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二十八）

星期一，放学后，秦歌照往天的时间来到离学校不远处的山坳。
九香怎么还没来？这问像春天的草茎，刚从心里冒出来，秦歌猛然想起，九香是再也不会在这山坳慢慢走着等自己了。秦歌心中的失落，像退潮一样凶猛，又像整个人从悬崖上坠下一般的失重。
秦歌在山坳处愣怔了一会儿，不知是在追念这几天来与九香在这里留下的幸福美好时光，还是在伤感，连秦歌自己也说不出是怎样的心绪。
秦歌在不平的土公路上走着，两条腿像灌满了铅，沉得来好像在拖着走。而这路似乎也在与秦歌作对，有好几次秦歌不是差点被绊倒就是差点扭到脚。秦歌不禁恨恨地想，这人倒霉，真的是连喝口凉水也碜牙，竟然连路都来欺负自己了。
秦歌想起头个星期六，放学后，自己和九香回去的情形。
虽然九香在路上还是有说有笑的，但不像往天那样开朗。往天是睛空万里，阳光灿烂，今天却有着一层薄薄的云，虽说这云像绫纱一样，可它还是能遮挡住些阳光。秦歌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九香这些微变化，但他并未往深里想，反倒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再仔细想想，这一路上，九香有几次好像都是想说什么，可又没说出来，有一次自己好像问过她要说什么，九香犹豫了一下，说是没什么。自己还笑着说她，这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哦！九香辩解说，人家没有吞吞吐吐啊！看她那情态，好像是在撒娇，于是自己便没有再问下去。
秦歌今天来到学校，听老师们说，郑老师调起走了，是在星期天搬的家。
郑老师要调走这事，秦歌也曾听郑老师说过。郑老师的爱人为了这次调动，脚杆都跑大了，找关系，托人情，各方打点，总算是大功告成，这辛苦没有白费。谁知到开学了还没拿到调令，看来是黄了。郑老师说起这事时是怨气冲天，大骂那些当官的。可你怨你骂也没用，照领导的说法，有意见保留，书还是得照样教。想来也是，人家学生没有得罪你，他们是无辜的，你不好好教，误人子弟，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没曾想，郑老师调动这事会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这开校才一个把星期，那调令就下来了，郑老师这调动之事也就像那小说，有曲折有波澜。
想起来了，郑老师的爱人严军在头个星期六的下午，开着他本单位的车来到学校。他到办公室时，满面春风，兴高采烈地跟大家打烟，好像有什么喜事。不过老师们都以为他是来探亲的，孙鹏还跟他开玩笑，说严哥子这回来，郑老师要让你打个饱“牙祭”。严军也笑着说，那是一定的。于是大家都心领神会的笑了，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秦歌这时明白过来了，难怪星期六回去九香会和前几天不同，因为她已知道郑老师调走的事，她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呢？秦歌想起九香欲言又止的神态，觉得自己要是能有孙悟空的本事，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就好了，那样就知道九香想些什么。这人就是这点不好，别人想些什么，她不说，你就无法知道，俗话说，人心隔肚皮，滤饭隔筲箕。
秦歌不由深深怨抱起自己来了，他觉得自己就是现代版的梁山伯。亏自己平时还笑梁山伯傻，竟然连男女都认不到，在学成归去的路上，祝英台那么启发他，他就是懂不起，木鱼脑壳一个，始终开不了窍。现在自己处在这情景下，也比梁山伯好不到哪去，只是不知自己跟九香会不会落到跟梁山伯和祝英台同样的境地。
秦歌就这样边走边想，心情跌到了谷底。他很想打自己几拳头，觉得这么做也许自己会好受点，可转念一想，这样做也于事无补，他便把举起的拳头放了下来。
