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小村——第一章(九)
作品名称:静静的小村 作者:厦屋 发布时间:2014-12-18 17:16:23 字数:5950
阳历六月二十七日,高考的成绩和各档次一本二本及专科的录取分数线都下来了,杨坤的儿子杨浩考了710分,超过了一本线分数。这在塬下镇是绝无仅有的,不用说,这个消息又轰动了二屯村。
从一九七七年初夏恢复高考至今,二屯村前后考了三十五个大中专的学生,但大学一本和大学二本较少,特别是一本,只有五年前刘平和的儿子刘虎子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的电气工程与自动化专业,而至此,再也无谁家的孩子考上.
这个消息马上在整个村子传开了,羨慕的、高兴的、嫉护的、淡漠的、自惭形秽地……但他们大多数人认为,杨坤的儿子杨浩(官名)考上了一本大学和他们自已并无一点点关系。
有人说杨坤俩口子会管教儿女,至少抓的很紧,再加上人家两个娃打小就聪明用功,不用大人操心,天生就是好坯子。有人说,杨坤的父母是好人,未亏人,不日弄人害人,未做恶,积修下了德行,在儿孙身上灵验了。还有老者回忆,杨坤的太爷就是一个大善人。
这天晚饭后,天气有些热,村中心商店又围了一群男人在谝开了闲话……
“人家命好,甭说啥了。”刘二狗在朝朝家商店外面的闲话广场说。
“那你也不想想,为啥?”
“你命不好,你家花花是挣钱机器,把钱都喂了狗了?你命还不好!”
“就是嘛!”
人群里出现了轰笑。哪里有二狗,哪里就有热闹,有戏看,有话题。大家东一锒头,西一斧头的把取笑的话语全砸向了二狗。
“听说杨坤明天卖桃?”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问二狗。
“就是,我坤哥下午还给我打招呼了,让我明天给他帮一天忙。”刘二狗答道。
“二狗,你的猕猴桃最近长的怎样了?”一个人问。
“能长个球,今年又不准用膨大剂。”二狗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把买的膨大剂呢?”
“在屋里还搁着。”
“恐怕早让你媳妇用了?”其中一人奸笑着说。
人群中轰笑如潮又开始了。
“哎,二狗,昨天我在县上碰到了你家的花花,才几天工夫没见,乖乖,变化那么大?你没见那一对奶大得,把衣服都快撑破了,没用膨大剂怎能长那么大?”
“世界上恐怕最大的胸罩都装不下,比非州人的还大。”
哈哈哈……
男人们肆元忌胆地笑着,二狗的脸挂不住了,红成了猪肝,一时不知该怎么应付?他后悔今天来到了这个地方,更不该和这些人搭话。但突然,他灵机一动开了腔:“你们都是些精屁股坐盐池子的——卖韩(意闲了)屄的货,没事了,到白水河洗石头去。”说完急急地走了。
人群中几乎同时爆发出了笑声,有几个人走了,不大一会儿,大家都散开了。
二狗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把花花打一耳光:“狗东西,在外胡整,害得我遭了秧。”他边走边嘟哢着,差一点儿让一个小石子绊倒,他觉得肚子越发饿了,赶紧回了家。
笫二天早上,天刚朦朦亮。繁繁地星星或明或亮或淡或暗地围住了一弯细细地下弦月.夏季的风也只有在黎明前是最凉爽的,杨坤家院子里的两棵碗囗粗的大叶杨树就像儿女一样一边一个长在院子中间,圆圆的叶子在下山风的作用下,你拍我我抚你,发出沙沙沙地响声。偶尔从远处村西头的老古槐上传来了最爱早起的黃鹂的婉转鸣叫,似有那西欧的美声唱法之韵味,尽管麦子早已收完,但它还没有走,只是声音不那么急了,它要等受孕产卵孵育成儿女后,在秋未带上已经会飞的孩子踏上漫漫地迁徒之旅。
