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慨叹不已的手足相残

　　挨训的“小老鼠”
　　
　　“知道我找你啥事吗？”何乐不等林蓝坐下，表情十分严肃地说。
　　“不……不知道。”林蓝低着头，像是小老鼠见了猫一般，大气不敢出。
　　何乐弹着手指间的烟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过了几十秒钟，他才从办公桌那一大堆文件夹中翻出一个红色文件夹，“这就是你昨天花一天时间做的审查报告？！”
　　林蓝知道这会儿肯定是犯了他的冲，只得低着头点点头，不敢与他严厉的目光对视。
　　“首先，我对你认真的态度以及超快的打字速度表示欣赏，但你要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案件，我要看到的是侦察机关提供的案卷中对于我们指控犯罪有意义的证据和内容，但你现在呈现给我的却是一大堆啰啰嗦嗦、没有意义的东西，四万字的审查报告对于这样一个简单的案件来说，实在是王婆娘的裹脚带，又臭又长！”
　　“可是我上次给韩枫哥做过一个案件的审查报告，他说我摘录得太简单，所以我这次就做得详细……”林蓝据理力争。
　　不等她说完，何乐就伸出左手来向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她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这不是理由！我说过了，我要看到的是对于指控犯罪有意义的证据和内容，而不是你的这个四万字的杂乱无章的东西！你现在给我回去用一个小时把它改改，还有，这些鉴定结论的顺序你要调整调整，这是命案，那么法医尸检鉴定应列在第一位，再接下来是关于死亡原因的鉴定结论，如果有病历的话也要详略得当地摘录。最后才是物证鉴定，比如DNA鉴定、血迹鉴定、刀具鉴定、价格鉴定等。对于证人证言这类证据来说，要根据证明内容对其进行分类，比如此案中，可根据案发起因、案发现场情况、案发后犯罪人的表现来分类，一般不宜超过三类……”
　　林蓝委屈万分地拿起那个花了她一天时间敲打出来的四万字的审查报告，脚步沉重地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
　　“何科又批评你啦？”凌花和李樱看到林蓝一脸阴云密布，都关切地围上来询问。
　　“他说我的审查报告做得太详细了，没有详略得当，罗里罗嗦，杂乱无章！”
　　“哎，主诉们的标准很不一致呃，韩枫主诉要求审查报告一定要尽量详细，而何科又要求一定要尽量简略，这让我们无所适从啊！”不知啥时休完假回来上班的罗倩说道。
　　“是啊，那我就只能跟着哪个主诉办案就适用哪个主诉的标准了！”林蓝苦笑一声，准备坐下修改审查报告。
　　可是还没坐定呢，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原来是值班室的门卫，“林检察官，麻烦您下楼来一下，有人找！”
　　林蓝正想问是谁找自己，电话那端却挂断了。　
　　
　　令人慨叹不已的手足相残
　　
　　林蓝满腹狐疑地下楼去，只见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坐在值班室里，额头上贴着好几块膏药，脸色发黄，衣衫褴褛。
　　那中年妇女一见到林蓝，就用瘦削的双手抓住林蓝的胳膊，那长长的指甲差点陷进了林蓝的肉里，让林蓝生疼生疼的。林蓝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问她是谁，她说她就是杨大梁的老婆。林蓝于是马上打电话把韩枫叫了下来，因为杨大梁被害案是韩枫带着她办的第一个案子。
　　“林检察官，这是我收集的证据，可以证明杨二梁是故意杀死了我老公杨大梁，他们一家就是想霸占我们的房地产，所以才下狠心杀了我老公！”
　　这是一起亲兄弟为了房地产而自相残杀的惨剧。十多年前，兄弟俩的父亲在村里分地时取得一块土地，但当时因为杨二梁未满十八岁，故用杨大梁的名字进行了登记，钱则是杨二梁出的。后来杨二梁和老婆外出打工挣钱回家在这块地上建了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房产证上登记的还是杨大梁的名字。后两兄弟经常为了这套房子的归属而争执，还闹到了法院，一审法院将该房地产判给了弟弟杨二梁，杨大梁不服而上诉，二审法院根据民法通则中登记对抗原则将该房地产判给了哥哥杨大梁。后两兄弟又在凤城公证处进行了公证，公证的内容是哥哥杨大梁将该房地产以赠与的形式赠送给弟弟杨二梁。但眼看着杨二梁将该房屋出租得钱，杨大梁两夫妻眼红，遂又强行占着该房产。
　　某天，杨二梁经过该争议房产，见到哥哥杨大梁两夫妻在该房产中举行入伙仪式，杨二梁气不打一处来，想起自己花钱买地建房，却要被哥哥嫂子强行霸占，遂回家拿了两把菜刀来到此处，此时只有哥哥杨大梁一人在房中，杨二梁操起刀就砍向哥哥杨大梁，其中一把菜刀的把断了，杨二梁就用剩下的一把菜刀继续追砍杨大梁，直追到大街上，杨大梁被杨二梁砍了十几刀，最终流血休克而亡。
　　这个案件被起诉到法院后，法院认定被告人杨二梁犯有故意杀人罪，但只判处他无期徒刑。死者杨大梁的老婆不服，要求法院一定要判杨二梁死刑。所以才出现刚才林蓝接访的那一幕。
　　林蓝早就得知该在命案进行诉讼程序的同时，关于房地产争议的官司仍在凤城区人民法院进行审理，只是关于该房地产究竟归谁还没有最终结果。