眼看又要到与九香分路的岔路口了，前几天，在这岔路口，自己有着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感。现在呢？秦歌不想去想，怕触动自己的伤情意绪。
秦歌虽然不去想，可他还是抬起头朝岔路口望去，谁知这一望，秦歌竟没能收回自己的视线。
秦歌看见自己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笑着朝自己走来。夕阳的余晖映照出这群姑娘健美的身影。秦歌不禁怦然心动，他凭直觉判断，九香应该就在这群姑娘里。
秦歌的直觉没错，九香真的在这群姑娘里。就在秦歌离这群姑娘还有几步远时，秦歌看到了九香，九香走在这群姑娘的中间，像女王一样被这群姑娘簇拥着。秦歌觉得自己的心有着一阵慌乱，脸很发烫，秦歌也弄不清自己怎么会这样。
九香的脸红红的，好像是涂了胭脂，不知是夕阳映红的还是她害羞，秦歌在心里赞叹着九香的美。
九香那如星星般亮晶晶的双眸盯着秦歌，她见秦歌忘情地看着自己，璨然地笑了，吐出莺声燕语：秦老师，放学啦！
秦歌一听，好似被惊醒了，所答非所问道，你们走哪去？
“我们去公社买点东西！”九香回答道。
就在这问答之间，九香和她姐妹们已经从秦歌的身边走了过去。秦歌听到背后传来那群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笑声中夹杂一句“真是个书呆子”。
打这次以后有三四天，秦歌在放学的路上都会遇到九香和她的姐妹们。每次秦歌都会和九香打招呼，每次打招呼都是九香问秦歌，秦老师，放学啦？秦歌回答，你走哪里去？九香的回答会有变化，她不是说去公社买东西，就说去区上看电影。秦歌完全相信九香的话。
秦歌这几天回家，心情特别好，先前那像影子一样跟定自己的孤寂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上下午最后一节课时，甚至像有些学生，盼着能早点放学。他的心像那被鼓得满满的帆，有点身不由己的了。
不过秦歌这心情也就持续了四天。第五天放学后，秦歌仍保持着原有的心情，他边走边想着在见到九香时，要尽量和九香多说几句话，这好像已成了秦歌面临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秦歌在每次见到九香前都在想这个问题，他把自己要说的每句话都想好了。可是在见到九香和她的姐妹们时，慌乱之下，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话就全忘得个一干二净的。这让秦歌想起有学生到自己这里来背课文，背不上两句就背不倒了，他们说在下面背得挺熟的，只是到老师这里来，一吓就吓得搞忘了。秦歌自然不相信学生的说法，认为他们是在为自己背不倒课文找借口。现在自己却像学生们一样，只是自己不是吓而是慌乱，算得上是殊途同归的了。
这次回家，让秦歌感到很意外的是，他一直走到岔路口也没见到九香和她的姐妹们。他猜测着，未必是九香她们有事来不了，还是九香她们走得晚了，还没有走到这里来。不管那样，自己就在这岔路口等。
此时正是秋天，坡上的芭茅花开得正旺，秦歌看着这些芭茅花，觉得它们像火炬，心里涌动着诗情，他想，反正都是在等九香，何不利用这时间来构思，把这首诗写出来。于是秦歌便在岔路口冥思苦想着，也不知想了多久，他终于想出了一首诗。
故乡的芭茅

扎根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
感恩生活的砥砺
奉献出所有的爱
酝酿出美丽的人生

和小草一起绿化着这个世界
心儿像春风一样柔美
顽强的生命力
来自于扎根的大地

锯齿形的叶片
似一把把利剑
坚守精神上的高贵
贫贱不能移

衰草连天
绽放出圣洁的花朵
似洁白的火炬
烧去天空中的阴霾

生命枯萎成柴禾
农家的灶膛里
快乐的释放出所有的光和热
生命涅磐
秦歌想着，如果把这首诗拿给九香看，九香肯定会很高兴。现在天色已晚，坡上干活的农人都已扛着锄头回家了，有的屋顶上已冒出了袅袅炊烟，可九香还没来，看来九香她们是不会来的了。秦歌只得神情沮丧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