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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路(三)

作品名称:星路      作者:平凌羽      发布时间:2010-03-17 11:46:45      字数:6089

车间就在办公室的一侧,这一排房子,最边上一间留作了办公室,剩下的几间就全打通了,成一个大的车间。而另一排房子大多是储藏用的仓库,最边上有一间男宿舍,凌羽已经领会过了。因为厂里没有女工,所以也就没准备女宿舍了。
走进车间,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一阵浓重的机油味道,然后就听到员工们聒噪的谈话声。且不说那机器上如何,单是墙壁和地面上的油污,就足以开三年油坊了。至于人的身上,要说这里是个大澡溏,而洗澡用的是机油,这里每个人正在机油中嬉戏,那最贴切不过了。四下里那些通透的窗洞嗖嗖地往里刮着冷风,铁打的机器看上去也被冻得难受,经常干着干着活便突然停下不干了,于是它边上那个员工便开始和它十八辈的祖宗展开对话,并试探性地踢上几脚。有时机器懒惰得厉害了,就像懒驴上磨一般屎尿齐来,让人忍无可忍,脾气爆躁的小伙子们往往不顾三七二十一,狠狠地便来一顿拳脚,结果机器还很麻木,人却已痛得嗷嗷叫了。
小冬走进门来,从边上一张黑色的也不知道是铁还是木头做的桌子上拿起一件羽绒服。凌羽吓了一跳,那哪是件羽绒服,分明是块肥厚的油饼了。小冬把“油饼”披在身上,笑着说道:“来来,凌子,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咱的伙计们。”他指了指正对门口一台车,一个胖呼呼的伙计正在一边操作着。“这是赵哥,比咱大一岁,却是我师傅的师傅的师傅了,不过,我前两位师傅去年都不干了,现在这台加工中心就是我俩干着。咱这边是刚上的新设备,高端技术活,你算运气了,这台是咱这里最大的设备了。”
凌羽上前和那人握手,笑着道声:“赵哥,以后多照顾……”
赵哥是个很和气的人,见凌羽伸手来握,也忘了他那只手刚摸过机油,一把便握上去了,咧开嘴呵呵地笑着,道:“好说,好说,嘿嘿,刚来的啊,好好干!”
凌羽把手抽回来时,只觉得手上滑腻腻地,又不好意思去擦。两人和赵哥客套了几句,小冬便又领他去认识其它几个人。
加工中心边上是台切割机样的家伙,因为不是他们干的,小冬也没解说。机器上正滴着油,也不知是些什么油,可能是油水混合物吧,流动性非常好,地上已形成一条小溪,并且还在不断扩大它的流程。管这台机器的是个个子不算高的年轻人,看上去比凌羽大点,因为脸上也沾满了油,一下子倒没看出他是个什么模样。只见他脚上穿着双破旧的球鞋,正在地上的小油溪里漫步。一双干瘦的手掌看上去似乎已经在油里浸了很久,如果不是长在他的胳膊上,凌羽简直以为那也是个机器零件。
小冬上前打个招呼:“周子,杨子那王八蛋去哪儿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干?”
周子头也没抬,两只手还在摆弄着一个铁家伙,没好气道:“他娘的,这王八昨晚又不知道去哪儿搞娘们去了,今天一早让赵哥捎的假条,我X他妈的……”后面的话凌羽都不忍再听了,反正没一句可以入耳,其所表达的意思,也无非都是想和杨子家里的女性们发生肉体上的恋爱关系而已。小冬似乎已经习惯了,周子那边还没住口,他已经拉着凌羽走开了。
再往里有个铁台子,台子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家什,到底哪个是工具,哪个是加工的产品,凌羽一时也分不明白。台子边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个穿着羽绒服的青年,和凌羽差不多年纪,一只手肥厚有力,正拿个挫刀在挫一个铁家伙。凌羽特意地看了看他那件羽绒服,感情相比之下,小冬那件还真是非常干净的了。右边那人个子稍高些,长得一张脸活生生的像个形状奇特的地瓜。这样的人,让人一见之下不禁联想到人类进化的可悲——为什么同样是进化过来的人类,而有的人却只是个半成品呢?
