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花开盛夏

高考这一年的八月初，天气异常炎热。
苏雨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省大中文系中国文学专业。
苏雨终于松了一口气，家里其他人庆幸的，却是苏雨爸爸当初英明的决定。仿佛最大的功臣是苏爸爸。
成功的消息，总是想告诉最想告诉的那个人！
那个约定，自己已完成了。可是约定的另一头的那个人，他怎么样呢？
一颗心终于不需要压制，所有的感情发酵般在内心汹涌澎湃。
他考得怎么样？通知书收到了吗？自己应该去找他吗？
在纠结和矛盾中，苏雨却先收到了许皓的信。
信是苏爸爸给苏雨的，看爸爸平静淡然的脸色，苏雨多少有点惊讶。
“你既已如愿考取自己想考的学校和专业，今后的路便自己去走罢！”苏爸爸平静地说。
苏雨松了口气，跑到自己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信是许皓写来的。两年音讯皆无，可是苏雨目光触及信封的刹那便认出了许皓的字迹。
苏雨坐在窗前读信，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
苏雨：
　　你好吗？
　 应该很好罢，听说你的录取通知书已下来了，现在的你，应该正沉浸在成功的快乐之中。
　　这很好！真的很好！
　 祝贺你！
　 两年时光，仿若白驹过隙。然则细细寻思，这两年于我来说，却又曾是日日如年！
　 那天去学校查完分数后，我把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下。很奇怪，这两年，这些地方我何止一次地走过，但这次再走时，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市区那座图书馆变大了，许多新书，有好多你最喜欢看的呢！
　 那座礼堂依然热闹，我在礼堂外站了很久，当初给我们签名的那个家伙不知道成名了没有。
那座寺庙如今香火更鼎盛了，我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就顺便还了个愿。去年春末我去那寺庙时，在寺外墙角边发现了几簇蔷薇，那时我心里多激动啊，采了几朵带到宿舍养了，待它枯了后将花瓣片片夹在书本里，如今它已在我书柜的玻璃瓶里，时时刻刻静默着看我，一如你温柔目光！
学校后面的那片田地，我是特意等到日暮西山时去的，可惜没有感觉到当初那般灿烂的美景。
只有那个记忆里最美的地方，我没去。因为不是花开的季节，怕看到的是满目沧桑。
昨天，我还去了初中的学校。初中的学校变化很大，新建了教学楼和操场，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如今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了。曾经你站在教室前面的窗口读书，我在后面的窗口偷偷地看你。那是记忆里最温馨美好的片段，如今想来，竟是黯然神伤的感觉。
曾经你离我那么近，如今远得不知在何方。
昨夜我竟彻夜不能入睡。
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在发展，向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我，我掉队了。
我不可能到省大去与你相会了。
对不起！我失约了！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我羞于跟你写这封信，但又心存绮念。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自私地将难题交给你。
万般滋味，敌不过一种相思。相思苦涩，却敌不过一份恐惧！
你，还记得我吗？

许皓
8月10日
苏雨呆呆地坐着。
泪水不知不觉盈了眶。这个傻子，干嘛用这种辛酸的语气跟她说话！他以为他已历经沧海桑田了么！
万千滋味，万份苦涩么？她又何尝没有过！她曾寂寥过，也曾心灰过，可是如今一封信，他告诉她：他没考好，曾经的约定不能完成了。他的心纠结着苦痛着，她的心便也随之漫漫地疼。
原本一切都铭刻在那里！可以在心上盖上一层纱，却不能抹去丝毫痕迹。
苏雨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类似的情景，两样的心情。
他真傻，她苏雨是这么薄情的人么！
苏雨很快写了回信。
许皓：
　　我不好。因为你现在不好。
　　收到你的信，我的心里也和你一样，千百种滋味，理不清，道不明。
　　高二一开学我给你和小鱼都写了信，小鱼回了信而你没回。我后来通过小鱼和王慧了解过你的情况，然则没有准确版本。
　　我一直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但对于你的处理方式颇有不解。
因杨涓寄给我爸爸的那张照片，我被不由分说调到了一中。其时我常常沉浸在异常愤恨和不甘的情绪之中。
杨涓达到了目的，我们分开了。所以在这场战斗中，我终于还是败了。败在自己的大意中，败在被人轻易的算计中。
这种不甘和耻辱感，曾让我很长时间不敢与人正常相处。
加上后来了解到的关于你的一些让人无法振奋的消息，所以我多多少少有些消沉。
也许班主任说得对，如果没有强大的心脏，就不要涉及自己尚不能承担的东西。
所以我没有再继续，没有继续打听你的消息，也没有继续试图跟你联系。
　　我们有过约定，如果最终在省大校园里携手而笑，那么所有的不甘与愤怒，也将变成贻口的甘泉罢！
所以我以埋头学习来忘却一切灰色的情绪。只因有那么一个约定要去遵守，虽然我不确定你是否还记得。
但这并代表我选择了忘却。我只是选择了以另一种坚持的方式。所以，你说我会忘了你吗？
一切像在昨天，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节，甚至与你
双手相握的温度。
高考并不是人生的终点。没能在同一所大学也很遗憾，但是只要自己有心，一样可以向前发展。在我心里，你永远都应该是一脸阳光的笑容。你若走慢了，我会奔向你，拖着你往前走。那次在寺庙，我曾许愿与你永续这份缘，并发誓除非你先放弃，否则，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如今，把它作为我们新的约定，好吗？

