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好人一生平安

　　　文豪进人间天堂的那天，一个人在大姐家。
　　大姐两天前就到医院，陪她小儿媳妇生孩子，亲戚朋友都去了医院。
　　他这几天心情特复杂，那种说不出的酸楚感，犹如将背井离乡再不能归家的失落感，还有人间天堂不接收他这样的残疾人，再送回来太没面子了的担心……
　　他听到一些负面的声音，说不能动的残疾人，最好别进去，去了是个受罪事。既怕自己进不去，又怕自己进去了像传言那样没人照顾。
　　双重压力搅扰的他始终心绪不宁，忧郁着脸。
　　那天早晨，村上、乡上领导通知他准备好一切，拿上证件，不带褥被，到人间天堂去报到。
　　他给人间天堂办公室打了电话，问问还需要带什么。
　　结果，电话中的人说没有他的资料，“文”还没发。
　　文豪纳闷：文不是几天前都发了，怎么没有到呢？难道，难道他们所说的都是……
　　他说：“几天前，我们乡政府说都发了。”
　　电话中说：“我还不知道，等下午上班了我查一下资料再说。”嘟嘟的忙音让文豪很是无奈。
　　一个说发了，一个说没有发，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他又给人间天堂办公室打去了电话，一个冷声冷气的声音说：“你来就往来走，打什么电话！”
　　他来气了：“你上午说，文没有到，我是个残疾人，行动不方便，来了你们不接收，叫我去哪儿？”
　　那天上午，他和某领导通了电话，翌日，政府办公室来了话，了解了一下他的一些情况后，没再说什么。
　　下午，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来了电话，是他们村上的村长，说：“你的资料都上报给政府，有什么消息，会通知你的。”
　　文豪等了几天，没有见到什么消息，有点坐定不安，去了电话一问才知道，会议早通过了，文都发了，某月某日进人间天堂。
　　文豪的性子直爽，过程中绕了多少个弯，他不管，只要结果圆满，心里的所有“结”都不解自开。
　　那天是弟弟开着空间最大的轿车，送他的。走的时候，黑云滚滚，雷声阵阵，铜钱大的雨点稀稀落落砸下来。
　　来到大街上，已经是倾盆而泻，没了行人，车流不断，视线不过二百米远。
　　车身、车轱辘溅起的水雾，一团跟一团飘上高空，很是壮观。
　　他高兴不起来，无心赏眼前的美景，不知去了又是个什么结果。
　　大姐也想去送送他，可是雨势太大，连医院里都出不来，是二姐、二姐夫送他的。
　　到人间天堂，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仿佛老天也在为他洒泪惜别。
　　对他第一映像最深刻的不是美丽壮观的三座院落，不是姹紫嫣红的花园，不是绿意盎然的垂柳，而是一群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老头儿。
　　老人们衣冠不整，胡子拉碴，像老农。没精没神，就像那丢了灵魂的躯壳，没有思想的木偶。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知道还是个活物。
　　又像那收监多年的囚犯，行动迟缓，反应迟钝。
　　若来个陌生人，会呼拉拉地围上前去，半张着口，寸步不离地跟前跟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若有谁想找个人，问个地儿，老头儿好像活了似的，一下来了精神，目光明亮，热情过度地跑着指引，前边带路。
　　他看着这群老头儿，心一下沉到了沟底。问了自己好多遍：“和这样一群老人生活在一起，自己能坚持多久？和这样一群老人天天相濡以沫，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恰恰相反，以后的生活中，他发现：老头儿都是有情有感、有思有想的人儿。
　　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不是生活，而是“人”。
　　堂主见面了很热情，寒暄了几句，说：“得到医院做一下体检，再拍几张照片。”
　　文豪和弟弟，二姐，二姐夫一行驱车赶到医院去做体检。
　　雨猛然间停了，云层里露出了太阳，街道楼房被大雨冲刷得干净明亮，一片清凉。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又恢复了大雨前的热闹。
　　这个机会，他去了妇产科的病房，看了小外甥媳妇，和生下三天的小女孩。
