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十二）

“你就是九香？”秦歌的父亲在听陈皮介绍后很是吃惊地问道。
九香点了点头。秦歌父亲的眼光好像跟九香兜头泼了一盆水，让九香从头到脚都湿了个透。九香被秦歌父亲眼光罩住，很不好意思。秦歌的母亲见了，就问，老头子，你在做啥子？这时，秦歌的父亲才一拍巴掌，大声赞叹道，哎呀，真是个好姑娘！打起灯笼火把也难找到好姑娘。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大家都说你父母前辈子不知积了多少德，才修得有你这么个姑娘。真没想到读书还这么攒劲，今后肯定有出息。说到这里，秦歌的父亲又对秦歌说，你好好生生跟人家九香学，读书就要像人家那样子，三心二意地读，你想考学校啊，我看烤烘笼钵钵还差不多。
陈皮笑嘻嘻地接过话说，伯伯，你这话可是在说我噢！
秦歌的父亲看了看陈皮，也笑了，说，皮娃子，我在说我家秦歌，你来胀啥子气？不过，你这样说，我还真要说你，你读书也不要太贪玩，还是得认认真真读，考不起学校，也多认两个字嘛！
认那么多字干什么？实话说，要说认字，我比秦歌还要认得多？陈皮想把气氛搞得轻松活泼，就打趣道。
真的哇！你比我家秦歌认的字还要多么？这到是秦歌父亲没想到的，于是，他就问陈皮。
您要是不信，我跟秦歌到坡上去，你来当裁判，看我跟他谁认的刺（字）多。
皮娃子，你还真会说笑的，原来你不是指认字，而是指认刺嗦！秦歌的父亲恍然大悟道。大家听了，也都笑了。
秦歌把书找了出来，递给了九香。九香接过书，连声说“谢谢”。秦歌父亲说，谢啥子，要说，该我家秦歌谢你。看他今后还认不认真读书？
九香借到书后，说了道谢就要走，秦歌的父母都留她，说是太阳这么大。
九香说她有伞。秦歌父母见九香真心要走，也不强留，便把九香送到了竹林边。陈皮说他也回去了，便与九香一路。
秦歌的父亲见九香跟陈皮走远了，摇了摇头说，这个皮娃子，啥子都好，就是……他没再往下说，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回到家，秦歌的母亲端来麦巴巴稀饭，稀饭里浮着几片老酸菜，那酸味直钻鼻孔。这稀饭比较干，是秦歌母亲特地用瓢将稀饭里的汤榨了出去。秦歌当然明白母亲对自己的好。因为家里的稀饭是能照得起人影来的。秦歌端起饭，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是愧疚的眼泪，也是感动的眼泪。
父亲见了，忙问他是不是在山上晒得受不了了。听到父亲这样的关心自己，秦歌摇了摇头。父亲急了，叫他有什么快说，不要叫父母着急。秦歌便把自己在石厂想的这些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了，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他说：“只要你晓得自己错了，能改正过来，我们当父母的就放心了。你要好好的把耽搁了的补回来，要学人家九香。今下午你就不要摘海椒了，就在家看书。”
秦歌还想帮着摘海椒，父亲假装生气，其实是在疼爱他，说道：“幺娃儿，叫你不要摘就不要摘。你就是把所有的海椒摘完了，你也没得功的。只要你把学习搞好，那才算你的功劳。你现在耽搁了那么多，得花不少时间来补的。爸爸这次叫你来干活，也就是要让你知道当农民的辛苦，让你今后能好好的读书。”
秦歌便不再坚持了，他要回去读书，要努力的读书，决不辜负全家人对自己的希望。
开学那天，九香去报名时，她母亲龙芳也要去。九香不知母亲的心思，以为是母亲放心不下自己，就劝她不要去，说是学校在区上，她平时赶场都去过无数回，挺熟的了，她一个人去就行了，您难得跑路。
九香的母亲不好跟女儿说明自己要去的缘由，便只是坚持要去，说是帮女儿提提东西，看看女儿在哪个班，认认班主任，今后才好找人。九香听母亲这样说，也不好说什么的了，便同母亲一起去报名。
