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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百斯庵1

作品名称:巫傩王国      作者:黄光耀      发布时间:2014-06-29 16:19:09      字数:4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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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五年,亦即公元1648年,刚刚葬下了土司田沛霖,容美的土司之争就开始了。司城立即分出来三派:一派是已故土司的亲信,他们想让田沛霖之子天赐承袭土司之位;一派是土司二弟田既霖的党羽,想让二爷入主行署半间云;另一派则想接田甘霖下山力挽狂澜。三派之间的角逐最终摆在了桌面上,李管家只得召集文武百官前来商议。候选人田既霖这日也到了。还不等会议开始,他首先声明:“诸位大人,请高抬贵手,放我既霖一马!自古土司之位都是父传嫡长。天赐虽年幼,但有我等辅之,不需几年就能承继大统!如若我等承袭,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见二爷如此表态,大家交头接耳,不禁议论纷纷。李管家不觉一笑,他知道田既霖无意于土司之位,但他毕竟是老二,若按长幼伦常之序,理应他来袭职。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却是田甘霖,只是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这样犯忌。此时见田既霖如此一说,他认为机会来了,便假惺惺地道:
  “二爷不必谦让!仁忠公并其伯兄双云,三年之内先后捐馆,是容美之大不幸!今双云虽有子嗣,但天赐年幼,在这多事之秋、非常年代,无以匡扶危难!当此铁马蹂躏之际,国无君长,又何以为继?阖司官僚舍把共同商议,今欲以世序当立。望公勿推让!”
  “大管家,你等明白事理,这是欲陷我于不义!万万不可!”田既霖推辞。
  “这不是什么义与不义之事!”李管家口是心非,“谁当这土司,承继大统,也是受命于危难之间,挽狂澜于非常之时,肩上的担子可谓不轻!今天让二爷来挑,不是让二爷去享清福!”
  “即便如此,我三弟也比我有才干,请他下山不就是了?”
  李管家等的就是这话,嘴上却哈哈一笑:“可是土司尸骨未寒,贸然就请特云下山,不是有违主爷之令?”
  “现在这节骨眼上,国无君长,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管那么多?”田既霖语带火气。
  见如此一说,李管家只好摊牌:“唉,天赐年幼,你也不肯,特云又不准下山,大家说说看,这又如何是好?”
  “这又有何为难的?”在一旁察言观色的田行夫这才接话道,“老二他怕背不义之名,暂且代为管理就是!等天赐年长,修炼到家,可以主政之时,再还他土司之位不就是了?”他是田玄的一脉胞弟,如今除了土司他的话最管用。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深觉言之有理。李管家却一脸乌云。本以为田既霖再三推辞,正好借机请田甘霖下山主政,哪知节外生枝,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田行夫如此一安排,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知道这田行夫是个老刺头,他一个管家又怎奈何得了?只得附和:“既然田公发话了,我看这样行!二爷不妨入主行署,暂行代理摄政。”
  “这……”田既霖看了一眼叔父,一时骑虎难下,左右为难。田行夫说:“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行推辞!这不是让你上台演戏,这是主政,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你要好自为之!”他一锤定音。
  田既霖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再无话可说。
  于是选个良辰吉日,新任代理土司——摄政王——田既霖走马上任。虽然他那时名为代理摄政,仪式却一点也不能少,田行夫建议要搞隆重些。这一日,当田既霖一袭新衣走上行署半间云时,天光已经微启。只见文武百官撩袍跪倒,黑压压的一群人,齐声高呼:“恭祝主爷荣登土司大位!”
  田既霖一怔:我不是代理吗?怎的叫起主爷来了?不待发话,跪在最前的田行夫就抬头高呼:“恭祝主爷摄政!”李管家亦同声附和。大家也赶紧应和。田既霖这才定下神来,轻咳一声,一脸微笑地对大家招手:“各位请起!请起!”“谢主爷!”文武百官依序起立,纷纷上表祝贺。摄政王田既霖遂在西厢举行盛宴。此时红日东升,司城张灯结彩,杯觥交融,贺声不断,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坐在首席的田既霖此时心情却不一样:自己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土司宝座,这无疑一场意外的惊喜!自此以后,容美的格局便发生了根本的、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调和下,容美内部矛盾得以渐渐消除。但在对待外部之矛盾上,他却采取了与其兄不尽相同的策略,主要是他看到了血的教训和人为的灾难,再不想重蹈覆辙!可在儿女之情事上,他却比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时候,他将目光从宝座上悄然地移向了百斯庵,因为那里有他心仪而又魂牵梦绕的女人。那女人正是他刚刚新寡的嫂子梅朵。
  从八峰街过龙溪桥,再过半里就是百斯庵。此庵坐落在九峰之下,仰卧于一绝壁之上,峰下半是绝壁,半是流泉;绝壁上有数根石柱,宛若高悬的仙掌,相传是华山圣母奉旨来此镇妖的遗迹。每天,田既霖都能望见嫂子梅朵的身影在庵里起落,就像拂尘一样,将影子拉长又拉短,最后竟拉成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这一日,他却没见嫂子梅朵前来祝贺,虽然他在与属僚举杯尽情欢饮,但心思却不在这里,早已经飘到河对岸去了。因此宴会散去,夜深人静之时,他便独自来到了百斯庵。如水的月色漫过禅房,漫过台阶,田既霖缓步走来,只听得木鱼声声,一声声敲击他的耳膜,也敲击着他冥顽不化的心灵。他想不到一场祸变居然让一对夫妻一入地狱、一入佛门,从此阴阳相隔永不相见。谁又能说清楚其中的悲楚、辛酸与滋味呢?