　　杨大梁的老婆不等韩枫坐定，就开始哭诉，她躺在值班室的地板上又哭又踢又闹。林蓝和韩枫想把她拉起来，但怎么都拉不起来，他们一个劲地安慰她，拍拍她的肩膀，林蓝还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平缓她的情绪，但她还是不听不闻，一个劲地大哭大闹。此时正值中午下班时分，来来往往的单位同事经过值班室门口，都被这个女人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后来方晓检察长也经过值班室门口，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林蓝、韩枫和这个女人。
　　林蓝当时窘得都想钻进地缝去，她知道这种状况的发生会给同事们留下不大好的印象。她当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说求求你了，大姐，您就起来吧！
　　林蓝和韩枫拉了半天，那女人也不愿意起来，后来两人累得满头大汗，已经没有力气拉了，两人就坐在一旁大口喘气。那女人闹了半天，见已经没人劝慰自己了，觉得没劲，所以也不闹了，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林蓝给她倒了一杯水，又用纸巾给她揩揩汗。林蓝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此时已接访这个女人半个多小时了，同事们连中饭都吃过而准备休息了。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林蓝和韩枫忍着饿继续安抚这个女人。
　　“检察官，这是我收集的证据！”那女人瘦弱的手颤抖着从一大堆资料中翻出一张A4的打印纸来，韩枫伸手要过来接，但她又把那张纸藏起来，不肯给韩枫看，林蓝问她要看，她也不肯给林蓝。
　　韩枫气得不行，不再说话了。林蓝看了一眼韩枫的脸色，只得继续安慰她，“大姐，其实这些话我之前在电话里也跟你说过，杀人是应该受到惩罚，但您要相信法律的公正，法院根据法律和相关的犯罪情节最终判处您的小叔子无期徒刑而非您所希望的死刑，如果您也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一想，也许就能理解法院的判决了。他把您丈夫杀死了，这绝对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但您平心而论，这房屋是他自己出钱建的，但却被别人霸占，他能甘心吗？换做是您，您会甘心吗？当然，他杀死自己的哥哥这个举动真是太残忍了，但鉴于这个案子是发生在家庭内部的矛盾，而且事发有因，所以法院没有判处被告人死刑是有道理的，希望您能理解！”
　　这个女人一听这话就更加激动了，“我怎么理解，检察官，杨二梁一家人就是想对我和我儿子赶尽杀绝。谁说这个房子是他杨二梁的？这房子的房产证上登记的就是我老公的名字，当然应该归我们！杀人就要偿命，不判杨二梁死刑，我死不瞑目！”
　　“那您说说您和您丈夫是干什么工作的？”林蓝接着问道。
　　“我和我丈夫在凤城卖点小菜。”女人低声答道。
　　“卖了几年小菜，平时做什么？”林蓝继续追问。
　　“这两年才开始卖小菜，以前在凤城帮人打点零工。”
　　“对呀，您跟您丈夫靠卖点小菜和打点零工能攒到那么多钱拿这块地建这栋房吗？我去提审过杨二梁，他和他老婆可是在外面打了很多年工才攒到这笔建房的钱的，而且我还调查过你们的其他兄弟和你们的父母，这些人都证实房子是杨二梁出钱建的，您说您还老惦记着说这个房子是您跟杨大梁的，这有什么道理呢？”林蓝有些激动地说。
　　“我不管，反正法院把这房子判给了我们夫妻俩！我和我老公虽然是卖小菜，但我老公最后取得了这个房子的产权，房子是我老公出钱建的！”女人有些强词夺理道。
　　“你们哪来的钱建这栋房子？”林蓝紧接着问。
　　“这……这得问我老公！我一个女人家又没读过多少书，我只管做家务，对于这些事情我都不过问的，都是我老公办理的，只有我老公知道！”女人流着泪说道。
　　“大姐，咱们也说了很多话了，这次我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其实最想要的结果并不是您的小叔子被判死刑，而是借此给法院制造压力，希望法院把这套还在争议中的房子判给您，这才是您最想要的结果，对吗？”林蓝说。
　　那女人不吭声了。
　　“关于那个房子归属的审理不是还没结果吗？您等法院的判决出来吧，不要着急！现在也到了中午了，你家还有孩子在等着您呢，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在电话中与我们联系，行吗？”
　　女人颤巍巍地从沙发上起身，她又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那一大堆材料中又翻出刚才那张A4的打印纸，递给韩枫，已经很是气愤的韩枫不接，“刚才叫你给我看，你不给我看，这会儿你给我看什么？”
　　林蓝接过来，是杨二梁老婆向凤城区法院递交的关于那套房子的诉状。
　　林蓝和韩枫满身疲惫地上楼，然后打电话叫了两个盒饭，味同嚼蜡一般。
　　下午上班时，值班室门卫叫人送上来一张纸条给林蓝，林蓝展开一看，是那个女人用笨拙的笔迹写的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杀人田命！
　　林蓝望着那张纸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人又哭又闹的样子，一点都开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