杨坤三点多就醒了,人家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的客商昨晚就打电话告诉他,他的人和车已经到了周水县城,住在周水宾馆。
早在三天前,那个包头客就已经和他谈好了,他的沙红桃价格是毎斤1.55元,但只要100克以上的,100克以下的按次果现场论价。凭杨坤的估计,他的二亩园子产量绝对在一万至一万四之间,再加上次果,他要卖二万元左右。
这几年,这个客商一直收他的桃,而且由于个头大,颜色红艳,又甜果肉又厚又耐贮存运输,他的桃在包头的各水果批发市场几乎成了抢手货,去年,杨坤的卖价为1.2元,今年人家客户主动提出1.55元。他啥话都没说,他相信,只要有诚信,桃的质量好,他绝对能做好生益。再说,他目前还没有自已的销售路子,他也只能这样了,但他已经预感到包头客没有给他出够价码。
他没有开灯,摸索着穿好衣服,下了炕,点燃了一根烟坐在炕沿。他把昨天在脑子里安排的今天摘桃、运送、分捡、装箱、过称、除皮、记账等环节的人员分工配备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他不愿意在任何环节出现疏漏。妻子翠花拉着了灯并坐了起来,尽管都四十一二的人了,但光溜溜的身子,胸前一对丰硕的乳房饱满结实,只不过有些下垂,像对茄子挂在胸前。
“你起来干啥?”杨坤问,随即把烟头扔在地上。
“我也早就醒了,今日卖桃,把人能激动死,咱家的桃今年准能卖上大价钱。”
“多亏你了。”
“哟哟哟,谁不知道你杨坤杨大能人?选品种、剪枝、施肥、防虫样样精通,还表扬我呢,少给我戴二尺五。”妻子说完背过身去。
“赚大钱了,看把你激动的。”杨坤说。
“就是吗,比我当初嫁给你那时还激动。”说完,又转过身爬到了炕边。
“不害羞,娃都马上上大学了。”
“就是。”翠花依偎在杨坤宽实的背上,双乳贴在杨坤的身上,并把脸转向杨坤,一股温热之气直扑杨坤的面部,杨坤觉得一时血往头上涌,心跳加快,但他克制住了。
“马上就天明了,你看你。”他说。
“我怎了?我想让你再给我生一个杨浩。”她一边说,一边把杨坤往炕上拉,三下五除二的把杨坤脱了个精光。不大工夫,她趴在杨坤的身上呻吟起来,脸和唇热烫地像个晒热的石头。
初伏笫一天。
当村南家家户户的猕猴桃开始迅速膨大时,有人惊奇地发现,刘二狗家的那片园子的果子像吃了铁,灌了铅似的不好好生长,成了二屯村的叧类。这片园子里的果子明显比其它人家的果子要小很多。有人甚至把刘二狗家最大的果子和别人家最小的果子比都赶不上。有人感叹,我的天,这意味着二狗家的桃将来个小,产量要低的多。
可二狗重来不管这些,好像他的地不是他的,依然不忙不急不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不是去县城,就是去镇上。不是在县城看录像,就是在村子里人家红白喜事的现场。只要有烟抽,有饭吃,他到脚下生风,甚是勤快,所以,也很少有人嫌弃他。
这天,村长贺六把他找去说,让二狗和村上的会计统计一下二屯村的猕猴桃总面积数。
“统计那干啥?”
“我也不知道,陈镇长今天电话里说来,急得很,明天下午三时就要结果。”
“好,六哥,我和会计今天一下午干完,给你报数字。”
“好。”
其实,贺六村长知道,镇上要数字干啥?