  一路思量,猛一抬头,却望见一尼姑模样的人,从月色里莲步轻盈地走来。那人见了摄政王,急忙侧身施礼:“主爷稀走!”田既霖心下一惊,这不是嫂子梅朵吗?赶紧回礼:“哦,是嫂子啊!你也稀走!”“让主爷见笑了!”梅朵赶紧说,“我来庵里上香,见白日里人声嘈杂,只好夜深人静时来。”“哪里,哪里!”田既霖不好上前,矜持道,“我来庵里随便走走!不想就碰见嫂子了!哦,天赐可好!”“托主爷的福,我母子俩都好!”梅朵回话,哪敢正眼去瞧主爷?说完道声万福,就要离去。田既霖依依不舍,却不敢造次,只得说道:“嫂子慢走!”毕竟他刚荣登摄政大位,总得注意一点影响。这一急,倒把先前想好的词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梅朵见主爷磨磨蹭蹭、依依不舍地离开百司庵之后,她又才往回走。踩着一地月色,她真是想不明白,这二叔怎么这样心细,刚刚摄政就往庵里跑?难道他也虔心信佛?
  想不明白,梅朵便不去深想。但她的生活从此便有了规律:每当河雾升起,或是雨后天晴,抑或细雨绵绵的日子,她都会抱着儿子来百斯庵上香,这几乎成了她每日必修的功课。奶娘一边陪着,一边撑着油纸伞,就像影子一样,款款伴随她母子左右。但是自从土司田沛霖死后,为求多子多福的百斯庵就传说得不一样了,说什么土司所修的百斯庵,为的是借华山圣母之手来镇鱼妖。田既霖当然知道那鱼妖指的是谁——正是天赐的母亲梅朵。说什么梅朵如若不是鱼妖,那她儿子又怎会一口就将她的乳头咬掉?表面上看,这说法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实际上包藏着传说者的险恶用心,毕竟在神话、传说占主导地位的时代过去之后,迷信开始在人间大行其道、蛊惑人心,梅朵就被传说成人妖之间的美人鱼了。因此谣言一出,就像可怕的瘟疫迅速蔓延,瞬间就在整个容美流传开来。凡是梅朵下河或进庵的时候,路人皆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一心向佛的梅朵依然蒙在鼓里,每日必来庙宇烧香祷告,替儿子虔诚还愿。
  只是梅朵一回去,情形就大不同了,先前妯娌间的亲昵话语,如今都变成了指槡骂槐的闲言碎语,那些似猫似狗的人,也都翘起胡须竖起尾巴,时时欲作攻击状。也许人类的劣根性就在于此吧。当动物的本能被完全激发出来以后,同类便是最好的发泄对象。梅朵就面临着这样的处境。实际上也怪不得别人,像天赐的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毕竟都是明媒正娶,不是妻也是妾,不像她只是土民之女,而且还与叛逆的叶墨订过婚,自然在身份和地位上都先输了。可在田沛霖谢世之前,梅朵的地位反倒比那些姨娘们高些,见她们低三下四、摇尾乞怜,心里还怜惜着她们呢。心想又何必分个你上我下、你尊我卑、你贵我贱?不都是人吗?梅朵总是以自己的仁慈之心去度别人的蛇蝎之腹。然而今非昔比,只要梅朵一回家,就能听见那些姨娘骂猫骂狗骂天骂地的声音,那声音先是从深闺中传来,继而又从院子里传来,接着又从窗户里传来,那薄薄的窗纸就被那些恶毒的话语一声声震碎,一团团唾沫便似檐前骤雨飞溅而至,让人躲闪不及。然而梅朵却受不得这闲气,好歹她也生了个“龙种”!她要想方设法去保护好这个“龙种”。最后思来想去,就想去百斯庵伴着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以度残生,毕竟那些口水是能淹死人的。可是梅朵也知道天赐毕竟是已故土司的血脉,他担负的将是整个家族未来的使命!那时即便她想做这个主,她也做不了这个主。毕竟田家还大有叔伯兄弟们在,又哪里容得上她置喙?梅朵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整日里只能以泪洗面,活脱脱像个泪人儿。
  当然,闹得不像话的时候摄政王田既霖也会出面。事实上在三兄弟当中,田既霖看似最为柔弱,实则最有威望、最有魄力,凡事他都想一碗水端平;只要听到那些难听的咒骂声,就会厉声喝道:“去去去!先洗洗你们的嘴筒子去,免得脏了我田家门庭!”那些蛇蝎般的声音随之就会像火星一样熄灭。
  就这样梅朵在秽语声声中打发着时日。幸好有奶娘每日相劝,说你就别往心里去,大户人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屁儿也闷得出几个香饽饽的,一块尿布也能扯得天那么大!你若想跟那些人怄气,伤了自个儿身子不说,还会落下病根。那样一点儿也不值!梅朵也晓得那样一点儿不值!可她们也太不把自己当人了,她又怎能不伤心?哼,她们自己没屙带把的,又管我什么事?尽拿我当出气筒,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奶娘却心想:这世道要是有个天理,那我们就不会受这等闲气了!简直比老鼠钻风箱都还难受!不说也罢!可是没得天理难道人就不活了?没得天理人照样也得活啊!
