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室友卫娜

　　隐菊在疗养院的口碑越来越好，呼声越来越高，从院长到护工到勤杂工再到病人，都知道从遥远的北方城市天水来了一位叫张隐菊的护工，是一位聪明、美丽、替病人负责的好护工。于是许多病人一住进来，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向院方点名要隐菊来护理。于是隐菊的工作总被排得满满的，没有空档。有时连节假日也要加班，劳碌是很劳碌，可隐菊每个月的绩效工资比其他几位护工姐妹要多出好几百块钱。为此，隐菊心里很满足，其实她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和隐菊住同一宿舍的湖南妹子叫卫娜，有一张像葵花一样圆实的脸盘，梳一条大辫子，胖墩墩的身材，人也厚道和气。她来海南之前在他们老家跟上她的姨夫一个盲人按摩师学过几年中医按摩。她姨夫在他们老家名声很大，早年上过盲人中医按摩进修班，算是科班出身，从医多少年一直帮人按摩治病。卫娜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心情特郁闷，姨夫有心收她为徒，作为关门弟子。卫娜便跟上姨夫学按摩，她悟性很高，很快把姨夫的手艺学到手，又跟上姨夫干了几年。可卫娜的婚事一直阴差阳错地没有解决，快二十六岁的人了，老大不小，家里人急她也急。她觉着呆在小县城没多大出息，找对象也成困难。她索性打包来海南闯一闯，说不定会遇上自已的白马王子。卫娜来丽人岛疗养院也是通过一家中介公司介绍进来的，她和隐菊住一宿舍，隐菊像大姐姐一样照顾她，她很珍惜这个缘分，隐菊也珍惜这个缘分。
　　隐菊很羡慕卫娜有这套中医按摩的本事。如今的社会技多不压人。要生存下去，必须具备多种生存本领。有一天隐菊对卫娜说：“小妹，我想向你学习中医按摩技术，你愿意给姐姐教吗？”
　　“当然愿意，姐姐。帮人解除病痛是善事。”卫娜眼睛清彻得没有任何杂质，隐菊知道卫娜是真诚的。卫娜的父母在老家都是学佛的居士，佛化家庭出身的她，从小就懂得与人为善，利乐众生的道理。她有一颗慈悲的心肠，愿意结任何善缘。当她和隐菊住同一宿舍，并且知道隐菊婚姻上坎坷的经历后，也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惜之心。她一直想找机会帮助隐菊，结一份善缘。现在隐菊主动提出来向自已学按摩，机缘不期而至，水到渠成。
　　每天下班，无论多晚，无论多累，卫娜都会抽一个小时教隐菊按摩。她先在隐菊身上按摩做示范，讲穴位与按摩要领，然后隐菊再在卫娜身上摸仿着根据刚才学的再操作一遍、两遍、三遍，直到卫娜觉得功夫到位了才罢休。
　　隐菊学过医学，对人体血管图与经络穴位图的分布基本了如指掌，学习起来进步很快。隐菊会把晚上在卫娜那里学到的按摩技术第二天再用在她服务的病人身上，病人对她的护理越来越满意，大家交口称赞。
　　为了感谢卫娜给自已教按摩技术，隐菊把宿舍打扫卫生的事全包了，有空就给卫娜讲一些医学护理方面的常识。卫娜庆幸碰到隐菊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好姐姐，隐菊庆幸碰到卫娜这样一位心底善良的好妹妹，惺惺惜惺惺，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大半年时间过去了，春节迫在眉睫，疗养院各种评奖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跟进。疗养院内部评选的优秀工作者把护工也列入其中，结果隐菊与卫娜都被评为当年度优秀工作者，不但得了一个盖有院方钢印的大红证书，还每人奖了一套纯棉的床单。隐菊觉得这套床单很实用，是大红花色的，很喜庆。她想春节回家带给老父亲用。卫娜也是哼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飞向四方”的俄罗斯民歌，愉快地整理着自已回家的行李，准备回家过年。
　　隐菊来海南后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但和哥哥张帆一直电话联系着。哥哥在深圳已升任某公司的部门经理，娶妻生子，新近又买了房和车，算是定居深圳了。嫂嫂和哥哥在一个公司供职。嫂嫂是湖南妹子，很能干。前一阵子，隐菊向疗养院请了几天假专门去了深圳看望了哥哥一家人。
　　从哥哥那儿隐菊知道父亲这一年半载身体大不如前。胃上经常有出血的现象，时不时的犯一下。哥哥一直打电话要小妹爱菊陪父亲去市上正规医院或西安西京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可父亲不同意，总是说他的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他心里有数，吃点自已配的药就好了。
