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请让我住在你心里面 二十四、又见雨仲医生
作品名称:葵不语 作者:简蓝 发布时间:2014-07-23 21:54:13 字数:8361
二十三、请让我住在你心里面
也许是因为又回到这个爱着、牵挂着却又带来深刻伤痛的地方,夜里小葵做了噩梦,惊叫着醒来,满身的汗水。林宇心疼地抱着她拍着,像是哄一个孩子。她的童年与少年一定有太多的不愉快,才会时不时做梦,回到那些挣扎的往事。
清晨醒来,她又没了踪影。林宇有些颓然地坐在床上直抓头,最近几天,小葵都是这样,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把他丢在这幢老屋里不知所措,像是被抛弃了一样不安。
他爬起来到处找,屋子里没有,村子里没有,村子边上临山的巨石上没有。这村庄他完全陌生,她的频频消失让他很是郁闷。他收拾干净,早饭做好,往公司打了几通电话问问近况,又打开电脑处理完好几件事情。出去找小村里的人家买了一些新鲜果蔬,甚至还有一只肥壮的鸡,小葵还是没有回来,打她电话,电话在屋子里唱得欢,究竟是到哪儿去了,电话都不带!
他呆坐在椅子里,努力把烦躁不安的情绪压下去。回想起来,和小葵的交往,都是顺从她的脚步,小到两个人吃什么、外出游玩去哪里,大到回国、在哪个城市居住、做什么工作,她喜欢怎样,他都尽力去安排妥当,而在他这么多年的付出里,她不知不觉像一个孩子一样依赖他。只言片语的听小葵说过一些关于这个小村,这幢老屋,年少时这片天地里的小葵和初阳,以及初恋无疾而终的惆怅。他都是持包容和心疼的态度,只希望陪着她解开少女时代的心结。他也明白,只有小葵彻底从那一场变故里走出来,才可能真正属于他。可是来了这里之后感觉整个气场都变了,小葵好像总是躲着他似的,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鼓捣什么、想什么,问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感觉她又把自己厚厚地包裹起来关在蚌壳里了,离自己慢慢遥远。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发慌。
那么他这是吃醋了吗?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十年前的连情敌都算不上的男孩?林宇忽然有些好笑自己的小心眼,也对自己的不自信感到不满。再怎么说,那个给过小葵最深刻的初恋的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甚至有可能都不在人间了,他们曾经感情再深厚,陪伴了小葵五年、如今依然在小葵身边的人是他,未来也是小葵和他一起去走。他摇了摇头,把不安的情绪甩开,起身去整理小葵这几天的画作,一张一张的拍照保存,然后放到晾干架上放好。
门吱呀一声响,小葵回来了。她戴着草帽,脸上汗津津的。看了看时间,正午十二点。真是的,这么热跑出去,她身体一向娇弱,万一中暑怎么办,山里的秋老虎是闹着玩的吗?
林宇没有说话,去厨房热饭菜,沉默地端到小桌上。两个人沉默地吃饭,他给她盛饭,夹菜,舀汤,收拾碗筷,没有说一句话。小葵跟到厨房,有些心虚地没话找话:“要不,我来洗?”从刚开始在一起,就一直是林宇承担了全部家务,小葵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照顾,他说舍不得她那双漂亮的手弄脏弄粗糙,那是天生握画笔和弹琴的手。
林宇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洗好碗。小葵又说:“我帮你擦桌子吧!”林宇避开了她伸手抢抹布的手,三下两下擦干净了桌子和灶台。他倒了一杯在井水里冰过的水果茶塞在她手里,转身走出厨房。小葵握着凉丝丝的茶杯,赶紧跟出去问:“你怎么不开心了?”
