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心里藏着一头小兽 十三、等待是甜蜜的酸楚
作品名称:葵不语 作者:简蓝 发布时间:2014-07-11 22:18:05 字数:5288
十二、心里藏着一头小兽
初阳认真地做题,小葵走了进来,穿着印满了金黄花朵的睡衣,抱着枕头,揉着眼睛对初阳说:“哥,你陪我睡。灭灯之后会有声音,害怕。”初阳露一个温暖的笑容:“小傻瓜。”他将她放到棉被里,哄孩子一般揽着她轻拍。小葵很快就再次睡熟了。
初阳轻手轻脚从她身边爬起来,为她掖好被角,拿起她搁在被子外面的手吻了一下,放回被子里。他为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坐回灯下。回头去看时,小葵翻了个身,面容似乎带着一点微笑。他深吸一口气,为了这个纯净无邪的睡容,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
以前他很少认真地想过像妈妈说的考上大学、去城里找个工作对于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对于生活,初阳考虑的很少,觉得有吃有住,有书可看,有雨仲这样的朋友,其他的无所谓。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小葵,未来在他的努力里渐渐明朗。
学习到很晚,累了。初阳起来活动活动,又坐在桌前,疲累但是兴致不减地在一个黑皮笔记上写写画画。这样的笔记本,他还有好几个。早些时候的几个本子,记着山林春而绿秋而黄,白雾晨而奔夜而伏,雨声、鸟啾、虫鸣、月影徘徊、小草默默生长。最近两年的三个本子,记满了与小葵有关的点点滴滴,相处、思念、甜蜜、担忧、快乐,以及恐惧。他得记下她的一颦一笑,虽然那已经深深刻在在心上、骨头上、血液里,对于他来说这是一项快乐的事业。她不在的时候,他就可以重温这些,仿佛仍同她在一起,相视、笑闹,牵手共度。
抬头看时,天井的轮廓切割出来的一方夜空里,一只星星孤独地眨着眼,像亲爱的小葵清晨醒来惺忪的眼。他终于肯丢开烦人的书本,揉了揉熬红了的眼睛,盯着小葵安静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满足地微笑着,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初阳带小葵去了草莓地。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两个人穿着雨衣,拎着小篮子。草莓的叶片在雨里绿得发黑,草莓就躲在密密的叶子下面。小葵蹲在地上,细心地拔开草叶,挑成熟了的草莓采摘。初阳就蹲在她旁边,给她撑着伞。即使她穿着雨衣呢,他还是要给她撑着伞,舍不得一滴雨点落在她身上。小葵时而发出欢呼:“啊,这个多大啊!”“这个红得发紫啦!肯定最甜!”说着不由分说把草莓塞在初阳嘴里:“好吃吗?甜不甜?”初阳也给她喂了一颗,两个人吃着草莓,看着对方傻笑。
“真好吃啊。”小葵满足地举着满满的一篮子草莓,笑眯眯的蹭了蹭初阳的胳膊:“哥,谢谢你哦,为我种这么多这么多草莓。”初阳暖暖的笑了。虽还是个学生,但初阳学习之余也经常下地劳动,种一些简单的蔬菜瓜果,是为了自给自足,也是乐趣之一种。平时住校,雨仲就偶尔过来帮忙收拾家里和菜地。小葵爱吃草莓,他就种了一畦,细心管理,倒也叶茂果甜,很像那么回事。夏天就种苞米,青苞米煮来吃,或者熬粥喝,都是很不错的选择。这在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葵看来,简直是太了不起了!她崇拜得不得了,嚷嚷着等回去的时候要带走一些种子,回到城里就种在家里的花园里。
“这样你去我家的时候,你也可以吃到我亲自种的草莓啦!”她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得意洋洋地笑着,初阳忍不住笑出了声。
罗蕊姨妈给小葵打来电话,说了没几句,小葵把电话递给他:“阿姨要和你说话呢。”初阳接过来,认真地听,面上的表情渐渐复杂。小葵站在不远处的桌子边,用袋子认真地把晒好的松毛茶包起来,咕叨着说:“这是我要带回城里去的,想你的时候泡来喝。”
原来不知道是这边哪一位好管闲事的人,给姨妈打了电话,说了一些无聊的话。姨妈婉转地说:“小葵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也正上学,正是冲刺的时候了,你不该带她到处跑,而且你的病……你要少接触小葵,她身体柔弱,万一被传染了那不是要命吗!你们都应该好好学习……初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初阳想都没想脱口说道:“姨妈,我喜欢小葵,我爱她。”小葵在那边听到了,抬头冲他璀璨地一笑。
初阳也看着小葵笑了。原来爱一个人,在心里满得装不下自然而然溢出来的时候,心里竟是满满的甜蜜与疼痛。
姨妈显然没有料到初阳会这么说,她在电话那头呆愣了半晌,忽然吃惊愤怒地叫起来:“初阳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们都还是孩子,你这么做不对……”可是她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对,她生气地数落了初阳一番,仿佛初阳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最后她说:“明天你送她上车,不能再让你们这么胡闹下去!”