苏雨
8月18日

一天傍晚，苏雨正在家门前菜园里帮妈妈整理丝瓜架，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苏雨从密密的丝瓜叶子里探出头来，不由“啊”地叫出声来，许皓斜依着摩托车，站在门前路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苏雨又惊又喜，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年不见，许皓长高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苏雨记忆里的那个带点稚气的男孩，仿佛在突然之间长成了帅气的大男孩了。这倒让苏雨有点来不及适应。
“是你的同学吗？快请人家到屋里坐！”苏雨的妈妈在旁边说。
苏雨的心怦怦跳着，虽然一直在心里从未远去过，但是陡然见了真人，而且是变化了的真人，她不禁有点手足无措。
把许皓带到屋里，两人相对坐下，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皓似乎变白了些，只是曾经阳光朗朗的脸庞，如今变得沉静了。不变的是明亮的双眼中灼热的感情。
“我，不想在写信或看信时想象着你的笑容，所以直接来找你了。你，不怪我唐突吧？”许皓挠挠头，先打破沉默。
苏雨不自禁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笑着的！看信和回信时，我都是咬牙切齿的！”
“纵然是咬牙切齿的表情，也是美的！”许皓说。
“两年不见，嘴巴变甜了！”苏雨撇撇嘴。
“不，退步了！”许皓微笑着说。
“我说过，我不会嫌弃你的！”苏雨调皮地一笑。
“可我，嫌弃自己！”许皓黯然。
“你是特意来让我看你消极的样子么？”苏雨摆出不悦的表情。
“不，我是来争取权利的！”许皓急道。
“什么——权利？”苏雨一愣。
“握着你的手的权利！”许皓说着，一把握住苏雨的手。
苏雨红着脸打掉许皓的手：“在家里呢！被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那，我们到外面去！”许皓笑嘻嘻地说。
苏雨看着他快乐又带点赖皮的样子，心里一暖，终于又看见他曾经开朗的笑容了，真好！
“当初，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呢？”苏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许皓脸色一黯，随即又轻松地笑着说：“你写给我的那封信，我没收到。被班主任拿走了。当时你只写了年级，没写具体班级，所以传达室的大爷直接送到了教师办公室，由各班班主任认领。”
苏雨恍然，是了，当时不知道他们具体分到哪个班级，所以她只写了高二年级，没写班级。
“我们班主任是汪老师，而你是汪老师的爱将，他当然认得你的笔迹，知道那封信是你写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没收了。”许皓接着说，“我听人说有我的信，从传达室追到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偏说没有，我自然不信。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写信给我的。所以，我跟班主任闹翻了。”
苏雨愣了好久说不出话来，心内愧疚之情汹涌，喃喃地说：“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班主任会扣信。”
“不发生这种事，就谁也没经验。这不是你的错。” 许皓说，“如果我不是那么过激，也不会把事情闹得很僵。那时候，想看信的心情太迫切了，有很多问题想知道，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转校？在新的学校过得好吗？那些念头在心头冲突不休，让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苏雨奇怪地说：“即便没有我的信，你也可以问小鱼，以小鱼跟我的关系，我必定也会写信给她的。”
许皓惭愧地说：“那时候没想到。只是着了魔似的想着怎么样找到你那封信。所以，我让杨明达帮我放哨，我撬开了办公室的门，又撬开班主任的所有办公桌抽屉。”
苏雨讶然睁大眼睛：“你也太大胆了吧！这跟入室偷窃有什么区别？”
许皓苦笑：“那时候什么都不顾了。结果那封信终究是没找到。班主任怀疑我撬的锁，我也爽快地承认了。结果差点被通报批评，我父亲被叫到学校，听说了我干的事，当场给了我一个耳光。”