林宇不理他,上楼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取出电脑插上无线网卡。那是这个屋子里信号最好的地方。
小葵跟在他身后,讪讪的搭话:“你煮的鸡汤真好喝,我都撑了。水果茶也好喝。”他还是不吭声,风把铁线上晾着的裙子吹的要掉下来,他起身把干透了的衣服都取下来,叠好摞在竹篮子里。小葵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闷声闷气的说:“你生气了?对不起嘛。”
林宇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真心没办法对她生气很久。他转身圈住她,问她去哪儿了。“就……随便转转。”小葵心虚地小声说。林宇严肃地说:“随便转转?我怎么满村找不到你?一转就转一上午?手机也没有带,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这村子这么陌生,附近的路又不好,知不知道我会担心死?”小葵抱歉地看着他。
很多时候,她只是想一个人走走,一个人看看曾经刻骨铭心的地方,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回忆往事的眼泪和忧郁模样,也担心他会介意她过了那么久还这么惦记初阳,所以只能偷偷摸摸。
林宇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以后不能瞎跑,去哪儿都叫上我。不论你是要缅怀过去,还是心有不甘想找到你的初阳哥哥,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谁知道山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要是出一点儿好歹,我怎么办?”小葵感动地看着他。林宇指指她的心口:“不要关上门,请让我住到里面去。”
要走的前一天,小葵和林宇站在巨石看日出。是该往前走了,一直徘徊在往事里伤感自怜,再热切地祈盼初阳出现,也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此次离开,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再来,像是要完成什么仪式一样,小葵想要站在这里,和过去的自己,和曾经的初阳,告个别。
沐浴着万丈金光,小葵手里握着一包东西,在心里默默的跟初阳说着话。林宇问:“这是什么?”这是一包手机残骸,小葵一直小心保管,远渡重洋也带在身边,只因那是来自初阳的最后一件纪念物。
十一年前的那天清晨,她在满室阳光里醒来,习惯性地去初阳的房间找他,但是被子叠得整齐,厨房里,楼上,门外,怎么都找不到初阳哥哥。她看着收拾得整洁但是毫无生趣的小屋,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令她恐慌起来。她慢慢的回忆起头天晚上初阳对她说过的话,“不管怎样,你都要快乐地活着,健康地活着,知道吗?你答应我,好吗?”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惨白着脸跌坐在堂屋里,失神地拽着初阳搭在椅子上的一件衣服。她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孩子,惶恐无助,就好像爸爸第一次告诉她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不可能再回到身边的时候一样。
小葵的爸爸和继母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木偶人一样的小葵。她看到了爸爸,跳起来拽住他的袖子激动地喊:“爸爸!你对初阳哥哥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骂他,为什么要骂他?都是你!都是你逼他的对吗?”她的爸爸被她的神色吓着了:“怎么了?初阳怎么了?”小葵全身筛糠一样抖,急得双脚乱跳,语无伦次的说:“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骂他?你把初阳哥哥还给我!”她抓着爸爸的胳膊摇晃,柔弱的小葵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她爸爸被摇晃地几乎站立不稳,一头雾水地问:“我没把他弄哪儿去呀,到底怎么了?”小葵嘴巴抖得说话都不利索:“他肯定是……肯定是……”她想起昨夜初阳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的眼神,发狂地摇着头撕心裂肺地喊:“不会的,不会的!初阳你不会的!!”
一定是他在跟自己玩恶作剧,就像她跳到深潭里吓唬他一样。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她冲出屋子,满村跑着找初阳。村口的小路,村里大树下的井台,村脚的菜地里……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她又往村外狂奔,辛巨伟和罗蕊跟在小葵后面跑,边跑边喊让她停下来。但是小葵像是着了魔,边跑边喊初阳,鞋子跑掉了一只也全然不顾。
她忽然想起什么,刹住脚调转方向,往巨石悬崖那边跑过去。罗蕊吓得大惊失色,对着辛巨伟大喊:“快呀!快追上她!那边是悬崖啊,不要让她爬上去!”但是来不及了,眼看得小葵就奔到了巨石下,四肢用力往上攀爬。辛巨伟撩开长腿狂奔,追到巨石下,小葵已经爬到上面去了!
