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不会骂我吧

　　大门外有二十米长的水泥坡路，两边有一尺高的水泥台。
　　傍晚前，两边水泥台上坐着老大娘，老大爷。有的坐着自己的马扎凳上。
　　有三个老大娘，文豪每次出大门外都会遇上，她们不知说着什么，脸上笑意连连。
　　时间一长，相互间都熟悉了，就攀谈打招呼：“你今天又出去啊！你今天去哪儿散心啊……”
　　文豪见几个老大娘，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慈祥，亲切，有问必答，多数都是他亲自上前问候。
　　今天他回来，右边的水泥台阶上坐着几个较年轻的院民，智商低但四肢发达。
　　他们几个，天天帮助院内大年龄的老头儿打水端饭，帮锅炉工拉煤，帮灶师提煤，帮着翻地种菜，帮着推雪扫雪，还挖厕所……
　　人人都看不起他们几个，把他们当傻子对待。其实他们几个在人间天堂做的事最多，作用最大。领导能够合理的引导他们，是几个最可爱、最听话的院民。
　　一根筋坐在左边的水泥台阶上，梗着脖子，偏着头，像挨了鞭子的老牛，双眼圆瞪。又像斗败的公鸡，脖子长抻，头偏着，一点一点的。脸上充满了血鼓足了劲，一看就是在生气。
　　他以为一根筋跟那个老头儿吵架了，还是怎么的，上前问道：“你怎么了，气不哄哄的？”
　　他没有理睬他，头偏在一边：“你把人活下了。”
　　他没太听清楚，但从颤抖的语气上知道他“气”很大，而这“气”是冲着他的。
　　一根筋下牙床短，上牙床长，说话、吃饭嘴合不拢。
　　说话时，直声，咬字不真，听起来呜哩哇啦。一个字一个字说，还能分辨一二，假如牛脾气上来，语速一快，就像个发情的黑公羊，安安安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吃饭喝水嘴角往出溢流，下巴，胸腔上都是饭粒、油腻、水迹，脏兮兮的，不忍心看。饭喂进口，得把嘴巴朝天仰起来，咀嚼，咽下。
　　即便这样，吃一顿饭，桌上地上撒一摊子，像鸡刨食一样。
　　文豪觉得莫名其妙，他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一会儿的时间，怎么驴脾气就上来了？
　　此家伙他还不大了解，可能大脑有点不正常，就没有放到心上去，转身走了。
　　文豪和一根筋相遇，是他进人间天堂的第五天，他也跪着来了。
　　看他的右臂和手，像是患的小儿麻痹症所致，上床，右边身子没有一点作用，要靠左边身子带动。但一跪起来，却能走路。
　　堂主让文豪和一根筋住在一起，都是残疾人，好照顾。
　　文豪不太情愿，因为平房里有网络信号，可以上网。上网，他就不孤独寂寞，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不做一个等死的人。院内，没有信号，什么也做不了。
　　为此事，文豪向领导提议过，也力争过，没有办法，得服从院内的统一安排。
　　
　　文豪第一眼看到一根筋，一股同病相怜的凄楚感涌上心头。
　　右手撮在一起，手腕背面经常扶地，成了脚后跟一样的红肉疙瘩，看着害怕。
　　双膝跪地，一走一拐，裤子下摆和鞋尖，把地板砖划得刷拉刷拉响。裤子的膝盖和鞋头子磨得经常是破洞。
　　说话呜哩哇啦，嘴角哈喇子直流，左手不时地在下巴上一抹一抹。
　　他的心里在流血。世上可怜的人真多，从他的寒酸相看到了自己的萎靡情形。
　　他想：“我两一样的可怜，住在一起，以后怎么生活下去？”
　　他还在遐想中，一根筋猛咕咚说了一句：“你不会骂我吧？”
　　他从他流着涎水的嘴角看到了真诚的语气，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恳求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友好依恋的表情。
　　他比划着说了几回，他才听清。
　　他的心里仿佛被重锤砸了一下的痛，说不出的羞愧，前边心里的所有嫌弃跑的无影无踪，忙说道：“我骂你干嘛，到了人间天堂，我们一样，都是可怜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你好我不好之嫌，一样的平等。其实，你比我好多了，你还能走路，能自理，算得上是个正常人，而我，直接一个废人，一无是处的废人。”
　　他听了文豪的话，笑了，脸上有了和悦的喜色。
　　他身体残疾脑子不赖，清楚一个屋子里若不能友好的相处，这日子是没发过的。
　　他忙拿出自己的香烟，递给文豪一根，跌倒爬起的点上火。
　　文豪心里早已接收了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不是因为抽了他的烟，而是他问出那句话时，心里的防线就崩溃了。
　　他细观一根筋，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瓜子脸，眉清目秀，高鼻梁干，帅气耐看。身体倘若正常，放在社会上，不会是个瓷贼，绝对是个精贼。
　　文豪坐着轮椅，穿着较清爽光鲜，无形中给了一根筋心理上的压力与自卑感。
　　一根筋觉得和自己将住在一起的这个人，一定很讲究，自己又是如此的邋遢，脏兮兮，住在一起人家会嫌弃的，就问出了那句“你不会骂我吧？”的话。
　　文豪也是个残疾人，更能理解一个残疾人的心理变化，和所责备的什么。
　　文豪就积极地给出了友善的态度，讲了自己和他是一样的残疾人，相互之间只有关爱，不会嫌弃的。
　　一根筋打消了所有的担心、顾虑和猜测后，立马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文豪和一根筋相处几天来，发现他很健谈，喜欢说话。
　　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把他家里陈谷子烂芝麻、七大姑八大姨的事讲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的。
　　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口语不清而讷于言，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唾沫飞溅而自卑。他很自信，乐观。
　　一根筋说：“我还有个情人，是我的表弟媳妇。我走的那天她还来送我，哭得泪流满面。”
　　有老头儿玩笑，“你都没有安慰安慰你表弟媳妇？”
　　“安慰什么，我是去享福，不是去死。”
　　又有老头儿说：“人家舍不得离开你么！”
　　“有啥舍不得，都是傻子，过几天就好了。”
　　另一个老头儿人说：“人家可是真心的，哪像你，有了好地方去了就把人家忘了。”
　　一根筋笑了，说：“我经常趁家人不注意，就跑了。去了一住就是几天，或一个月。开始家人还来找我，习惯了就不管了。我去了她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洗衣服。”
　　有人又玩笑说：“人家可是有情有义，而你真的是无心无肺，我问你，你去了能做什么？”
　　他又笑了：“你们能做什么，我也能做什么，就是慢一点。”
　　惹得老人们哈哈哈地笑。
　　有老头儿有点不相信他的话，怀疑在吹嘘，就问：“你这样的形象，和我一样恶心，哪个女人会喜欢？”
　　一根筋也看出了大家的质疑，说：“那个女人有点傻。”
　　看来，七情六欲并非是健康人的专利。
　　残疾人，智障人，小矮人等也懂得食色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