地瓜脸用手背上相对比较干净的一点皮肤蹭了蹭鼻涕,瞧着小冬二人,见凌羽戴着副眼镜,不禁咧嘴叫道:“小冬,你个杂碎怎么把你那的大学生都领过来了?”
“大学生就不能干机械了?明哥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两天都没见人?”小冬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烟递给两人。
左边那穿羽绒服的青年忙放下手里的活接过来,呵呵地直笑:“小冬,又带新人来了?跟谁干?”
那地瓜脸本来手也没抬,直接用嘴把烟叼过去的,让小冬给点上。他使劲吸了一口,好不容易腾出手夹下来,张开嘴巴便连烟带话一起吐出来。他瞪着对面穿羽绒服那伙计骂道:“靠,跟谁干也没你份,你爱哪凉快哪凉快去!”他像是不解馋似地,又把烟放到嘴上狠抽了几口,侧头打量凌羽一番,吐着烟对小冬道:“我看让他跟着我干铣床吧,那边就我和明哥俩,得再添个人!”
小冬瞅他一眼,把一口烟吐得老远,足以把他那张地瓜脸都笼罩过来了,“你还要人,加工中心可是咱刘厂长的心肝,那边人还没齐呢,有你什么份?”他指了指那穿羽绒服的,对凌羽道:“这是梁子,跟着咱于哥管磨床和刨床的,也干了三年多了。”又指着地瓜脸,“这是大周,铣床上的,咱车间里大哥级的人物,以后道儿上的事就多请教他吧!”
凌羽微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道:“我叫凌羽,叫我凌子就行,以后还得大周哥和梁哥多照顾。”梁子忙点头应承,大周却像征性地回了个笑脸,却比没笑还冷淡些。他把手里的零件捣鼓完了,搬起来便朝里面走过去。见他走远了,小冬把凌羽拉到一边,小声嘱咐道:“大周这二愣子有点道道儿,咱出来干活的别惹着他,厂里能跟他办上一办的叫明哥,五大三粗的个家伙,可能昨天晚上出去玩了,今天也没来,等来了我再给你介绍。那边线切割上周子是去年秋天刚来的,嘴贱点,人也了了,跟着杨子学徒。那杨子在咱车间可是个能人,除了加工中心以外,其它的车都能搞上一搞,不过就是人懒得要命,成天出去鬼混。另外忘了跟你说,咱刚才去办公室见的那个是孙厂长,另外还有个刘厂长,是他的表亲兄弟。这厂就是他俩合伙开的,刘厂长不好说话,以后有什么事尽量找孙厂长……不过,话说回来,他俩都不是什么好鸟!”
走过那铁台子,里面罗列着车床、铣床、磨床、刨床,两人走到刨床那边,一个平头中年人正在忙活着。他见小冬二人过来,忙上前招呼:“小冬,又带新人来了?呵呵,跟谁干啊?”
小冬上前递了根烟,笑着道:“我一个村的,别看一副文皱皱的样儿,在外面干三年了,能吃苦。我把他要到加工中心上了,跟着我和赵哥学徒,呵呵……”说着转对凌羽道:“这就是咱于哥,和赵哥俩算得是咱厂子元老级的人物了,不过赵哥也得喊他声‘师傅’呢。”
凌羽上前笑着道:“于哥,以后多照顾……”
于哥看上去很好客,问长问短问了半天,谈论到各自老家,他和凌羽倒还是临村,便更加亲近了。
两人在车间走了一圈,回到加工中心边上。小冬给赵哥递上根烟,赵哥忙推说刚扔下,却还是接过来点上了。抽完一根烟,小冬便对凌羽道:“现在车上还有个活儿,你先和我去仓库搬点东西,一会儿让赵哥教你上刀拆刀。”
凌羽和他往仓库走,路上问道:“看这情形,咱厂也算不错的了,有这么多台车,听说那加工中心很贵的,一般厂子还进不起呢,可咱这厂房怎么这么破烂?”
