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陵县城的灯火徇烂多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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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燮和灵秀到达唐陵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
　　城市的夜晚和山里的夜晚有着天壤之别，虽然都是这寒冷的冬夜。
　　风没有山里的风那样张狂，寒气也少了许多威力。和山里的死寂相比，县城里的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一盏盏仿唐式的方形宫灯透着暧昧的橘黄色的灯光；来来往往的人依然不少，身着五颜六色的、不分季节的服饰；街边的商场、饭店依然喧闹不已。
　　柳燮原本准备晚上在高中时的同学马维的“唐韵宾馆”歇脚的，但有灵秀随行，他感觉不方便，也怕引起同学的误会，所以他决定，找一家旅社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就打发灵秀回家去。
　　两人顺着街边转悠着，寻找适合住宿的地方。
　　柳燮东张西望地瞅着街边闪烁变幻的霓虹广告牌，期盼着尽快能找到地方安顿下来。灵秀反倒显得漫不经心，好像一切与她无关，只是紧紧地拉着柳燮的胳膊，唯恐走丢了似的。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似乎撞了他一下。柳燮丝毫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喂，往哪走呢？把人撞了还想一走了之！”一个瘦小的男人从身后抓住了柳燮的胳膊。
柳燮定睛一看，好像就是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柳燮感到莫名其妙，他没感觉到和那人就那样一撞会撞出什么问题，但既然人家说撞了他，他急忙陪着笑脸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那个男人倒来劲了，伸出自己的左手，说：“你看，把我的烟挤到手指头上了，指头都烫成啥样了！”果然，借着路灯的光亮，柳燮看见那男人的左手食指外侧有一块小小的伤痕。
柳燮表现出极大的歉意，一连声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但那男人咋说也不买账，威胁般地说：“把我都烫成这样了，说个对不起就完了？不行！”
没等柳燮解释，灵秀耐不住了，跨前一步抢着说：“怪谁呢？明明是你撞了我们，咋讹人呢？”
那男人愣了一下神，随即对着灵秀说：“不和你个女人说，没你的事……
“咋没我的事？女人咋啦？女人都和人讲道理，你一个男人咋和人胡说呢！”灵秀毫不示弱。柳燮怕灵秀和那男人吵起来，便往后推了推灵秀，对那男人说道：“你说咋办？”那男人面对灵秀的强硬已经有了半分怯意，见柳燮出了声，难得有个台阶下，就说：“这样吧，看你们是乡下人，也不难为你们了，我就自认倒霉，你给五十块钱我买点药算了。”灵秀还要抢上前去争辩，被柳燮挡住了。柳燮对那男人说：“给你二十块吧，你要不要就这些，我没多余的钱。”说着，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二十块钱来。那男人似乎很不甘心地嘟哝了一句，准备伸手去接柳燮手里的二十块。
　　“刀子，你狗日的又讹人呢！”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径直走向那个男人，抬起脚就踢了一下子。
　　“东哥，惊动你老人家了……叫“刀子”的男人没了刚才的气焰，点头哈腰的陪笑脸。
　　“赶紧滚，找错对象了！”随即抬起腿又踢了刀子一脚。
　　刀子嘻嘻哈哈、嬉皮笑脸的，又及其不舍地看了一眼柳燮手里的二十块钱，回过头灰溜溜的消失了。
　　柳燮正要对来人表示感谢，来人却喊出了他的名字：“柳燮，来城里了也不打声招呼！”
　　柳燮使劲挣吧挣吧了眼睛，如坠五里云雾。
　　“唐……东？”还是灵秀眼尖，一下子认出了来人，“燮哥，是咱的同学，唐东！”
　　柳燮终于反应过来了，是唐东！曾经和自己同桌的唐东！
　　唐东亲热地拉着柳燮的胳膊，又招呼着灵秀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奥迪车。
　　和灵秀并排坐在车子的后排，柳燮才发现前排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叫柳哥……还有灵秀姐！”唐东对着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命令般地说道。