晚上,王平会计和二狗把全村四个村民小组里各家各户的数字算出来了,共计1638亩(未挂果的不算)。
第二天,村长贺六去了塬下镇镇政府,找到了陈镇长,把一份二屯村共有2138亩的统计数字报了上来,并加盖了村委会的公章。
当下,刘平和冷库里的蒜苔开始有人寻问了。
来电话的人是一个河南客户,说蒜苔夏天主要卖给宾馆和酒楼,农贸市场销不了多少,而刘平和确已经分头和兴平、眉坞等县的同行联系过,都说目前有人开始买蒜苔了。
他前天还进了一次自家的冷库,几乎把角角落落的停放地都查了一边,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但库里存了东西,他基本上八至十天进库检查一次,并把检查结果时间记在一个厚厚的本子上,以防遗漏。他坚信,好记性不如淡墨水。记录的內容为:年月日,存放时间,温度、湿度、存放物外观及手感、制冷机械工作是否正常?室外温度等等。
他汇集来的信息是,时下蒜苔出库价每斤1.5元左右。而据有冷库的人预汁,时下,价钱才起步,较低,国庆节一过,价钱就慢慢地上来了。如果他现在卖,一斤净赚5毛钱,五万斤能赚2.5万元。
“到底卖不卖?”他坐在当屋的一张八仙桌旁,端着他儿子给他从上海买的不锈钢茶杯,轻轻地呡了一口绿茶。
如果不卖,手头又紧,给杨坤借的钱当下是不能要的,刘平和思忖着,尽管杨坤的桃听说也卖了不少钱,可他是万万不能要的。第一,他小时候,杨坤的父母从没嫌弃他是地主的儿子,对他特别好,经常给他吃喝;第二,杨坤很聪明,如果人家刚把桃卖了他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未免太皮薄了,太小气了;第三,杨坤是一条龙,终有腾飞的一天,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
“先卖上一半儿,把儿子虎子准备上研究生的费用凑上再说。”他终于下了决心。他从桌上的电话本上查到了那个河南人的电话后,拿起红色听筒,拨着按鍵。
电话马上就通了:“你好,是杨老板吗?我是周水县的刘平和,对,你昨天不是说想要蒜苔吗?”
“是,是,要个二至三万斤。”河南人说。
“寻下了没?”刘平和试探道。
“寻下了,但要价太高,没利,我没买。”
“那你还要不要?”
“要,只是价钱……”
“咱商量。”
“你要啥价?”
“一块七,不瞒你说,杨老板,我儿子考上了研究生,急需二万元,我手头又紧,春天又刚盖了房子。”刘平和满脸堆笑。
“贵了。”杨老板一字千斤,言语不多。
“我的蒜苔好,兴平产的,白长肉嫩,不柴。”
“贵了。”杨老板话不多。
“一块六,怎样?再不能低了。”刘平和松口了。
“贵了。”
刘平和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是个老手,又辣又狠。
“好我的杨老板呢,你到我们这儿打听打听,我刘平和是个心狠的人吗?一块六已经够合适了,你知道,夏天温度高,机器不停地转,费电,成本高的吓人。”
“一块四毛五。”杨老板终于还价了。
“我再降五分,一块五毛五。”
“不,一块四毛五分。”
“这样,一块五,能卖就卖,不卖拉倒。”
“中,一块五。”杨老板又加了五分,终于成交了。
其实,刘平和就想卖一块五,但刚开始他不敢报价太低,他听人说,河南人精明,会做生益,脑子灵,他今天终于领教了。
而刘平和的儿子虎子考上研究生一事,是三天后河南人买蒜苔时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让刘二狗听到了,而刘二狗这个大喇叭不用半天就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要是猕猴桃和玉米长个耳杂,它们一定都会听到的。
刘团圆已经快四十了,仍然光棍一个,住在父母给他留下的二间土坯房子里,村子里像他家这样的房子已经不多了。
那二间房子当屋向北背阳的一间上面已经塌了一个近一米直径大小的窟窿,窟窿周围还有几片快掉而没有掉下一半还悬在空中的小土布瓦,他看都不看一眼,随它去。这间屋子已半月没电了,原因是他交不起电费。去年,他的电费都是刘平和代替他交的。今年,刘平和又是盖房,又是存蒜苔,忙的不可开交,把这件事给忘了。还好,这几个月村里人很少见到他,只见他的前木门上老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但仔细看,还能认出是“三环”牌的。
倒是刘二狗冷不急防的在县城见到了刘团圆。但见他蓬头垢面,衣服又脏,胡子长得却卷了,他趿拉着一双蓝色的烂拖鞋在街上蹓哒着。刘二狗倒是机灵,没敢叫他,他怕把刘团圆一喊,一来怕人们低眼瞧他;二来他怕刘团圆向自已借钱,而他身上的钱又少得可怜,所以,他躲瘟疫似地避开了刘团圆。
可今天下午二点多,刘团圆确岀现在了村子里,而且还打开了自已家的那两扇能同时开合的木门。他索性把后门也开大,想让热气进一下屋,带走屋子的潮气。
刘团圆十五岁时就死了父母,他的叔父把他管了几年,管吃管穿,他上学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停下了,也没记住几个字,倒经常逃学惹事生非,到处闲游乱逛。
他的父母都是老实的庄稼人,管不住这个独苗儿,反正有近三亩地,吃又不愁,就随了团圆的性子,爱干啥干啥。这样下去,久而久之,团圆似乎成了一个野孩子。父母死后,他更野了,尽管他的叔父试图管他,但又打骂不得,怕人笑话,说他不爱侄儿,再加上自已又有三个子女,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妻子又经常埋怨,也就听之任之,随他去吧。
团圆把前后门开大后,任凭热风进冷风出潮气散,他没锁门又出去了,向村西头走去。
他到了村长贺六的门前,贺六的妻子正好在门外,急忙拦住了他。
“团圆,你干啥?”秋香问。
“找六哥呢。”团圆睁大了眼睛。
“他不在。”秋香上下打量着穿得酸臭的团圆,冷冷地说。
“干,干啥去了?”