“嘿!你不知道,咱那俩厂长都他妈的吝啬鬼转世。进设备是为挣钱,厂房破点是咱们受罪,他还理会得?不过,听说孙厂长已经商议通了老刘,明年可能要换厂房,就在城西郊有所有初中,学生们今年夏天就要搬走了,他们打算把那校园买下来做新厂房。”
说话间,二人走到仓库门前。看来老板吝啬归吝啬,对于防盗措施还是不含糊的,库门竟是用铁焊制的防盗门。打开防盗门,里面还有一层失去了玻璃的木门,和办公室外那扇非常相似,碰都不敢用力去碰。再开开这扇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凌羽打了好几个喷嚏。库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家伙,二人各自搬了块圆钢便回车间。
凌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件羽绒服,不禁又问:“我说小冬,你不是说咱那边那台车是刚上的吗?怎么干活的都弄得这么脏啊?”
“脏?这又不是服装厂,脏点很正常!你没看到,我们这还算是干净的,等杨子来你就明白什么叫脏了,哈哈!”
晚上,凌羽回到住的地方。这一天,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练习往机器上装刀拆刀,却还是觉得累得混身难受。晚饭只吃了一个小馒头,又觉得无论是菜和馒头,都弥漫着一股车间里的机油味道。脸上手上虽都洗过了,身上却依然油腻腻地,非常不舒服。
躺在床上,他很久无法入睡,想自己才刚刚两个多月没干活,再干时竟这般没用了。他却不知道,以前能那么拼命地干,完全是因为心里有着个目标,而此时,什么目标也没有了,就好像那些刚刚从学校里走上社会的初中生们,没有目标,也就没什么动力,没有动力的话,干什么活会不累呢?
又想到小瑶,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此时是不是正依偎在强子的怀里,听他讲着一些过去发生在校园里的江湖趣事呢?而她是不是又会想到,在那个涩涩的年华里,曾收到的一封封匿名的情书呢?为什么,为什么爱要那么苦?为什么不能大胆地说出来?他知道再想下去无非还是折磨自己,便不再想了,闭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渐渐睡去。

打工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而且让人感觉时间非常的漫长。不过寒冬再漫长,暖春终究是要来的,就算挡也挡不住。当真正的阳春暖意弥漫了整个小城时,凌羽拿到了自己在这个机械厂里的第一份工资。
发完工资后的第二天,车间里几乎有一半的人没来上班。用小冬的话说,他们每个月发完工资后,晚上总是要出去“潇洒”一回的,然后第二天便没精力来上班了。不过非常神奇的是,今天杨子居然没有休班。从凌羽上班开始,他印像中杨子几乎像在电视剧里插广告一般频繁地休班,而他每次休班,线切割上的周子便会很频繁地与他十八辈的祖上打交道,这时小冬便在一边调笑:“人家场子身体好,连着出去‘潇洒’一星期都没事,你不行,还骂人家!”于是,周子便又开始和小冬的上几辈打交道了。不知为什么,凌羽非常讨厌周子,总觉得他除了嘴皮子骂起人来功底非凡以外,其它地方简直一无是处。加工中心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自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学了个皮毛,而线切割那么低级的技术,他却干了大半年了还没弄明白,机器一出毛病,便大声嚷嚷着让杨子帮他修理。
说起杨子,凌羽对他的印像是非常深刻的。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早晨点名时,直到点完最后一个,凌羽才看到那边男宿舍里钻出一个人来。首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发型,那种发型,任何一个发型设计师也调理不出来的——那是岁月积淀而成的!虽然相隔几十米,凌羽完全可以保证,他在最近三个月内是没有洗过头的,要不然,绝对形成不了眼前的这个效果。再就是衣服,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把一件穿旧的衣服,拿到一个小饭店去做一年的抹桌布,然后……再让他穿在身上,就是这样子了。等他走到近前,大家都悄悄地捏住鼻子,凌羽显然没有防备到这一点,一股刺鼻的汗臭味夹杂着说不清的各种各样的几乎只有拉圾堆里才有的味道直冲顶门,他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杨子说起话来声音叽哩哇啦地,全是外地的方言,让人感觉说得非常流利,却又非常难懂,就像听一个老外说外语一般。他老家是外地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混,脾气非常好,对别人很和气。车间里很多人像周子,大周,明哥他们,经常对他骂不绝口,他却从不介意。不过,这种不介意好像是非常全面的,他对什么也不介意。比如说,老板因为一个非常不合理的原因扣他一百块钱,他也不介意,甚至连问不问。对待工作,他也不介意,周子把零件加工坏了,便推说是他加工的,他竟然毫不辩解。小冬虽也常常在嘴上骂他,却对他非常好,经常拉着他到自己住的地方吃饭,虽然凌羽不太乐意和他坐在一起。不过,他对此也不介意,只要小冬叫他,他便高高兴兴地去,全然不理会别人高兴不高兴。当然,他是从来不会介意是不是要回请一顿的。