　　“柳哥好！灵秀姐好！”女人扭转过头，对着柳燮和灵秀微微的笑着，那声音很甜，有一种令人发腻的感觉。女人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令人销魂的美。“我叫邢娜，以后多多关照。”
　　柳燮很庆幸没有急着开口，否则，自己又会犯错。看着叫邢娜的女人那么年轻，顶多也就十八九岁，不会超过二十岁，一开始，按着年龄，柳燮以为会是唐东的女儿之类，最起码不会是同一代人。听那女人自我介绍说叫邢娜，根本不姓唐，唐东又让她喊自己哥，喊灵秀姐，说明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回事。
　　柳燮感觉有点无所适从，就没敢继续接邢娜的话。倒是坐在邢娜背后的灵秀和邢娜显得很热乎，一个侧着身子扭着头，一个拉长脖子伸着嘴，发型、服饰、描眉、抹脸的三七家二八家地谈论着和女人有关的话题。
　　本来柳燮还等着唐东介绍邢娜的真实身份，却没等到唐东的下文。柳燮也不好意思当着邢娜的面明问，同时又怕犯了好多年未见面的唐东的忌讳。
　　“东哥，真得谢谢你！”唐东比柳燮大，上学的时候，柳燮就一直喊唐东“东哥”。
　　“谢啥呀？谢我解了你的围？”唐东继续开着车子，只是稍稍侧了一下头，咧着嘴微微笑了一下。
　　“要不是你，刚才真得赔人家了。”柳燮想起了刀子指头上的烫伤，“其实不管咋说，烫了人家，也是应该赔……
　　“你呀，咋还是那么老实？你没看出来那是啥人？”
　　“咋了……不管是啥人，烫了人家，总是我的错……柳燮满头雾水。
　　“说你老实疙瘩就是老实疙瘩，那样的事都看不出端倪！”唐东嘿嘿轻笑了声，“告诉你吧，那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刀子是专业的‘碰瓷手’，手上那伤本来就是自己弄的苦肉计，从来就没有好过……亏你还是作家！”
　　听唐东这么一说，柳燮有点明白了。他感到有点悲哀，不知是为了自己的被骗还是因为“碰瓷”这个文明时代产生的畸形职业。
　　“嗨，柳燮，你还在写作吗？可别浪费了你的才华啊！在学校时你就发表了那么多的作品，真的不容易呀。”
　　面对唐东的发问，柳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他想起了高中时代……
　　唐东是柳燮和灵秀的高中同学，只是要比柳燮大两三岁。柳燮和灵秀上高三的时候，唐东在他们班补习。唐东报考的是美术专业，当时的绘画水平相当不错，年年都在县里的美术专业考试中考第一，只是由于文化课底子太差，连着几年都在最后关头被挡在了大学门外。后来，柳燮和灵秀毕业回乡后，听说唐东第二年又补习了，再后来就失去了消息。
　　上高三的时候，唐东和柳燮是同桌，但是性格差异很大。柳燮好静，唐东好动；柳燮喜欢看书，唐东喜欢游荡……而除了这性格上的差异外，最大的差异应该是身份上的差异。柳燮来自农村，而且是偏远的深山，唐东的家就在县城，家里的条件很优越。但他们也有共同的一点，就是对文学、对艺术的偏爱。唐东执著的画着画，柳燮痴迷的写着文章。唐东很仗义，时不时的在除过学习以外的其他方面照顾着柳燮。
　　灵秀当时坐在柳燮和唐东的前排，唐东动不动的对灵秀做一些恶作剧。比如说，写一封情书署上柳燮的名字，偷偷地夹在灵秀的书本里，然后故意让大家都知道，看着灵秀俊秀的脸庞发火后的样子，自己偷着乐。或者是以对方的名义，同时给柳燮、灵秀各留一个纸条，相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然后自己躲在暗处，看着他们见面后尴尬的样子……唐东的恶作剧本来都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到后来几乎弄假成真。有一次，恶作剧的约会使柳燮第一次吻了灵秀……
　　就在柳燮还在陷入回忆中时，车子已经在一个豪华气派的酒店门前停下。
　　下了车，唐东领着柳燮他们径直走进了面前的饭店。
　　这是一个叫做“明月楼”的四层中式饭店。仿唐式的门楼两侧各立着一尊一米多高的青石狮子，张牙舞爪的显出几分可爱；门柱、四开的玻璃门门框都是鲜艳的红色，给人一种富丽、热情似火的感觉；门楼四周挂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红灯笼，放射着朦胧而又温暖的光芒。走进大门，两侧各站着一位亭亭玉立、身着红底碎白花旗袍的妙龄女子，温文尔雅、庄重有礼。
　　“唐董好！各位好！欢迎光临！”两个妙龄女子弯腰施礼，毕恭毕敬。
　　柳燮有点手足无措，这样的礼遇他是第一次经受，手脚都不知道该咋样摆弄了，真有一种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唐东摆动着半长不短的大衣，理也不理地往里走。跟在后面，柳燮感觉自己活像当年上海滩江湖老大屁股后面的小瘪三。
