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家人又聊了一会儿，母亲已经给云湘把床铺好了。云湘就和姥姥姥爷告别了一声，便回到自己小时候住的那间屋里去躺下了。
　　司徒云湘躺在那张吱吱呀呀的床上，硬硬的床板硌得她后背疼痛。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睡软床垫了，现在再让她回来睡这张用床板和褥子铺成的床，身体还真有些不适应。她索性坐起身来，把枕头放在床头上，让身体斜倚在枕头上面。
　　月光，透过前面的小窗户，轻柔地撒在屋内。淡淡的光线，照在屋里那些灰蒙蒙的家具上。屋内的一切，依然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她望着家里这十年未变样儿的茅草屋，望着屋内那些破烂不堪的家具。不由得触景生情，心里面感慨万千。
　　这十年，自己在外面虽然是历尽坎坷，饱经风雨。但如今学有成就以后，总算是苦尽甘来有所回报了。而这十年家里的情况呢，他们依旧是过着贫穷的日子，一家人仍然是节衣缩食苦不堪言。
　　面对家里依然贫穷的现状，司徒云湘在心里暗暗的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年中考期间的那段波折，真是好险啊。如果当年自己要是真得辍学了，那到如今家里就会依旧这么贫穷。真的就像父亲当年所预料的那样，家里的姐弟六个一个也冲不出大山去，司徒家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现在看来，幸亏当年郑老师的劝阻，父亲的支持，萧东升的赞助，才让她这个濒临辍学的贫困生艰难地走上了求学之路。在上高中的那三年里，自己和父亲携起手来，就像战争年代打冲锋一样。她在学校里努力学习，父亲在经济上艰难的支持，三年后总算是冲出来了她这一个人。司徒云湘想起当年濒临辍学的情景，对当年那些曾经热心帮助过她的人，心里面更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自从司徒云湘考上大学以后，从她走进大学校门的那一天起，家里就欠了一屁股债。在欠债还没开始还的时候，父亲就从采药的山崖上掉了下来跌断了腿，这使得家里本来就穷困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父亲的伤残，让家里钱的来源几乎走向了枯竭。在这两年里，也正是两个妹妹云彩云凤考高中的时候。在家里的日子如此窘迫的情况下，实在是没有经济力量再供她们俩上学了。就这样，生存再一次取代了理想，云彩和云凤不得不辍学。她们承担起了爸爸的责任，在家里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上山采药。用这些东西换来的钱，只能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和供下边的弟弟妹妹们上学。而云湘上大学时借的那几千块钱的债，到现在还挂在那里，没有能力还清。当时所借的那几千块钱的债务，是借遍了全村的各家各户才凑齐的。现在拖欠了人家十年了还没还清，让他们司徒一家人在村里的形象不光是一个贫穷的问题，还是一家借了钱不还的赖账人家。
　　司徒云湘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便坐起身来。门外传来了父亲地声音：“云湘啊，睡着了吗？”云湘赶紧回答：“还没呢，爸爸，你有事吗？”
　　门开了，情景像十年前考高中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父亲比十年前苍老了很多，高大的身躯已经开始佝偻。
　　父亲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来到屋里。他还是先到桌子旁边把台灯打开，然后走到床边，驼着背坐在了床的另一头。他没有说话，他把拐杖倚在床头上，从腰里拔出那根用了好多年的烟袋，默默地装上烟末，点着了吸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烟锅里燃烧的烟丝忽明忽暗地闪着，随着吱吱啦啦的响声，烟雾的味道在屋里蔓延开来。这种熟悉的烟草味道，就是记忆中爸爸的味道，这种味道沁人心脾，让云湘感到无比的亲切。父亲吸着烟半天没说话，司徒云湘觉得父亲好像要有什么话说，便问道：“爸爸，你有事要说吗？”
　　父亲点点头，直起腰来，将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咳——云湘啊，爸爸一直想给你道个歉。这么些年，自从爸爸把你送进大学校门以后，家里就再也没给你帮上多少忙。在外边上学，吃喝用度都靠你自己。一个女娃家，在外面又是上学又是打工的，肯定遭了不少的罪。爸爸的心里明白，知道你在外边过得很苦。可爸爸的身体这个样子又帮不上你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在外面受苦。”说道这里，司徒尚武有些哽咽，他用烟袋杆儿指着自己的心口窝儿继续说道：“这些年，爸爸的心里头啊，难受啊——。”