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杨子的故事,是小冬讲的,那天小冬喝了点酒。
杨子出生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南方小山村,在他小学毕业那年,父亲因为意外去世了。母亲年迈,家里生活十分困难。他本来还有两个姐姐的,都嫁到外地去了,却因为与家里关系不睦,竟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年幼的杨子便早早放弃学业,挑起养活母亲的担子。与别人不同,他是个非常有理想的孩子,他常常想着要走出去,到外面闯荡一番。在他十八岁那年,他终于下定决心,把母亲托付给邻居照应,自己便背井离乡,出去闯荡了。
他这一去便是七年,七年的时间里,他没回过一次家,却每个月都要多多少少的往家里寄点钱回去。一个穷山里的孩子,在外面的日子有多难,他受了多少苦,没有人知道。他也想家,却舍不得花那几百块钱的路费。每年只有在大年三十这天,年迈的母亲要走上二十里山路,到县电信局去给儿子打个长途电话。短短几分钟的通话,成了这千里之外母子二人相牵的那根风筝线。
付出总会有回报,第八年的春天,他终于凑齐了一笔款,自己开了个小机械厂。这一年他挣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大钱”,甚至还交了个女朋友。对于一个在外漂泊多年的人,他偿尽了孤独的苦楚,所以,他对女友非常好,甚至到了一种溺爱的地步。他用这笔钱,以女友的名义在城郊买了所八十多平米的小套二房子。这年过年,他打算回家看看母亲。
一番长途跋涉,等他回到家见到母亲的那一刹那,他几乎惊呆了。他看到母亲躺在竹榻上,整个人都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邻居告诉他,从去年冬天他母亲便得了病,都下不了床,大年三十那天却还是让人用小推车推着她去县城给他打电话。电话里又不肯提及自己的病情,只怕儿子在外面担心。
杨子二话不说,第二天便找了辆车,拉着母亲去县城瞧病。
确诊单下来之后,他的一颗心几首沉到了脚底下——肝癌晚期!县城医生建议他说:“还是不要治了,希望不大,而且花费太高。”医生也是好心的,毕竟在这样一个穷山区,得了这种病基本就等于宣布死刑了。杨子几乎是骂着回问一句:“你妈要是得了病,你不给她治?”当天他便从县城找了车,拉着母亲去了省城大医院。
治病的费用真的是天文数字,他不得不回到自己工作的城市,把刚刚开业的工厂低价转让出去。女友得知后非常不高兴,为此和他大吵一架,甚至提出要分手。他因为急着赶回去给母亲交手术费,也没去理会,只当她是一时的气话。
命运真的很会与人开玩笑,等他把手里的钱花光了,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他。办完母亲的后事,他带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回到原来工作的城市,却发现已经和女友联系不上了,而他们买的那所新房子也被女友卖掉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心爱之人的背叛,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多年的拼搏,已经拥有的,已经属于自己的,在这一瞬间失去,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如果得到了又要失去,倒真的不如从来都没有得到。
那一刻,他似乎突然间看破了一切。他带着身上最后一点钱,坐上车离开了那坐城市,随意走到了一个小县城住下来。他找了家机械厂,开始新的工作。但一切都变了,他仿佛对任何事都没有了兴趣,把任何事都看淡了,挣到的钱随手便花出去。他喝酒,常常喝得烂醉;他泡网吧,常常接连六七天地通宵;他玩女人,常常在红灯区里三五天不出来……生活变得就像已经霉烂的食物,再也没有了任何滋味、任何营养价值。
活着——对他而言,已无异于是在等死。
凌羽听完这个故事,很久没有说话。小冬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这些事都是杨子亲口告诉我的,那个月他把钱花光了,没钱吃饭,我给了他三百块钱。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出去喝了顿酒,他喝得烂醉,几乎是哭着对我说出来的。”他吐出口烟,少有地叹了口气,愤声道:“奶奶的,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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