啊!辛巨伟大叫一声:“不要啊,小葵你下来!你快下来!你不要吓唬爸爸!”他手足并用地爬上去,小葵正站在巨石边缘往下看,大声地喊着:“哥!哥——!初阳!初阳——!”大风裹着雾气直往人身上扑,辛巨伟顾不得多想,扑上去拦腰抱住了女儿,把拼命挣扎的女儿往巨石下扛。小葵在他怀里扑打着他:“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初阳哥哥!你放开我!你这个坏爸爸!你放开我……”
平静的小村被惊动了,村里人都聚到巨石边,大家都关切地问怎么了,帮着辛巨伟把发了魔怔的小葵弄回屋里去。罗蕊焦急地喊着村里人:“旺叔,大顺,你们帮着找找看,初阳不见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初阳最好的朋友雨仲一家闻讯也赶来帮着找。一直找到下午,都没有消息。小葵被罗蕊和辛巨伟看住了,似乎冷静了一些,但是面无血色神情呆滞,眼睛哭得肿成两条缝,像是得了疟疾一样,四肢冰冷,浑身一阵一阵地发抖。
雨仲让人用绳索束住自己的腰,小心地顺着巨石滑下去,站在巨石下一片窄窄的地上仔细查看,却在石缝里找到了几片手机的残骸,是初阳一直在用的那个墨蓝色手机,裂口都是新鲜的。雨仲心里一沉,胸口疼得像是被铁锤击中:“初阳,初阳,难道你真的做了傻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走这样的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稳住心神,叫上村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带着绳索和攀岩钩,从巨石溜下去,顺着陡峭的山坡,踩着那些风化得随时会脱落的石块,攀着在狂风湿雾里顽强生长的树枝和杂草,一路摸索着找到谷底,什么也没有找到,他紧绷的神经才悄悄松下来一点。他和几个年轻人疲惫地回到初阳的家,小葵跳起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进家门,但是没有初阳。她失望地哭了。
雨仲把罗蕊和小葵的爸爸拉到一边,把手机残骸交给他们:“悬崖边找到的,但是一路找下去,没有找到……尸体。情况恐怕不妙,明天我们再去附近他常去的山谷这些地方找找看,你们也想想他能去的地方。”辛巨伟紧紧的握着手机残骸,这个一向在商海里杀伐果决冷静心硬的男人哽咽了,是他害了初阳啊,他害了自己的儿子啊!
雨仲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城里的市侩商人,初阳如今生死未明,肯定是他说了好些个伤人的话,初阳才会一时想不开。现在才来难过后悔,有用吗?
接下来的几天,小葵中了邪一样,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带着雨仲他们上山下河,到初阳带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找,怎么劝都不听。整个人瘦弱得脱了形,村里人见了都摇头叹息,说这孩子是伤心得狠了,魔怔了。爱女心切的辛巨伟心急如焚,没办法把女儿弄回城里,又拦不住她发了疯一样到处找她的初阳哥哥,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再这么下去,他恐怕连女儿也要保不住!一时情急,就把悬崖边上捡回来的手机残骸拿给女儿看:“不要再找了,不要找了,初阳不会回来了,他一定是恨透了爸爸,是爸爸害了他呀!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你说的没错,我是一个坏爸爸!天底下最坏的爸爸!”