　　柳燮似乎都不敢正视那两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只顾低着头跟着往里走。忽然，一股香风直钻鼻孔，他的肩头也被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同时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二十来岁，披着一头波浪型长发的漂亮女子边走边回头和酒楼里的一个青年说话，一不留神，就和自己撞了一下。那女子莞尔一笑，扬长而去。柳燮发现，那女子的左眼角处有一块指头盖大小的斑记。但丝毫不影响她的迷人。
　　跟着唐东一直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包间刚刚坐定，一个女服务员就立即出现在面前，对着唐东恭恭敬敬地微弯着腰，等待吩咐。
　　“给我兄弟来几个好菜，快点！”
　　唐东手一挥，女服务员迅速离去。
　　“东哥，不用那么麻烦，我来的时候刚吃过……
　　“说啥呢！到我家了……又多年未见，难得的机会，咱弟兄两非得好好喝几杯不可！”
　　柳燮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多年他最怕麻烦别人，也最怕欠别人的情。但他却真的没法拒绝唐东的盛情，他相信，唐东依然是他的“东哥”，依然是那个仗义的唐东。
　　明亮的灯光下，柳燮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唐东了。当年方方正正的“国”字型脸依然如旧，只是多了一圈青灰色的胡子茬，浓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多了几分沧桑，眼角也隐隐约约的有了几丝皱纹，浓密的长发从额头的正中分向两边，垂过了肩头。
　　“东哥，从上学那时你就没剪过发吧！”没等柳燮开口，灵秀就打趣地说了一句。
　　坐在唐东身边的邢娜微微咧了一下嘴，想笑，但没敢笑出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东的长发，又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急忙捂住了嘴。
　　邢娜的头发很短，像一个男孩子。细细长长的眉毛，不大不小的一双眼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耳朵上坠着一对大的有点夸张的、手镯一样的银色耳环，闪闪发光。
　　柳燮真有点纳闷，现在的人都怎么了？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角色好像都互换了。但随即又转念一想，这也有情可原，唐东人家是艺术家，艺术家就是与众不同，就要特立独行。当然了，艺术家的周围出现与众不同的女子也就很正常了。
　　唐东和灵秀说说笑笑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七八道菜，外加一大瓶果汁和一瓶白色陶瓷瓶的白酒。
　　“来——柳燮，吃菜，喝酒。”
　　唐东端起两个盛满白酒的酒盅，一只递给柳燮。同时，邢娜也为灵秀倒满了一杯果汁。
　　本来，柳燮是不喝酒的，但又怕拂了唐东的意，便立即起立，和大家碰杯后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燮有点醉意，而灵秀和邢娜谈兴正浓。唐东问起柳燮这么晚了进城的目的，柳燮说起明天早起要去西安看一个病中的老人，唐东欣然允诺开车送柳燮去西安，说自己顺便去西安送点东西，顺路。柳燮极力推辞，说是怕麻烦唐东，唐东有点不高兴了，柳燮便应允下来。话没说完，柳燮就醉得趴在饭桌上抬不起头来。
　　“娜娜，上楼去，给柳哥和灵秀姐准备房间去。”看着柳燮醉倒了，唐东指使着余兴未尽的邢娜。
　　邢娜有点不太情愿地轻声嘟哝了一句：“不是有那么多服务员嘛，非要……后面的话在唐东的盯视下没敢说出声。
　　“东哥，我……”灵秀慌忙站了起来想解释，但立即被唐东打断了，他不容分说地挥挥手，说道：“让她去，不用你！”
　　灵秀知道，唐东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本来是想说，她和柳燮不是一家子，住一个房间不合适。在唐东不容解释的独断下，灵秀也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最终没再开口，也许是她内心深藏的私心主宰了她当时的神经吧。
　　邢娜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屁股一扭一扭地向门外走去。
　　邢娜身穿一身一黑到底的服饰——黑色的高领紧身毛衣，一件短小的、不及腰的黑色皮马夹套在外面，下面一条黑色的打底裤被她浑圆的屁股、修长的双腿撑得紧紧的，就连那件短得遮不住整个屁股的黑皮超短裙也被绷得鼓鼓的，脚上一双腰可及膝的长筒皮靴鞋跟高得吓人，那鞋跟尖尖细细得仅有筷子头那么粗，直让灵秀担心地上的红色地毯被她踩穿。
　　唐东扶起昏沉沉的柳燮，在灵秀的帮助下，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