倪主任。倪主任让云翔先等等，夫人带着女儿去看望姥姥姥爷，过一会就回来，倪主任一刻不闲地摆起围棋龙门阵，与得意弟子展开激烈的智力对阵。一面下子，一面聊起孤儿院的事情。
　　“听孤儿院的温院长说，你给孤儿院捐了五千块钱？”
　　“我的生活费够用了，再说，这钱本来就是我额外的福利，总得做点有用的事！”
　　“你有这样的思想境界，我真为你高兴！”高兴之余，倪院长转而严肃道，“可你怎么又给孤儿院的孩子做起了‘周末爸爸’来了”
　　“我——”
　　“爸，你说谁做起了‘周末爸爸’？”倪珊和妈妈恰巧进屋，听见关于“周末爸爸”的话，激动地忙凑来听。
　　“还不是凌云翔？”倪主任责怪着说，“你说你都还是个孩子，居然去做‘周末爸爸’？孤儿们需要的是完整的家庭关爱，你又没有结婚——”
　　倪主任发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来就是想和倪珊商量——”云翔看看倪主任和班主任脸色变得阴沉了，不敢再说下去。
　　“没关系，云翔，”倪珊依然保持着兴奋异常的热度，“我用行动来支持你，不就是完整的周末临时家庭吗？我来做这个‘周末妈妈’！”
　　“不行不行，这个，我坚决不同意！”倪妈妈阻止倪珊的决定，“你一个才大三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就抛头露面给孤儿做妈妈？珊珊，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倪珊的决定被妈妈拒绝，无奈地求助父亲：“爸，你来评评理，凭什么云翔都能做的事情，我却不能做！”
　　倪主任没有如女儿所愿支持女儿：“你和云翔不一样，他是男生，你是女孩，被外面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你那么年轻就生——这会影响你一生的名誉的。”
　　“你，你们——哼！”倪珊气愤地走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尴尬的气氛，让云翔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祸是他闯下的，现在害的倪珊一家人不开心，他真想有个地缝可以立刻钻进去。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倪珊家的，只是面上火辣辣的。
　　两代人不欢而散，倪主任觉得有点愧对云翔，夫人果敢地说：“我们这么反对珊珊，都是为了不想让她和孤儿院太多接触，万一珊珊——”
　　“唉！但愿云翔有一天能理解我们！”倪主任把散落在棋盘的棋子收好，燃起一根烟。
　　国庆七天长假已过，川大的学习生活复归平淡，校园熟悉的广播声响起，云翔听出是筱翊的声音，他不自觉地踱步到广播站楼下，而后平静地走开。上午的专业课程，云翔没见邹帅的身影。他们不是应该一起回来的吗？云翔想。这天和倪珊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他不知怎么面对倪珊，倪珊也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没敢和云翔主动闲谈，她趁云翔离开教室的时候，在云翔的书里夹上一张写满歉意的纸条：“云翔，对不起！我是很想帮你的，你能原谅我吗？”看到纸条的内容，云翔特意和倪珊坐在一起，安慰她道：“没事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别内疚了。你再不笑笑，可容易变老的。”
　　“那你还做‘周末爸爸’吗？”倪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当然，我的可可还在周末等着我呢。大不了我又当爹又当妈就是了！”
　　“那你去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准备很多好吃的让你带给可可！”
　　“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天气渐渐阴凉下来，但南川因为“周末家庭”活动的启动和开展，依然保持着该有的热度。凌云翔特意起个早，准备好一切事宜，将倪珊交待的礼物装上单车，带着满心的遗憾，去往“馨宁”孤儿院。他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尤其面对可爱而可怜的可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她，没有找到愿意当她的临时妈妈的人，只能心里期望着可可能懂事一些，不再为争着要妈妈而耍小孩脾气。