小葵抖索着结果手机残骸,紧紧地攥着初阳用过的手机,直愣愣的看了半天,忽然一声不吭往后就倒,咚的一声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二十四、又见雨仲医生
原来曾经的故事这么惨烈。
因为年少,因为单纯,所以爱得深刻。一旦破碎,必定伤得惨重。初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小葵也花了很多的时间,才艰难地走到现在。
林宇紧紧地握住小葵冰凉的手,心疼当初那两个傻乎乎地拼尽力气去爱的孩子。爱没有年龄之分,但是很多自以为是的成年人都觉得,小孩子的初恋,更多的是像一场闹剧,时过境迁,慢慢就会好起来,等长大成人,回忆起来有时候还会发笑,笑当初的纯真不懂事,也笑当初的以为那样就是全世界,傻得让人心疼心酸。
小葵晕倒了之后,他爸爸和罗蕊阿姨吓得手忙脚乱,赶紧弄回城里最好的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身体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了,只是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精神恍惚,变得很沉默,又经常做噩梦,失眠。那就是心理学的范畴了,医生建议出院休养,饮食起居格外关注,避免受任何刺激,必要的时候只能心理治疗师进行精神干预。
内疚和痛苦啃咬着辛巨伟的心,私底下雇了人到处寻找他的另一个孩子,初阳,但是都一无所获,这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好像是人间蒸发了。由悬崖边上捡回来的手机残骸看来,初阳恐怕是已不在人世,只是大家都不忍心去相信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而已。如今他看着女儿像是一朵霜打的花,做了任何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小葵仍旧是木呆呆的。
一天,罗蕊打扫房间,收拾小葵荒废了许久的琴房和画室。她把小葵的琴谱一本一本的掸干净,整齐地收进书柜,一张一张地翻看小葵的画。这孩子很有天分呢,罗蕊虽然没办法从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小葵的画作,但是看这些作品,都是很灵秀很舒服的感觉,在她看来这就是好画。
手里的画忽然被抽走。罗蕊扭头一看,小葵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她刚刚在看的那一叠画。罗蕊暗暗责怪自己不小心,小葵最讨厌别人私自动她的东西,现在身体不好,更加不能受任何刺激。偷看小葵的神色,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些画,一张一张的翻过去。她悄悄透一口气。
初阳的脸庞赫然出现。
糟了!后面几张她也没有看完就被小葵抽走了,哪知道画的是初阳啊!她紧张地看着小葵神色巨变,眼睛瞪得老大,全身抖个不停。罗蕊赶紧扶住她,试图把那一叠图画抢过来,但是小葵捏的死紧,把一叠纸按在心口上,张着嘴抖了半天,忽然放声呜呜的哭了。
这半年来小葵就跟个木偶人一样,不喜不怒,每天吃饭睡觉,抱着棉被发呆,想着和同龄人在一起会快乐一些,偶尔送去学校也总是状况频出,让人不放心,只得一天天的任由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这样的情绪流露、痛哭出声还是第一次。能哭就能好,罗蕊松了一口气,心酸地把小葵揽到自己怀里,拍着孩子瘦得硌手的背,喃喃地说着:“哭吧孩子,好孩子,哭吧,哭一哭就好了……”
那之后,小葵能自己穿衣吃饭,每天能自己走到阳光下的园子里走走,高兴了也能画几张画,慢慢的就好起来了。只是依旧不和她的爸爸说话,见到了就远远的走开,不管辛巨伟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她原谅他。为了让女儿早日康复,辛巨伟只得联系在英国的大姐,把小葵送过去那边上学,换个环境也许就能好的快一些,也可以在那边找一个好一点的心理咨询师,帮助小葵早日恢复身心健康。
小葵去了英国,和姑妈家的四个小孩玩在一起,又接受很好的心理治疗,心境一天天开朗。新的环境新的生活给她带来很多新鲜的体验,后来又遇到林宇,在绘画方面又取得优异成绩,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慢慢的生活平静安稳了下来。只是学业修成回国以后,小葵还是抗拒和爸爸、罗蕊住在一起,隔阂依然存在。林宇和罗蕊多方调解,也没有收到什么效果,只得作罢。
“我爸爸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初阳,我也不抱多少希望的,他大概……真的早已不在人世。回来这里,也就是一个纪念好和告别的意思。”小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说出尘封的往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和疼痛,十年了,也许时间真的治好了那个血淋淋的伤口,如今剩一个丑陋的疤痕伏在心底,不去抠挖是不会痛的。
林宇擦擦眼角,也笑着说:“别多想了,有我啊,虽然我不认识你的初阳哥,但是我和他一样爱你,比他更爱你。他若在天有灵,也肯定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包袱开开心心的,连带着他的那一份,获得双份的幸福,是不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小葵擦去眼泪,点了点头。
林宇和小葵正在小屋子里收拾行李,门外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叫声。两个人赶紧跑出去看,一个中年人抱着哭闹不安的小豆子正从门前匆匆跑过去,小豆子的爷爷奶奶在后面蹒跚地追赶。
这是怎么个状况?大白天的歹徒抢孩子还是怎么的?“阿婆,怎么了?”林宇山前拦住中年人,大声问小豆子的奶奶。
“啊呀!”阿婆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说:“小豆子调皮,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滚下来把胳膊跌断了!”亏得隔壁发叔在家,两个老人央他帮忙把孩子送去医生那里去。发叔一只手托着孩子的身体,另一只手护着小豆子受伤的手往前跑:“雨仲医生能治骨头!”