“鬼知道呢。”说完,她呯地一声关住了大铁门。
“我等他。”团圆很生气,朝屋里大声喊。
秋香再也没有言浯。
团圆就地坐下,望着贺六村长家宽大的朱红色大铁门发呆。
“哎,团圆,你终于回来了。”不到一根烟的工夫,贺六骑上自行车到了自家门前。
“秋香,开门。”咣咣,贺六敲了二下门。
“你不是有钥匙呢。”墙里答道。
“我忘了拿。”
“脑子又没叫驴踢了,这样爱忘事的。”秋香开了门,见团圆未走,就双手撑腰,打架似的拉开了架式,生怕团圆进了自家的门。
“团圆,你等一下,上月在镇上开会,镇民政所给你发了上半年二百元的低保款,你在这,我进屋给你拿去。”贺六一边说,一边推上自行车向院子里走。
团圆呆傻地站在街上,朝贺六家院子看。
“懒死了,囯家还发救济款,饿死活该”秋香站在门囗嘟囔着。
团圆低下头,不敢言语。
“给,二百元。”贺六递钱给团圆。
“怎不发个二百五呢?”秋香没好气地说。
“谢谢六哥。”其实,团圆比贺六还大一岁,只不过听村子好多人都那样叫着,他就跟着叫了。管他呢,嘴甜不吃亏,他心里这样想。拿了钱,脚底下像涂了油,吱溜一声,刘团圆走了。团圆来到了村中心什字的朝朝家商店,花五块钱买了一捆(十个)油炸麻花,算走算吃,见邻家正用水管子浇园子里的菜地,他拿起水管子对住嘴就猛喝了起来,随即放下水管,又拿起一个麻花嚼了起来,咯嘣嘣的脆响。到了自家门囗,手上的麻花已全部下肚,他有点困了,躺在自家一直不叠被子又有些潮气的土炕上,不一会,他就睡着了,鼾声如雷了。
等他被尿憋醒来的时候,屋外已有了一丝细细地月光,空中繁星一片,屋外蛐虫和鸣,偶尔能听到街上还有人走动,他估计最多晚上十点多.他急急地在后院的房檐下尿完,感到身心像卸下千斤重担,轻松了许多,再摸摸上衣囗袋,钱还在,他高兴了,不知哼开了什么跑调的歌曲,他还觉得困,就又重新躺在了炕上。
但睡下一会儿,他确无一丝的睡意,他想到了今天令他自己高兴的事。他相信他自已的判断,他现在才知道,他是二屯村上报给塬下镇的困难户,政府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发钱。
可一想到贺六的女人秋香,他就来气了。
“好你个秋香,狗眼看人低。”他转过身子,向炕底下唾了一囗唾沫。这时,他又想到了今日看到的秋香的模样。高挺的胸,肥大的尻子,卷曲的头发,白生生的瓜籽脸,丹凤眼,一时间,他血向头上湧,底下的命根子再也不听话了,翘了起来。
“秋香,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弄到手,我一定挠不了你,非把你干……”他想入菲菲了。
外面不知什么鸟叫了一声,使团圆如梦初醒。
他又坐了起来,借着暗淡的月光,下了炕,趿拉上烂拖鞋,出了屋,锁了门,向村口走云,但他总不忘时时摸摸短袖的左上角口袋,怕钱长了长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