　　“可可，爸爸来看你了！”云翔来到可可房间，把所有礼物堆放在她的小床上，“对不起，今天妈妈有事来不了了，她让爸爸给你带了很多礼物。还有好吃的，你要不先尝尝！”
　　可可并没有哭闹，心情大好，她小手在礼物中摸索，找到一块蛋糕：“爸爸，可以剥给我吃吗？”
　　“好的，可可真乖！”云翔剥开蛋糕的皮包装，抚着她的头发，“真漂亮，可可换了个发型？哪个阿姨给你扎的？”
　　“妈妈！”可可骄傲地吃着蛋糕，“妈妈上洗手间了，就出来，还说带我去游乐场玩呢！”
　　“妈妈？可可找到妈妈了？”云翔正愁找不到人当临时周末妈妈，现在终于松口气了，可这妈妈，到底是谁呢？
　　“可可？准备好了吗？我们该走了！”柔婉熟悉的声音从门外飘来，令云翔几度惊异是否梦境，没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日夜牵挂而不得的人。他呆住了，木然地望着这个梦一样的女孩飘至身边。
　　“凌云翔？你来了？”
　　“筱翊，你怎么也？”
　　第二次眼神交汇的时刻，两人都坚信，原来缘分竟是这么奇妙，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虽然各自还无法忘却对方，但生活的轨迹没有了交集，情感何以为继？而今天，云翔看看筱翊，筱翊也看看云翔，断线的风筝就此续弦。接下去的时间里，主角是可可，他俩之间相视而嘻，没有言语。
　　生命中最年轻最灿烂的青春年华，绽放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边，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定格在一张张照片里。
　　云翔和筱翊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成了相片中的风景，但周围异样的眼光频频闪现，他们看得真真切切。这非议和指点正是倪珊的爸妈最担心的问题，可他们俩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包袱。依然故我地相互自称爸爸妈妈，只为给盲童可可近乎真实的父母亲情。
　　“哟！瞧这对父母多年轻啊！”“可不，你看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最多也才二十出头。”“真是造孽啊！”“那孩子眼睛怎么是瞎的？”“这就是小年轻放纵自己的后果！”
　　一位手持相机的小青年义正词严地告诉那些胡乱议论的路人：“你们没听说市孤儿院的‘周末爸妈’活动吗？他们这是在献爱心！不知道情况别乱说！”
　　闲言碎语和同声解释相互交织，蔓延在城市的上空。可可的临时爸妈没有听到这些，他们全身心地照顾着可可，陪着可可玩，陪着可可笑，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可可的父母，虽然他们现在还无法理解“父母”这两个字的担当和责任。

　　秋叶化作一地落黄，给凋零的秋色增添一丝美感。送回可可，云翔推着单车，和筱翊缓步走在返校的路上。沉默多时，两人选择了同一时间询问对方：“那个——”
　　两人相互间偶然的默契，再次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你先说吧！”筱翊浅笑道。
　　“你怎么也来做临时妈妈？”
　　“我本来是到孤儿院来做义工的。后来听院里的护幼师姐姐说，可可很可怜，没有家庭愿意选择她组建临时周末家庭。只有一个大男孩做了他的临时爸爸！她们告诉我大男孩就是你。我是被你的决定和行为感动了，所以就向孤儿院申请，来做可可的妈妈。当我和可可接触，与她沟通聊天时，她说爸爸已经在帮她找妈妈了。我就在心里想，我先当她的临时妈妈，等你找来她，我再退出也不迟！”
　　“你以为我会找谁？”
　　“不是她还有谁！”
　　云翔懂了，一定是书法作品展期间，倪珊跟筱翊说了些什么，筱翊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是个靠假名字欺骗感情的登图浪子。
　　“你是说倪珊倪大小姐？”云翔停下车，摇摇头道，“我向你发誓，我对倪珊根本没有你想的那样。”
　　“倪珊都跟我说了，她很喜欢你，她爱你！”
　　“所以你那天扭头就走了？”
　　“嗯！”
　　“所以你跟我说那些绝情的话？”
　　“嗯！”筱翊声音很轻很细。