雨仲医生?
林宇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见小葵冲回屋子,乒乒乓乓的收拾了钥匙手机钱夹冲出来喊:“快,我们有车!”
小葵依稀记得雨仲医生的家,在几个老人的指引下,顺着曲曲弯弯的山路,总算把嗓子都哭哑了的小豆子送到了诊所。
诊所已经翻修扩建过,比记忆中要大得多了,当年门口那一大丛蔷薇仍在,在九月里开着零星的花朵。屋子红顶黄墙,瓷砖铺地,回环的走廊里摆着长椅,左边很大的一间是诊室,两个巨大的药柜一左一右靠墙立着,一个摆满中药,一个摆满西药。中间的一间用来处理外伤、注射、换药什么的,旁边一个小门通向后面的住房。右边一大间规规整整摆了好几张床,被褥不像是城里的医院一色的雪白,而是各种素色的卡通图案,不像医院的病床,倒像是幼儿园里小朋友午休的床,温馨又可爱。
记得雨仲的媳妇阿苗学的是护理,看来两个人感情上锦瑟和弦,在事业上则中西合璧。
雨仲医生高大的身子裹在白大褂中,方方的国字脸,浓重的眉毛,刚武里透着温和儒雅,声音让人信赖和安定:“调皮了吧?伯伯看看。”小豆子抽抽搭搭地看着伯伯给他摸摸肩膀、胳膊、小手:“疼吗?这里呢?这里?”摸到疼处,小豆子哇的又哭了。阿苗给了小豆子一个棒棒糖:“来,吃糖就不疼啦!”小豆子伸出那只好手去接糖,突然啊的一声惨叫。
原来趁着他一分神的功夫,咔嚓一声脆响,雨仲医生帮他把摔得错位的关节复了位。雨仲又从肩膀到指尖都按摩了一遍,托着小孩的胳膊轻轻转动肘关节:“能动了吧?没有刚刚疼了吧?”小孩子哼唧唧地吸溜着鼻涕,忙着舔棒棒糖。
雨仲从药柜子里取出各种中草药配在一起捣烂和泥,在纱布上摊匀了,熨熨贴贴的包在小豆子的肘关节上下:“凉凉的,舒服吧?”孩子不哭了,瞪着一双好奇的小黑眼珠子看,雨仲取了夹板固定住,吓唬他说:“不许乱动啊,乱动这骨头就长不好,长大了找不到媳妇!”一屋子人都笑了。阿苗那边配好消炎止痛的药水,给小豆子挂上了。
雨仲这才顾得上抬头对小病人的家属说话:“不严重。你们商量一下看谁留下来照顾小孩,要随时看着他不要乱动。”
前后二十五分钟。
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一直看着的小葵微笑着叫了一声:“雨仲哥哥。”
之前雨仲一直忙着处理小病号,无暇他顾,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此时抬起头来,他惊讶地走上前:“小葵!你怎么来了?”扭头招呼阿苗:“贵客到了,快来看看是谁!”