初阳缓缓放下电话,茫然地坐着。为什么大家觉得这样不对呢?外公外婆,舅舅,姨妈,村里异样的目光,为什么他们觉得不对呢?初阳苦涩地想。不过,这是小葵和他自己的事情,对吧,所以没有必要理会他们。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不安,藏在心里的小兽伸了伸爪牙,那种莫名的恐惧又在探头探脑。
初阳半天才回过神来,小葵正探寻地看着他。初阳虚弱地笑了笑,他走过去捧起小葵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小葵,我,爱你。”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非常、非常爱。”可是全世界都觉得初阳是个坏人,好像爱小葵是玷污了小孩子的纯真。在姨妈心里,在好多人心里,初阳一定是个坏人了。
小葵踮起脚尖,亲亲他的鼻尖,也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笑:“我知道。”初阳看着小葵清亮的眼睛,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正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下,阴冷的心里变得热烘烘。
这样,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别人怎么说他都可以,小葵懂得就好。
小葵靠着他,手指玩着他的衣扣,问:“阿姨跟你聊什么了,你刚刚脸色那么怕人。”
“没什么,”初阳温和地笑了:“她说明天送你上车,让你回家。”小葵泄气的垮着小脸,嘟着嘴抱着初阳的腰,脸躲在初阳怀里嚷嚷:“不回去不回去……”初阳忍住心酸,慢慢的哄着她。
小葵把脸埋在他胸膛,好久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为什么我们隔着那么远呢?我们要是能天天在一起就好了!”晶莹的泪珠像是清晨草叶上的露珠,大而圆,扑簌簌地滚落。初阳心里一颤,他定定地看着小葵的泪眼,半饷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吻着她秀气的额角,喃喃的说:“会的,小葵,会的,真的,我发誓……”
送走小葵的那天,初阳将所有的古文、诗集、画册、文学大师们的名作,统统收进了储物柜,桌子上堆得高高的全是课本和习题,小葵的照片就立在旁边,手捧着下巴,无邪地笑着。
以前,他的生活从无目标,仿佛随风四散的蒲公英种子,而今,他要好好安排和规划自己的生活,因为他遇到了小葵,阴冷的生活明媚起来,他感到呼吸、吃饭、和一个心爱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幸福和有意义的事。即使这是妈妈临终的意愿,初阳以前也从未觉得考大学这件事如现在一般急迫和必要,十九岁的初阳,懵懵懂懂跌跌撞撞过了十九年的初阳,有了人生第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努力使自己能够和小葵在一起。而走近她的第一步路,就是考大学,去小葵所在的城市上学。虽然只有半年的时间了,但是他相信自己无所不能,这令他感到踏实和充满希望。
是的,充满无尽的希望。为着这个希望,他能够无所畏惧,全力奔跑。
十三、等待是甜蜜的酸楚
“通知书还没有来吗?”雨仲边用中药袋包好中药,边问初阳。
初阳高考结束,呆在家里,闲闲的翻几本书、看几朵浮云,等着结果。这是他第三次参加高考。第一次,考试前例行体检的时候查出患了乙肝,惊恐不安加上专业限报,只顾抓药看病,落榜了。第二次,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包括考大学,分数倒是不算低,但是填报志愿的时候没怎么认真,稀里糊涂的又落榜了。
分数早就出来了的,超过重点线几分的样子,报志愿的时候除了省城的学校,别的都没有考虑。那个学校分数要求不高,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一次应该是可以给地下的母亲有个交代了。初阳并不着急,但也有些担心,毕竟他怀抱着太大的希望。这半年来他那么卖力地学习,时常感到胸口闷痛,所以找雨仲抓两贴药。
雨仲明白他这回的考试和以往意义大不一样,劝慰他:“应该会来的,别着急啊,你这病,虽说没什么大碍了,可最好平心静气。”雨仲把药给他搁包里,走到外间吩咐阿苗炒菜做饭,特别嘱咐她:“熬个粥呀!”雨仲走回来,把取了药要走的初阳按坐回椅子里:“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饭。我这就关了门,我们好好聊聊。你要是上了大学,就没空来看我了。”
与初阳的沉静不同,雨仲从小豪爽干脆,每饭必饮。初阳今天却问阿苗多要一个杯子,倒上酒。
“你也喝?”雨仲微诧,初阳从小就没有喝酒抽烟的坏习惯,“你那身体最好是滴酒不沾。”
初阳微微一笑,举起杯子:“人生在世,应尽量活得如意,样样尝过,方知生活丰厚。这样一点酒,喝喝无妨。”
一阵呵呵笑了:“说得好,初阳,你令我吃惊了。”初阳内向到有些孤漠,这样平心静气享受凡俗乐趣的时候,实在不多。一杯酒下去,雨仲有些动感情,像个大哥一样,满含感情地看着初阳:“你这个小子,以前总是一副孩子气的傻样,不知怎么好像忽然长大了。”这一两年,他话更加的少,但是也变得更加沉稳踏实,他正在褪去青涩,越来越像一个男人。这半年多来,初阳更是一改往日的不问俗世无牵无挂,沉下身心踏踏实实学习,人像是忽然老成了不少。