  奶娘似乎并不这样想,她认为没天理的日子人活的憋屈,人活憋屈就得想办法找一条活路。在她看来这天理就在当今摄政王手上,一旦哪天他不想摄政当上了土司王,不就是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了吗?而土司就是这个天理的天平!所以她就总是想方设法去引导梅朵的想法,想让梅朵对摄政王脸色好一点、再好一点,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笑脸来!
  这日,天赐又开始哭泣,梅朵抱着儿子一边摇晃,一边不停地哼着童谣《月光光》。可她不知道,儿子哭泣是因为看见二叔来了。其实梅朵也看见了,无论二叔走到哪里都要端着那根长烟杆,无论进到哪家的门都要事先重重咳嗽一声。事实上,即便他不咳嗽梅朵也知道二叔来了,那浓浓的烟草味早已随风飘来,那烟草味只有二叔独有!可梅朵却视而不见,抱着儿子就往屋里走。田既霖就急忙跨进门来,老远地喊:“嫂子,天赐怎么老是哭呢?要不要请个药匠?”
  “多谢主爷,天赐哪有那么金贵,没事的!”梅朵只得回头应付一声。
  田既霖就走过来,对着梅朵母子一个劲傻笑,然后撅起嘴巴深深吸了一口烟,朝着天赐的小脸蛋喷去。那烟雾淡淡的,虽不伤人,但天赐还是躲开了。他一头埋进了母亲温暖的乳间。那才是最最安全的所在。实际上天赐实在是太怕二叔那双眼睛了,在他看来,那双眼睛深邃而多情,仿佛是深不可测、变幻莫测的龙潭!也许人的痛苦多半是因为多情引起的,但多情未必不丈夫!田既霖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他还在没话找话:“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都晓得不理人哩!”“懂事?小孩子能懂什么事,连大人都不懂,何况是小孩子?”梅朵指的就是这个自作多情的二叔。
  田既霖却环顾左右而言他,不接嫂子的话茬,依旧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孩子们懂的事,大人们当然不懂了!梅朵说主爷无事,是在逗嫂子玩笑吧?其实为承袭的事,她表面没说什么,心底里却委实不是滋味。田既霖又岂能看不出来?只嘿嘿一笑,说我说的可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天赐!他个小屁孩连大人的话也能听懂。又在天赐的脸蛋上轻轻一捏。“你看,这嫩肉坨坨如今是越发的嫩了,像根葱!”屁话!要问你问,我才懒得问!梅朵嘀咕一声,抱起天赐就走,也没请二叔屋里坐。这个女人呀!田既霖长吁短叹一声,喷着烟雾,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行署。
  每当坐在书卷椅上,田既霖就会不由自主地朝河对岸望去,眼前就浮现出嫂子梅朵若隐若现的影子。唉,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叫人上心呢?他似乎找不出任何否定的理由,心想这女人说不定真是鱼妖变的,不然她又怎的会这般白皙、这般温柔、这般水色?真真是日出之前,天际间那一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鱼肚白。可不待深想,桃花风就吹来了。那些姨娘太太便从南院赶到西厢,泼水似的将秽语一个劲地泼在阶沿上。他是知道这风向的,毕竟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是这些女人含沙射影、指槡骂槐,你又怎好去认红?一去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不去吧,这矛头又是对准自己的,今日你若让她一寸,明日她就进你一尺,长此以往又将如何是好?
  田既霖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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