　　隐菊和哥哥张帆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异性相吸，从小到大一直关系处得不错。隐菊一想到自已的养父养母，她打心底佩服自已的养父，他是自已心目中多少年的英雄。三个孩子中，养父最疼爱的孩子是隐菊，而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爱菊，他像对待掌上明珠一样呵护偏袒着隐菊，为此养母和妹妹爱菊多少年愤愤不平，觉得丈夫抑或父亲不可理喻，隐菊也纳闷，不可思议。
　　记得1988年的夏天，16岁的隐菊从镇初中毕业了，她刚刚结束了一段热烈而纯洁的初恋，也是一段见光死的初恋。伤感憔悴得几欲让人心碎。由于受这种感情的影响，隐菊因几分之差没有考上高中。隐菊的养母说啥也不让隐菊上高中了，逼着她早点嫁人，只让妹妹爱菊一个人上学。傍晚，愁肠百结的隐菊来到村子外面的小河边，坐在一块白色的大石头上，想着自已的心事，挽起裤角，连脚上的塑胶凉鞋一并浸到河水中，凉意顿时传遍全身。夕阳的余辉洒满河滩，像摔碎的金子闪闪发光。父亲来到小河边找隐菊，坐在隐菊身边，陪隐菊说话，聊天。他是为了女儿脆弱的心不要沉沦、破碎的厉害，让她渐渐充满春天般的气息。
　　那天傍晚父女俩聊了好长时间，夜幕已经沉沉得拉下来了，月儿也悄悄地爬上了柳稍头，用清辉铺满了大地，村庄。养父给隐菊讲人生必得偿过许多的酸甜苦辣，经过许多的风霜雨雪，体会一些充满艰涩的哲理意味之后，才能走向成熟，走向坚强。温室里的花朵是经受不起风吹雨打的。养父说你不是学过高尔基的《海燕》吗，我们就是要有高尔基笔下海燕的精神，义无反顾地投身到生活的暴风雨中，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一种勇往直前，不畏艰难险阻的勇气，一种冲破一切阻力，克服一切困难，从惊涛骇浪中成熟起来的高尚品质。
　　养父早年只是高中肄业，后来在县中医进修班进修过，于是成为一名乡村医生，他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的功底，饱读“四书五经”和《黄帝内经》等经典名著。隐菊记得养父年轻时是一个帅气的男人，深深的眼眶，高高的鼻梁，头发浓密有度，足有一米八的个子，像篮球运动员一样挺拔伟岸的身躯。可他阴差阳错地做了一名救死扶伤的中医。单就他这幅仪表堂堂的外型，隐菊断定年轻时追求暗恋他的女人肯定有一大堆。隐菊一直想不明白养父这样一位学识渊博，在农村堪称优秀的男人怎么会娶了养母那样一位几乎被认为有点丑陋的女人。可能是养父花园里挑花，挑得眼花。养母是一位相貌平庸得不能再平庸女人，只有初小文化程度。她个子不高，眼睛细小，且生有一对虎牙。
　　世界之大，每一个层面上的人都有每一个层面的不尽如人意，和谐中透着不和谐，完美中保留着残缺。就像断臂维纳斯，留给世人的永远是无尽的想象，残缺之美，遗憾、惋惜，甚至深入骨髓与灵魂的震撼。
　　养父和养母结婚以后，养父并不是很爱养母，但只能把那种没油没盐的日子悄悄地过着。“文革”中那种动荡不宁，人性扭曲的非常年代，乱世纷纷，稍有不慎便招致杀身之祸，谁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才不致于引火烧身，保全自已与家人。
　　结婚好几年，养母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养母着急，养父着急，养父这边的两位老人更着急，催儿子、儿媳去市上大医院检查检查，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断了张家香火。那阵子医学不是很发达，两人好不容易搭乘了一辆进城的手扶拖拉机在市区最大的一家医院第一人民医院作了全面检查，检查的结果是两人生理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诊断养母有点宫寒，不易怀孕。医生开了几幅暖宫的中药让回家调理。
　　从市一院回来后，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建议让养父养母先抱养一个孩子引孕引孕，说不定养母一年半载真能怀孕生下一男半女。据说那些年许多农村不孕妇女都是这样先抱养孩子引孕成功的，后来大多都怀孕生了孩子，而且有的一连生好几个，不孕症不治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