　　小家伙肤色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红红的，眼睛挤得严实，嘴嘟嘟着，拳头紧握，放在两耳边。
　　大姐眼不离地看护着孙女，怕一咳嗽，溢出奶水，会闭住气，得赶快侧身放躺下。
　　孕育一个生命是神圣的，养育一个生命也是艰苦的。
　　每一个男人能陪自己的老婆生产一次，也许会更加宽容，理解，爱护自己的女人。
　　生产的女人是伟大的，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顾女人的羞耻，不顾产道的疼痛，不惜自己的生命，一定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生出来。
　　这也是女人最自豪的时刻。
　　文豪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大点生命，是这么的可爱，她就像一颗小树苗，要去保护，呵护，浇灌才能平安成长。
　　在医院文豪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做了体检，和他二姐夫到街上把相片拍照好，刚走出照相馆，弟弟就打来了电话，堂主说赶紧下来，今天要把一切手续弄停当，得住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跟前跟后的老头儿更是亲热有加，有的还玩笑：“又交来一个采购猪。”
　　老头儿都笑疯了，有的蹲在了地上，有的抱住了头，有的扶住墙，有的拍着对方的肩膀，有的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有的笑着说：“还是个猪娃。”
　　当所有的老头儿知道他可以上网，还会写文章，个个都闭口严肃，投来赞许的目光。
　　文豪后来感慨道：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健康还是残疾，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找到掌声和鲜花的。
　　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服人，也许时间会更久。
　　什么光滑的外表，什么帅气的脸蛋，什么鼓囊的腰包，都是短命的产儿，有保质期的，过了时间，就是废物。
　　侯静鹗跑前跑后帮助他领取被褥，床单，枕头，电褥子，及牙刷牙膏，洗头精雪花膏，洗衣粉香皂，和卫生纸杯子大小盆子，热水壶毛巾垃圾桶等等日常用品，还帮着文豪铺床叠被。
　　她的热情和积极的服务姿态，让文豪有说不出的温暖。
　　文豪后来知道，每来一个新院民，她都是这么积极的表现自己，尤其是领导在身边，表现得更胜一筹。也许她是对工作的负责，也许她的心思转的更多一点，这个无所谓。
　　但能让每一个新到的院民，从脱离故土、别去亲人的落寞哀悲到有归家的温暖，也是种安慰。
　　其实每一位老头儿，就像那三峡搬迁的移民，一下从生活了老几辈子的故土上永久地移居到千里外的异地他乡，能不留恋，能不伤心，能不失落？
　　几年前，文豪的爸爸、妈妈得知人间天堂收养残疾人，就千方百计地托熟人把他们的残疾儿子也办理进去，在他们即将闭上眼睛时，能够无牵无挂地离开人世。
　　可事与愿违，他的爸爸妈妈还是带着遗憾，带着牵挂，带着悲哀走了。
　　现在好了，文豪可以大声地告慰在天的爸爸、妈妈：“爸，妈，我已经进了人间天堂，这里的条件很好，生活也好。儿子有专职护理员。领导和院民们都很照顾儿子。爸、妈，你们在天有灵，请放心，儿子一切安好！爸！妈，敬请安息吧！”
　　有困难，找政府，就是希望之路。
　　大凡世界，好人总比坏人多。
　　文豪这次遇上的就是位清官，天长地久的好领导。
　　好领导怀着亲民，善民，爱民的真诚，接收了文豪的请求。他说：“好好生活，政府会帮助你的。”他说：“身残志坚，你让每一个人都敬重。”他说：“愿好人一生平安。”
……
　　好人当然一生平安。
　　人间天堂这么多好老人，都因无儿无女，又身老无力，没人赡养走在了一起。
　　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与关怀下，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医，老有所乐，生活得其乐融融，优哉游哉，神仙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