“小时候咱们三个总一起去上学,咱俩跑得快,常常跑的没边儿了,阿苗在后面又急又怕边追边哭……”初阳接过话头,笑着说:“最后还是你小子返回去接她,还被她揪着耳朵罚你背她。”说起小时候的糗事,阿苗不好意思地笑了:“对对,雨仲非说是你带头跑的,你也要受惩罚,把三个人的书包都挂你脖子上。”三人哈哈大笑。
很多事,当时不觉得怎样,过后想起来,才觉得拥有那样的回忆有多可贵。就好像一枚青涩的果子,要经历风雨的洗礼,才会变成甘美的果实,令人回味无穷。
雨仲给初阳夹了菜,端起杯子,和初阳碰了一个,感慨的说:“初阳,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俩喝酒吗?两个小孩子,不知死活的喝了半坛子老酒,说了武侠剧里学来的台词,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个人都笑了,为那时候的无忧无虑,为年幼时候的幼稚和认真,更为从幼时到现在历时弥坚的感情。
初阳被这样的氛围温暖着,心里翻涌起很多感受,脸上却仍只是风轻云淡地笑笑:“来来,我们喝酒。”酒辛辣,呛得他直咳,逗得雨仲和阿苗哈哈直笑。
三个人说着小时候的趣事,相互打着趣,山里久雨不晴的天气有些阴冷,屋子里却流动着融融的暖流。初阳极少喝酒,量浅,一两杯就有些晕乎了,两颊潮红,双眼却清亮亮的。
雨仲哈哈地笑着,重重地拍他的肩:“你以后要多练练,男人家哪能不喝酒呢?”两人喝了一口,雨仲问:“哎,你和那孩子……怎么样了?”半年前初阳和他的小葵在十村八庄出了名,俩孩子一点儿不理会别人的目光,神仙眷侣似的在山里雾里飘游,快乐得忘了尘世。在雨仲看来那没什么,不过是两个孩子办家家,孩子们扮得认真,但终究是孩子气,时间一长,一时的热度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那种干干净净的介于孩子和成人之间的过渡段的感情,他也经历过,所以他多少懂得。
提到这个话题,初阳怔怔地发了一会儿愣,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下去,声音忽然低沉了,无限的失落和伤感:“我想念她。”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忧郁:“雨仲,我想念小葵,我想念她……”
阿苗白了雨仲一眼:“就你嘴欠,干嘛说这个?”雨仲也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干巴巴的说:“你别难受嘛,说不定她就快来看你了。”
初阳的脑袋低下去,喃喃地说:“是啊是啊,可她为什么还不来呢?她知道我想她的,她为什么不来呢?……”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几乎就跟耳语一样。他伏在桌子上,睁着朦胧的双眼,温柔地笑:“小葵,小葵。”
雨仲看看他那样子,哑然失笑:“哈,两杯就醉了?”初阳已经睡着了,雨仲只得把他扛到药房里间的床上躺好,拉了被子给他盖上。初阳抱着被子,梦里还在笑:“小葵……”沉沉睡去了。
“唉,真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雨仲摇头:“看书看多了,傻兮兮的。”
收拾杯盘的阿苗斜他一眼说:“我倒觉得他挺棒!你敢那么勇敢那么用力地去爱吗?”又下结论:“你就不如他深情。”雨仲同意的点点头。他总觉得初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心地太干净,和这个凡俗世界的看法不一样,一看他的眼睛你就知道这一点。这也正是雨仲担心的,以后去城里上大学,外面的花花世界可比这个小村庄复杂千倍万倍,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呢。
初阳还没有等到通知书,也还没有等到小葵来,却等来了一个电话,罗蕊姨妈打来的。上一次初阳在电话里顶撞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带着一种客气的距离,从小听惯了的。
问了问有没有收到通知书,身体怎样之类,初阳一一回答。出现了一小段尴尬的沉默,然后,姨妈咳了一下,说:“初阳,小葵的爸爸邀请你到家里来玩,你……有空吗?”
初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电话那边传来,令他很不舒服,是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大约这和小葵迟迟不来有关系。初阳想了一会儿,说:“嗯,我去。”只要是跟小葵有关的事,他都去。
初阳坐在班车最后面靠窗的座位上,每次走时,小葵都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溢满温暖喜悦,暂时冲淡了心里的惶恐不安。
窗外的山和树飞快往后掠去,仿佛穿越一段长长的空间,去寻找那个光明和希望的所在。初阳心里一派宁静祥和,他已经想好,如果小葵的爸爸是要问他的罪,他就告诉他自己喜欢小葵,虽然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要说服小葵的爸爸同意两个人在一起。
等待是那么漫长,甜蜜里夹着酸楚,像是秘制的橄榄,回味无穷。可是他一天也不能等,爱为什么不能说出口?爱为什么要等待?他要和小葵在一起,分分秒秒,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