　　“所以你就一直陪我的好兄弟邹帅去阳城，去里塞，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我哪有？阳城是我家乡，我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上他，就带他去欣赏我家乡的自然风景。他怕我爸妈误会他是我男朋友，当天就走了。那天以后，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听闻筱翊解释这一切，云翔如释重负，隐隐觉得自己此前的想法很肮脏，对不起好兄弟，更对不起筱翊。但那暧昧的“心动女孩”帖子，也的确容易引起人的误解。心中的阴霾渐渐驱散，心底的阳光照亮了灰暗，云翔心里敞亮开了。
　　“原来你竟然还在误会我和你的好兄弟？”筱翊假装气愤地悄悄云翔的头，这个细微动作恰恰证明了筱翊还是很在乎他的。
　　“我错了！请文公主原谅！”云翔向筱翊抱拳作揖。
　　“云翔，倪珊那么漂亮，也很喜欢你，粘着你，你为什么不接受他？”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妹妹。”提及妹妹，云翔情绪突然低落，沉默不语。
　　“你有妹妹？”筱翊试着探究云翔的本心。
　　“有过！”云翔说这两个字时有点想哭，筱翊本不想触及云翔的伤心事，但她看得出，云翔始终有一个心结未能打开，她想帮云翔解开这个卡住心间的结。
　　“所以你的小说《倾斜的天平》里的故事是真的？”
　　“有一半真实——”云翔哽咽了，他实在不想回忆那过去的伤感画面。
　　“云翔，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筱翊试探性地问道，不敢期望他愿意面对过去。
　　云翔抬头望望天边的云彩，思绪渐渐进入了过去：
　　“我本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我爸是中学校长，业余书法爱好者，我妈只是个普通老师，而我和妹妹凌云菲是孪生兄妹，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得非常开心。爸爸闲着的时候教我们练习书法，云菲很聪明，也很漂亮，她写的字比我好，她跟我说，将来一定要代表女孩，在书法比赛中拿个一等奖回来。因为爸爸说很少有女生写毛笔字获奖的。可我讨厌毛笔，讨厌书法，根本不愿练字，每天被爸爸逼着练字，我也只能忍着，那一年，是我和妹妹的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着我和云菲妹妹到街上吃饭过生日，吃过饭后爸爸说给我们买了生日礼物，我打开礼物盒，是一支精美贵重的毛笔，那是只有大书法家才用的毛笔。妹妹非常高兴，我却高兴不起来。临走时，我偷偷将毛笔落在吃饭的地方。等我们走出饭店，走过几条街道后，爸爸发现我没有拿毛笔，要求我回饭店拿，我不愿去，后来——后来云菲说帮我去拿，我妈妈不放心，就陪她一起去，走到不远处，在街道转角处，一辆小车刹车失灵，死神一样向我妈和我妹妹冲过来，她们没有躲过车子。妹妹云菲先走了，妈妈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她在临走时告诉我，家里的箱子中有一串紫玉项链，是她最珍贵的陪嫁物品，她本来是准备将来给妹妹做陪嫁的。她让我戴着，让我好好听爸爸的话，让我代替妹妹好好读书，好好写字，她说云菲会在天上看着我，她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从那以后，我像变了一个人，非常努力学习，成绩变得非常优秀，但同时，我又很恨爸爸，如果不是他逼我学习我不想学的东西，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也许云菲现在还好好的。尤其是当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我对爸爸和这个女人很恨，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早日离开他们！尽管后来我爸和这个女人很爱我，一再容忍我，我还是离开了他们，两年了，自从我来到川大，我就没有再去看过他们。”
　　“你现在还恨他们吗？”
　　“不恨了，我很想他们，我想云菲和妈妈也不希望我恨他们！”第一次将自己内心潜藏许久的故事告诉给另一个人，一个女孩，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孩，云翔仿佛看到了天上的云菲在冲他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