苏雨半天无语。男孩子处理事情的方式果然与女孩子不同，要是苏雨，顶多愤怒一阵子罢了，可是许皓却大胆地去撬锁。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惹的祸，做事还是太毛糙了，结果却为许皓带来了无妄之灾。没想到经过杨涓的事情后，自己还是学不会细心，想到这里，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会怪我的鲁莽吧？”许皓见苏雨叹息，有些忐忑。
苏雨摇摇头：“是我粗心在先。后来呢？”
“后来我处处与班主任作对，上课睡觉，考试故意不考好。班主任后来也懒得批评我了，可就是不把信给我。我一怒之下写了几封情书，放到几个女生课桌抽屉里。班主任不是认为我谈恋爱才不给我信吗，那我就谈给他看好了！”
苏雨怒道：“真幼稚！都高二了，你还在叛逆期啊！一封信里有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你跟小鱼说一下，我重新跟你写就行了啊！”
许皓呐呐不敢言，又惭愧又不安。
苏雨叹息着，握着许皓的手，“其实都是我惹出来的，又有什么资格怪你！”
许皓赶忙道：“怎么能怪你！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你突然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心里急得火烧一样的！”
苏雨问道：“是不是因为你闹得太厉害了，结果班主任把我写给小鱼的信也扣了？我后来写给她的信，她也收不到了。”
许皓想了想说：“应该是吧！等我想起来找丁小鱼问你的消息时，她也已经没有你的新消息了。而我后来后悔自己所做的事，也无颜跟你写信，更无颜来找你，一直到现在。”
苏雨摇头，再次叹息，“你高考没考好，都是这个原因吧？”
许皓点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先开始故意考不好，后来想考好时，却已有心无力了。又觉得与你已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最后只余后悔与自卑，哪有心情学习。”
“那你的分数够上哪个大学？”苏雨问。
“扬大，勉强算是三类大学，而且是专科。”许皓郁郁地说。
“专科又怎么样，以后还可以考本科、考研究生啊！只要自己不放弃。”苏雨笑笑说。
“嗯，我会努力的！”许皓保证，“我会拼命地追赶你！不会被你抛得太远的！”
苏雨白了他一眼：“追我做什么，我前面的人多的是！”
“嗯，我会超过你的！”许皓笑眯眯地说。似乎在一瞬间，所有的壮志豪情都回来了，开朗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脸庞上。
许皓很快就走了。他来时天色已不早，走时恰好日暮西山。
走时苏雨送了他一段路，村口是广阔的田野，苏雨在信中提及过的，常和王慧一起疯跟的那个田野。许皓推着摩托跟着苏雨慢慢地走着。夕阳的余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傍晚的风犹带着夏日的热气，却影响不了两人之间温馨的气氛。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尽管许皓自说自话地决定了每天都要来找苏雨，但分手时两人依然有点依依不舍。
当许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苏雨视线中时，苏雨心中蓦然涌起一阵一阵的空落来，仿佛她的世界一下子寂静无声了。这种感觉让她不由得独自苦笑连连。

这个夏日注定从此不同。
许皓真的天天都来苏雨家。幸好苏雨父母倒也没反对。只是许皓见到苏雨爸爸时总是不太自在，所以大多数时候许皓会把苏雨拐到外面去玩。
夏日的街头、田野间、母校校园里，许皓骑着摩托带着苏雨一一走遍。从最初害羞地拉拉手，到最后很自然地搂着许皓的腰随着车飞来飞去，苏雨正式进入了恋爱季。
在许皓手把手的指导下，苏雨也学会了骑摩托车。于是，长发飘飘的苏雨经常变成扎着马尾的狂野飞车女侠，载着许皓飞奔，许皓总是不安份地坐在后面恶作剧，有时挠苏雨痒痒，有时故意扭来扭去，惹得苏雨惊叫连连，他却得意地哈哈大笑。
压抑过后反弹更强烈的情感，如盛夏最璀璨的花朵，轰烈烈地绽放在这个夏季，那样美好，那样自然。
这个夏季，苏雨又一次晒得像个非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