小葵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林宇十分自来熟地上前与雨仲一握手:“您好,我是小葵的未婚夫。”
小葵有些尴尬地避开了目光。雨仲看他浓眉大眼,英俊沉稳,两人确实般配,了然地一笑:“你好。山茅野舍,见笑了。”
夫妇二人盛邀小葵和林宇留下来吃晚饭。雨仲陪着林宇闲叙,参观诊所和诊所后自家的屋舍田畴,一双儿女绕着屋舍到处跑闹,温馨又充实,羡煞了林宇。小葵陪着阿苗在厨房整治饭菜,阿苗利索能干,小葵又不熟悉乡里做饭的家什,实在帮不上什么忙,阿苗给她搬个板凳坐造厨房门口陪自己说说话。
“小葵,一别十多年,也没你的消息,难为你还记得我们乡下人家。”阿苗笑意盈盈。当年那个纤弱的城里孩子,如今长成这样美丽又高雅的女人,她感慨地说:“跟你比比,我真是粗糙衰老得不成样子啦。”
“哪里,你和雨仲哥生活得这么幸福,才叫我羡慕呢。”小葵浅浅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搬去城里开店了,雨仲哥医术这么高明。”
“高明什么呀,混口饭吃。”听到有人夸自己的丈夫,阿苗眯着眼笑得幸福:“再说了,在这山里野惯了,受不了城里的规矩。还是本乡本土的看着亲切。”说的在理呀,小葵由衷地点点头。就像她在国外,过得也很好,但总觉得差点什么,回国了才算踏实,终究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阿苗呼呼地炒菜,旁边的砂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鸡汤的香味弥漫在厨房,小葵帮忙把凉拌菜调匀。朴实的生活气息忽然穿越了十多年的时间,重新把她重重包裹,她感觉像是回到了14岁,初阳穿着围裙给她做饭,氤氲着的水汽和香味里,初阳挺拔的身子和温暖的笑脸有些模糊,那时候她以为那会是她的全部,永远是。可是他却丢下了她。
“阿苗姐,初阳哥哥他……”明明知道答案会是怎样,但就是忍不住想要问,万一有意外的惊喜呢?“你们有他的消息吗?”
阿苗呆了一呆,挥着铲子继续炒菜。小葵知道她是在想怎么说才能不那么直白伤人。小葵提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专心地拌着碗里的菜。韭菜在水里焯过切断,干辣椒搁火上烤得糊香,捣碎了放蒜末、姜汁、麻油一起拌匀,清脆可爱,清香扑鼻。是这里的特色菜,初阳给她做过几次,比之大城市里星级酒店的招牌菜还要可口下饭。
阿苗转身把菜装盘,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小葵,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要想了,生活还得往前呀。看得出来这个小伙子对你很不错,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小葵摇摇头,满眶的眼泪慢慢地收回心里去,勉强笑笑说:“还没定呢,看吧。”
“饭好了,咱们入席吧。”雨仲找了一圈,才找到林宇,他凝神研究诊室里墙上的一幅画,画上草书题了“情之所挚,雨夜对饮”几个字,落款是一个篆印“石居”,看得出绘画和书法都很有些功底,更重要的是他见过这人的作品,上一次省画协办的青年绘画赛里他的作品挤掉小葵,获了金奖。据他所知,这位石居的画作面世不多,但市场上卖价挺高。林宇是奇怪雨仲这样的乡村中医,居然也喜欢关注和收藏绘画。雨仲听了微微一笑,说:“我哪里会花那个闲钱去买这个,是一位友人相赠。来来来,开饭吧,菜凉了不好吃。”
晚宴已经是山里的最高规格了,不是什么高级菜式,但都是山里的纯绿色食材,雨仲开了一坛老酒招待两人,宾主尽欢。
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山,小葵婉拒了雨仲夫妇多住几日的盛情相邀,行李也还没有收拾完,饭后就告别了雨仲一家。小葵从没有过在夜里走土路的经历,她开的很慢。车子亮着灯在寂静的山里穿行,像是撕开了黑暗的胸膛。山里虫子多,呼呼地往挡风玻璃上撞,前仆后继。时不时的有野鸟从头顶黑漆漆的树冠里飞过去,受惊的兔子从土路这边跑到那边。
从镜子里看到后排的林宇,他和雨仲很是投缘,喝得不少,这会儿醉得像只死猫趴在后座。小葵看看车灯范围之外茫茫的黑夜,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