　　“没什么，爸爸，您不要难过。在外边上学的人，在外面闯荡的人，日子过得都挺苦的。用你当年的话说，你能把我送进大学的校门，我就算是从冲去了，就算是一个胜利。这些年不管多么艰苦，我总算是熬过来了。爸爸，不管我在外面做的好与不好，不管我做了什么，只要你老人家能理解我就好。”此时的司徒云湘，不愿意让年迈的父亲再遭受痛苦。她把自己经受的那些坎坷和心里的那些苦楚都压在了心底，她没有对父亲多说什么。但是，从父亲所说的话里头，似乎已经一切都概括了，一切都了解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了。司徒云湘面对父亲的慈爱和安抚，面对父亲的理解和宽容，她的那种坚强不由自主地被融化了。多少年来经受的苦难，多少年来压在心里地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了下来。她又一次扑到了父亲的怀里，为了不让父亲难过，她没有哭出声来，无声的泪水流到了父亲的衣服上。司徒尚武默默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像抱着小时候的云湘一样轻轻地拍打着。父亲低下头看着云湘，像只受伤的小鸟儿一样在自己的怀里抽泣。司徒尚武忍不住老泪纵横，苦涩的眼泪流过布满皱褶的脸滴到了云湘的脸上。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很明白，一个女娃子，孤独地在外面，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外面待了十年，今天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回到他的身边，干上了正经八百的工作，还带回来了这么多钱，这就能说明一切了。他不愿意对跟前的女儿再细问些什么，有些事在他们父女之间，能做到心照不宣就可以了。作为父亲，他不忍心再去揭女儿的伤疤，他更不忍心看到女儿悲伤之余再在家人面前遭受尴尬。女儿有出息了，这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就为这，在外面艰难一些、牺牲一些、付出一些、甚至承受一些痛苦也是值得的。
　　良久，父亲和蔼地说道：“云湘啊，不要哭了，起来爸爸对你说几句话。”云湘坐起身来，坐在父亲的跟前问道：“爸爸，你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吧。”父亲用手蘸去了挂在眼角儿的几滴泪水，又装上了一袋烟点着了，一边抽着一边说道：“唉——，云湘啊，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俗话说‘有耕耘才能有收获’，你在外面拼搏这么些年，不管你经受了多少艰难，遭受了多少痛苦，毕竟你还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这就很了不起。你想想，还有多少人在外面漂泊了多少年，到头来一事无成空囊而归的。和他们比起来，你就幸运多了。世上的事，没有两头甜的甘蔗，得到一些失去一些都是很正常的事。从这一点讲，为了实现理想受点委屈做出点儿牺牲都是值得的。刚才听云彩她们说，你下一步又要提升了，这是真的吗？”
　　“嗯，是长沙分公司的总经理。”
　　“嗯，好样儿的。好好干，争取超过你爷爷。你爷爷当年可是一位少将哦，常言道虎门无犬子。你爷爷是军人，你现在是商人，爸爸相信你不会比你爷爷差的。”在司徒云湘就要迈出人生重要的一步的时候，父亲又在鼓励她、鞭策她。
　　“放心吧爸爸，为了咱们全家人的出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努力争取。刚才给你的钱，你不要不舍得花。多给自己买点营养品，让你和我妈的身体强壮起来。”
　　“你拿回家的这些钱，我打算一部分还清那些陈年老账。还钱的时候，都给人家多加上些利息。毕竟是欠了人家十多年了，咱不能让乡亲们说咱不仗义。所以我想这样处理：借一千块的还三千块，借一百块的还三百块，借十块的还三十块。剩下的钱，一部分给老四老五和云龙上学用。再留下一部分，我想在院子西边的那块空场地上，给你弟弟云龙单独盖上一处像样的砖瓦到顶的房子。他长大了，上学成绩又不好，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两年留级了，现在不用说考高中了，恐怕初中能顺利毕业就不错了。如果不上学了，那就得回到家里来务农。早给他盖上一处像样的房子，让外面看着也光彩，下一步给云龙说媳妇儿也算是个好条件。”
　　“爸爸，还钱多给人家利息是应该的。但余下的这些钱就用在生活上吧，接下来我会不断地往家里汇钱的。一个外企的总经理，年薪是很高的，够一家人花的了。你要相信咱们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用不了几年，咱们家就会彻底翻身了。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到的。”司徒云湘安慰着父亲，她怕到了父亲手里的钱又舍不得花了。
　　“你有这个心思爸爸很高兴，今后不管你怎么发达了，都不要忘了你这些兄弟姐妹。虽然事业有成，但不要忘了你的家乡，因为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这里有你的根。事业成功了，要知道感恩，要知道回报，这是做人的最基本良知。”开明的父亲，说出话来就是和村里的那些老头儿不一样。
　　“嗯，我知道了。”
　　“还有，你两个妹妹在你前边都结婚了，你的岁数也一天比一天大了，应该尽快解决自己的婚事。”
　　“这个还不用太急，再说这也不是急就能办成的事。”
　　“你别拿着自己的婚事不当事，人生一世要追求一个圆满。要知道，你虽然是出息了，亲戚朋友街坊邻里可都在看着你呢。在乡亲们的眼里，如果你独身一人过一辈子。那你的事业再成功，也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最好的结果就是事业家庭两不误，这才能显示出一个人的能力和智慧。”
　　“这个我知道，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