自从父亲曾军去世后，母女俩是心贴着心，说得上是相依为命的了。虽说九香有两个哥哥，当年提刀杀人都敢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可他俩个在嫂子面前却成了软蛋，嫂子叫他走一步，他不敢走两步，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他俩就像是嫂子手里的面团，随便嫂子捏成啥样子，他都只能逆来顺受。而九香的这两个嫂子偏偏又是憨不憨痴不痴，到尖不齐的人，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啥事都懂，其实纯粹就是个二百五。心胸狭窄，尖酸刻薄，说出的话连鸡都啄不烂。没分家的时候，常常摆脸色给母亲看，还摔家什，骂阳眼人，好像母亲越是气她就越高兴。刚开始，九香的两个哥哥还是表现出了男子汉英雄气概来，不但骂还出手教训了，没想到这下子惹到天祸了。九香的嫂子先是找她哥拼死，看那阵仗，好像是两个要同归于尽。九香的哥哥倒这吓着了，任由她抓啊挠的，可她嫂子并不解恨，又跑回家，嚷嚷着要喝农药，九香的哥哥想到她是吓人的，就站在原地不动，说是等她喝去。还是九香的母亲骂他，说是这人要真的没了，你这辈子还想接婆娘，只有反起手接。九香的哥哥被母亲骂回家去，结果发现自己的婆娘把农药瓶的盖子打开了，正准备往嘴灌，这倒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婆娘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他来不及多想，一巴掌扇过去，就把婆娘手里的农药瓶子打落在地。农药瓶倒是打落了，可他身上却挨了婆娘不少的拳头，他知道了婆娘的厉害，只能像个木头人样站着，任由婆娘打。这婆娘打后仍不解恨，又跑进卧室收拾衣物，说是要回娘家。这次九香的哥哥和周围邻居像黄大妈一家人怎么劝都劝不转来了。最后，九香的哥哥不知往老丈人家跑了多少趟路，鞋子不知跑烂了多少双，好话不知说了多少谷箩，写了保证还下了跪才把婆弄回来。大家说说，九香这哥容易吗？从此以后，九香的哥哥再也不敢与婆娘斗气的了。当然，九香的嫂子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她的父母也是这样的人，都说他女儿跳得高，他俩比女儿跳得还更高，真是哪种家庭出哪种人。九香的父亲在背后叹息，也只能在背后叹息：“这接坏一代亲，坏你十代根呢！”
九香的母亲有时气不过，也只能找儿子发气，虽然明知道这发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发出来总比憋闷在心头好受些。她也常跟九香说，生两个儿就像跟没生的一样。接了媳妇丢了儿。九香就安慰母亲说，还有我呢，今后我会好好孝敬您您的，您就别抱怨两个哥哥了。不知为什么，九香一家接二连三的出事，父亲正值中年却得病去世了，九香也因此晕到在考场上，没能考上理想的学校，只考上了个区高中。村子里的人从风水方面说九香家的风水出了问题，说是最好请阴阳来看看。九香的母亲相信这些话，可九香不相信，对母亲说那是封建迷信，家里要是有钱多，扔河里井里也不能扔这上面。九香的母亲自然是信女儿的话，在听了女儿最后一句气话，就笑着说，傻女儿，我们家还钱多，你就是把屋顶上的瓦拆下来也当作钱，也没多少。
这么几个月来，九香的母亲苍老了许多。本来妇女的心就没有男子的宽，即便像九香母亲这样还算是心胸宽的人，也总是会把一些事堆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去想去气。才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一张脸，毛剌剌，好像坡上那刺梨子的皮，用手一摸，还会觉得刺手，眼睛的眼袋松松垮垮的，真像那蛇皮袋子，好像要掉下来。这是由于里面盛满了悲伤和忧愁。那背也变驼了，好像一只打躬的虾，走起路来，总让人觉得像个老太太，颤颤巍巍的。
九香每次见到母亲，就想流泪。她就下定决心，我要好好学，不说是为自己，就是为母亲也得好好地学。